苏慕跺了跺脚,把靴子上沾上的雪给抖掉了些许,揣着手蹦了蹦。
算是做了个暖身运动,他倒也确实觉得暖和了几分,但兴许是刚刚蹦得有些太努力了,停下来后他觉得眼前有些小晕眩,晃了晃脑袋,才晃走了重影。
慕容炀行色匆匆地来买糕点的时候,刚报出了自己想要的种类,旁边就突然多了两道身影。
“慕容将军。”柳潇然和苏慕一齐行了礼。
慕容炀见过柳潇然,但没见过苏慕,即便如此,在盯着苏慕好一会之后,他还是认出了苏慕的身份。
“柳少卿,苏小侯爷?”
苏慕对于慕容炀居然认出了自己这件事也颇为惊讶,好在慕容炀用的不是肯定而是疑问的语气,这也让他不必担心自己会穿帮。
见苏慕没有否认,慕容炀笑了起来,依旧是一派灿烂,让人看着不觉就降低了些许防备:“果然是苏小侯爷,你和安定侯长得真像。”
苏慕对于别人说自己和苏仪相似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微微一躬身,很是礼貌地笑了笑。
慕容炀知晓这两人必然是有事要找自己,很是贴心地支走了跟着他的侍卫,又找了人替自己在这里等着糕点,自己则是带着苏慕和柳潇然往外走了走,寻了个清净的地方,直接问道:“二位不是偶然在此的吧,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慕容炀看上去和苏慕的同龄人也没什么差别,甚至因为身形比起他们都要瘦小一截而显得更幼态一些,但不可否认,这人身上的气场依旧很是内敛强大,即便面上是一派和气的模样,也依旧让人无法掉以轻心。
苏慕闻言也不再兜圈子,开口问道:“慕容将军几月前曾率兵北征匈奴,不知可否有察觉什么异样之处?”
慕容炀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考量苏慕这句话的含义,过了一会才笑眯眯地回答道:“未曾发现有什么异常,那些突厥残余势力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几乎不需要我们出击就已经溃不成军,此战算是难得轻松的一场。不知道……二位指的是什么异常?”
他的神色满是玩味,苏慕知道他必然还有所隐瞒,无非是在等着苏慕他们先开口罢了。
苏慕和柳潇然对视一瞬,无言之中已经拿定了主意,既然要查,便总该有些冒险的时候。
“敢问慕容将军,在军备之中,可有异常之处?”
此话一出,慕容炀微微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
“我想,我知晓你们所说的是什么了。”
第103章 抉择
苏慕和柳潇然没想到慕容炀承认得如此之快, 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他们和对方说的到底是不是一回事,就在斟酌着想要开口之际,慕容炀眯着眼问道:“二位为何要问这个呢?”
“我们……是在追查一起案件之时找到的线索,而若是我们所查无误, 慕容将军所率将士北征时的兵甲也同样与此案有关, 所以€€€€”苏慕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慕容炀不是什么容易糊弄过去的人, 对方既然能凭借能力在京城和军中都站稳脚,撑持起一整个慕容府,自作聪明在他面前或许只是作茧自缚,因此最终他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只不言明究竟是哪桩案子便是。
慕容炀脸上的表情越发微妙起来,过了许久之后才笑了一声,朝着苏慕摇了摇头,感慨道:“你当真和苏候爷有七分相似, 从前我兄长还在之时, 有好几回都说过, 这安定侯平日里和他在战场上宛若修罗的模样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若非这世上找不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当真是要让人怀疑的。”
“之所以这么说,便是这苏候爷平日里极为温和,几乎就是有问必答,其他的暂且不论,你这对人有问必答的性子一定是像你父亲的。”慕容炀摆了摆手,“这事牵涉到的人可不简单, 就这么告诉我, 是真不怕我会对你们不利?”
苏慕在心里暗暗叫苦, 这是自己真不真诚的问题吗,这慕容炀自己心里门清,他和柳潇然刚刚问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暴露了个干净,若慕容炀当真也是和那群贪污之人是一丘之貉,他们也就只能自认倒霉,还能怎么办呢?
这不就是一场赌局么?
他有些无奈地等着慕容炀的神色认真了些,拱了拱手很是诚恳地道:“但是将军不会,对吗?”
这话他是真没底,但是一个坏人想必是不会跳出来说自己就是坏人的,除非脑子不幸出了点什么意外。
慕容炀又看了两人好一会,才勉强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此事不需要我对你们不利,若被人知晓你们在追查这些,自然会有人来给你们找些事儿做,好让你们没什么时间来顾这些事。”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苏慕现在莫名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有些昏沉起来,被这话中的弯弯绕绕给绊住了脚步。
也就在此时,柳潇然开口道:“慕容将军既然知晓此事,为何不将此事上报朝廷公之于众,给那些受其之苦的人们一个交代?”
慕容炀看向了柳潇然,若说刚刚他的神色中还有几分玩笑的意思在里面,此刻他的眸中便是全然的严肃,深得仿佛看不见底:“柳少卿这话的分量可不轻,慕容何德何能,能够给别人交代?”
“你们都是京城世家子弟,既然如此,京城中的暗潮想必也瞒不过你们。”慕容炀淡淡地说道,“此事牵涉到的人不简单,也就意味着此事一旦披露于世,那么不仅是你们,连我也会被卷入这场争斗之中,到那时,我们是绝无可能独善其身。”
“若是你们觉得此事相比起这背后的真相无关轻重,那么我也想问问两位,太子和宁王,你们觉得谁可堪大任?”
饶是苏慕还不清楚京城之中的关系网,也知晓这话已经不能仅仅用胆大来形容了,他有些诧异地看向了慕容炀,对方此时没有了刚刚那般和煦的笑,周身顿时透出几分冷冽的气息来,给周围凝滞的氛围带来了几分肃杀之意。
“真相如何,事关的还有无数无辜之人的命,怎能用这些来衡量。”柳潇然皱着眉,并不理解慕容炀此话的含义。
“那些人已经死了。”慕容炀冷声回道,“即便你们找出了真相又能如何,死去之人无法复生,这是定局,但皇储之事,关系的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命。”
“话已至此,二位想必也听明白了。”慕容炀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尚且还未想清楚最后的抉择,因此在这之前,不必拿那些人命来压我。”
苏慕本还想开口,慕容炀却是没给两人继续说的机会,已经快步走了出去,几步之后却又突然回了头,露出一个和刚刚无异的笑来:“或是你们可以用些其他的办法,这样我一定心服口服,答案我已经给了,其余的你们自己定夺便是。”
慕容炀取了糕点便怡然自得地踱步继续往回走,苏慕和柳潇然则是相顾无言地站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天空中突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苏慕伸手接了几瓣,看着晶莹剔透的雪粒在自己的掌心倏尔化成了冰凉的雪水,突然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慕容炀这便是承认了军备确实存在缺斤少两的情况了,想必也是因为吃了苦头才会有所发觉,不仅如此,他必然已经私下调查过背后之人了,才会有今日这一番甚至算得上是劝告的话。
宁王和太子,一者颇有手段但是心机并不单纯,一者无为但是很是安生,这确实是一个很难抉择的命题,慕容炀若是亲自检举此事,那无疑是站在了魏太傅的对立面,京城之中又有谁不知道魏太傅是宁王的授业恩师,此举便是直接昭告世人,慕容府不属宁王一派,那么按照非此即彼的原则来看,太子必然能收获很大一批的墙头草,这或许便会让未来谁继承皇位成为一个定局。
他可以理解慕容炀的考量,但也不免有些泄气。
在权力争斗的面前,死去之人的真相似乎真的微不足道,活着的千万百姓不需要真相,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太平繁盛的未来。
他盯着飘飘摇摇的雪花发了好一会呆,从刚刚他便觉得自己的脑瓜有些转不过来,甚至有些时候都跟不上慕容炀说话的节奏,如今似乎更为严重了,连看向柳潇然的时候都出现了两个重影。
“言轩?”
柳潇然刚抬起眼,便接住了踉跄了一步的苏慕,看对方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劲,他着急了起来:“你怎么了?”
苏慕靠在柳潇然的肩头晃了晃脑袋,但这回不仅没晃走重影,反而更加晕了起来,他的思绪也似乎散了架一般,再也组装不起一个完整的念头来,只能循着片段含糊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柳潇然本想把人扶起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但却没想推了一把对方不仅靠着岿然不动,在好不容易把人的脑袋抬起来一些的时候,苏慕突然抬起了头,几乎就要贴上柳潇然额头,眼神已经不复清明,而是懵懵懂懂的模样,像是在努力辨认眼前之人是谁。
这样近的距离和对方太过认真的凝视使得柳潇然一时间也没记起来自己刚刚要做什么。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后,苏慕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是……言轩!”
他像是突然放下了心一般,直接倚靠在了柳潇然的身上,好在这是在小巷子里,柳潇然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便靠到了墙壁之上,这才没有酿成两个人都摔成一团的惨剧。
好不容易站稳了,苏慕却突然伸手搂了上来,将柳潇然箍紧了之后,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很是满意地在柳潇然的肩窝里又蹭了蹭,随即便再没了声响。
柳潇然的意识也短暂地缺失了一会,他的脸蓦然地发烫了起来,而在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地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般似曾相识的场景,似乎与那次去酒楼找苏慕的时候,对方因为一只醉蟹便彻底没了意识的时候一般,当时苏慕也是如同现在这样挂在自己的身上,难道……如今也是?
他一边小心地用着力把自己从对方的束缚中脱身出来,一边仔细回想起今日的菜色来,桌上的酒苏慕自然是一口都没喝的,此番应当也没有什么醉蟹之类的,那还能是什么€€€€
他盘查着桌上的菜色,小心地把苏慕的手搭到自己的肩膀上,正打算扶着人往前走的时候,对方却很是不依不饶地又搂了上来,从前他倒是也不觉得,但如今才发现苏慕的力气着实不小。
好不容易让两人的走路姿势不至于看上去有多奇怪,柳潇然在大下雪天的出了一身的汗,走了几步之后,他突然福至心灵。
今日那餐桌上的圆子羹苏慕似乎格外喜欢吃。
那莫不是酒酿丸子?
相比起当时的醉蟹来看,这回的酒酿丸子杀伤力应当是小了不少,起码不是在慕容炀的面前就倒了,若是还有旁人的时候这般模样€€€€
柳潇然一顿,突然冒上来一个念头。
他看了眼闭着眼睛睡得又舒服又满足的苏慕,斟酌了好一会儿。
他似乎说不上来,究竟第二日是苏慕更见不得人还是自己更加见不得人。
这几日苏慕总不让墨书跟着,陆灵珏也不在,柳潇然一人近乎是半抱着人往前走,这若是换了个人,说不定早就被拖在地上动不了了,好在这是从小习武的柳潇然,且还是个独独对苏慕最没有脾气的柳潇然。
阿环和阿莹本来是在门口和看门的牛老二嗑瓜子来着,这到年关了本该是最忙的时候,但是秦安和说近日抢年货的人也太多了些,说打算避开些再筹备,这才让府里人都空了下来,她们也得以有闲情偷会懒。
远远地看见了柳潇然,她们本还一个激灵,刚想见礼的时候,阿环很是眼尖地认出了被柳潇然扶着的人可不就是自家小侯爷,顿时叫出了声。
“咦?小侯爷怎么了?”
第104章 一线
秦安和听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时候, 刚到门口就觉得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门口候着的阿莹在见到她的时候似乎格外紧张,神色很是复杂,甚至还连着问了两遍。
“夫人, 您要现在进去看吗?”
秦安和看了眼阿佩, 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这向来最机灵的阿莹这是在说什么话。
待到打开门之后, 映入眼帘的便是正在努力把苏慕从柳潇然的身上薅下来的墨书,和在一旁干着急但又不敢上手扒拉的阿环。
秦安和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把门重新关上了。
“夫人?”阿佩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场景,见秦安和很快便退了出来, 很是疑惑,这小侯爷还有什么是连夫人都看不得的?
秦安和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向了阿佩,平静地说道:“你来开门吧。”
阿佩的心里满是疑问, 但也依旧很是顺从地打开了门。
里边的人的关注点不在外边的门, 自然也没人注意到秦安和已经走了进来。
阿佩在看清了里面的场景之后,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有些拿不准主意地看向了秦安和:“夫人,这……这是小侯爷?”
秦安和经过了刚刚那一遭,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接受这个事实了,刚刚守卫急匆匆来禀告自己说小侯爷喝醉了,她本还想着应当也就是睡过去了,全然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从前苏慕在家中滴酒不沾,因此也是难有醉酒的经历, 都说这醉酒了之后人的心性都会大变, 看来确实如此。
以后还是要看紧点自家孩子, 好在这对面的是€€€€
秦安和彻底回过神来了,这是柳潇然,这是曾经大公无私把苏慕带走的大理寺少卿。
墨书和阿环终于发现秦安和已经进了门,立刻都站起身来行礼,没了旁人的阻挠,苏慕便更为放肆地把柳潇然搂了个紧实,脑袋搭在柳潇然的肩膀上,嘴里还喃喃着旁人都听不懂的梦呓。
“柳……咳咳柳少卿就不必见礼了。”秦安和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如今苏慕抱着人家不撒手,柳潇然也是实在腾不出手来,“喻之这是?”
柳潇然在看到秦安和的一瞬间,心绪就已经不复平静,热意迅速地扩散到了耳尖,一种不言而喻的紧张意味突然在他的心间弥漫开来。
偏偏这个时候苏慕的气息还不断地拂过他的耳廓,使得他本就有些紧张的心绪更为不宁,面对秦安和的问话时竟然久违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好在阿环素来是个能言善道的,朝秦安和一行礼之后便解释道:“听柳少卿说,小侯爷应当是在宴席中不小心醉了,所以才变成了如今这般。”
为了苏慕此后的一世英名,柳潇然甚至没有告诉他们他很有可能只是吃了两碗酒酿丸子便这般了。
秦安和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但即便知道了起因,眼下的情况还是有那么一些难办,刚刚墨书用的劲也已经不小了,这样都没能分开两个人,要是再用力点万一伤着筋骨也是不好,可这人偏偏又是柳潇然,秦安和面上还维持着淡定的神色,心中却是早已不复平静。
也不知道人生气了没有。
柳潇然自然也能猜出来秦安和有些为难,本想微微调整下姿势后开口说话,刚把一只手从苏慕的禁锢中脱出来,却没想下一秒便又被苏慕重新箍了回去。
……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更烫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就这么开口道:“无妨,兴许一会睡过去了就……咳咳,就会松开了。”
连人孩子都这么说了,秦安和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会抱着人不撒手的是自己儿子,柳潇然能够如此宽容毫无愠色实在已经很难得了,还能如此贴心解围,果然外人传的都是不准的€€€€
这明明是个好孩子啊。
秦安和顿时对柳潇然的好感又更多了几分,看向他的目光便更多了些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