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疑惑的了智仔细询问了朱老爷的身形样貌,越听心里就越惶恐,因为听上去,这朱老爷竟像极了当年慈济寺的悟明师叔,最巧的是,当年的悟明师叔,俗家姓氏就是朱。
“蒋小哥,我突然想起,我还要到附近的一家去办事,劳烦你就送到这吧。”
“唉?”蒋小哥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停下驴车,让了智下车。临走前,他又询问了几遍,确定了智不让他送了,他才驾车离开。
了智下了车之后,便往半山腰走去,来到朱家大院门口。他心里既忐忑,又有些期待,这姓朱的老爷,会是悟明师叔吗?巧合如此多,他很难相信两人不是同一个人。
“扣扣!”
他上前拉住门环,扣了扣门。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开门,他又扣了几下。
门里传来脚步声,门里的人一边问着“谁呀”,一边打开大门。他显然没想过敲门的会是一个和尚,顿时有些吃惊。吃惊过后,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位小师傅,可是来化缘的?是要银钱还是要米面?我家主人平时敬香礼佛,对出家人最是友善。”
了智犹豫了一会,说道:“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前来不是为了化缘,而是想要见一见朱老爷。”
“见我们老爷?”那人开始变得警惕了,一个小和尚,怎么一来就说要见他们老爷?
“是啊,小僧听人说起朱老爷,觉得他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似,不知道施主能不能让小僧进去一趟。”了智说道。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许久,觉得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和尚,应该不会对他们老爷造成什么伤害,最多就是借着找熟人,打打秋风罢了。不过,他只是朱家的仆人,见与不见,还得他们老爷说了算。
了智看着他进门禀报,站在外头,心里越发紧张。可是过了好一会,那人才又出来,嘴里说:“小和尚,不巧了,我家主人这会不在家,出去了,你走吧。”说话时,他的神情古怪,打量着了智的眼神里,透出许多疑惑不解之意。
了智心里一突,直接问道:“可是你们老爷不愿见我?”原本只有几分的怀疑,上升到了七八分。
那人脸色一变,喝到:“什么愿不愿的,说了我家老爷不在家就是不在家,赶紧走吧。”说罢,便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们越是这样,了智心里越是好奇,他被拒之门外后,也没有气馁。他借住在附近的农家,观察着朱老爷家的动静,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看见一辆马车从院里出来。随后,一个身影上了马车。虽然只是一眼,甚至没看见正脸,但了智觉得,此人应该就是他那位悟明师叔才是。冲动之下,他喊了一声“悟明师叔”,那人身子僵住片刻,还是上了马车。
次日,了智又去到朱家,想要见一见朱老爷,问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次,看门的让他进去了,看清楚堂上坐着的朱老爷后,了智愣住了,上面坐着的并不是悟明师叔。
了智难掩失望之情,离开了朱家。而后,他便在回山的路上,看见了两个蒙着面的流匪正在劫持一对老夫妇。了智上前救人时,与那流匪缠斗起来,一时不察,竟被流匪一刀砍断了腿。当那流匪还想举刀再砍时,不知为何突然犹豫,后来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那两个流匪就钻进附近的林子里逃走了。
老夫妇把了智送回了慈济寺后,趁着夜深悄悄溜走了,不知是怕要他们出钱看病,还是另有隐情。因着重要证人不见踪影,官府里的人只来了一次,匆匆问了几句话便走了,从此再没来过。
初经此难时,了智痛苦万分,甚至开始怀疑心中普济世人的信念是否正确。等他冷静后,他才发现此事的不寻常之处。
他本想过把此事告诉住持和寺里的其他僧侣,可到底口说无凭,而且万一惹恼了他,又对寺里的人下手怎么办?
这几年来,因为有众多疑问憋在心底无法述说,他的性格也越来越偏激,越来越不愿意见人了。
第204章 一念之差
“这里就是那朱老爷的住处吧?”
江淼看着眼前的大院子, 比对了一下了智的形容,觉得应该不会错。
裴澈道:“就是这了,我的人打听过,这位朱老爷自这个月初二起, 就没出过门了。等会我的人会把他带出来, 届时再仔细询问。”
两人坐在马车上,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动静,似乎有人嘴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爷, 人带来了。”
“很好,你们去四周警戒, 别让人过来。”裴澈吩咐道, 待人都走了, 便和江淼一起下了车。
车下蜷缩着一个人, 手和脚都捆着, 嘴也紧紧堵着,一双眼睛里满是惶恐与茫然, 他本在佛堂里念经念得好好的, 不知怎么的突然几个人破门而入,二话不说就将他捆了带过来。一时间, 他心里涌现了许多念头,只觉得小命休矣。
然而下车的两人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他的内心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他们只是图财。所以, 当塞在他嘴里的东西被取下来的瞬间, 他立刻张嘴求饶。
“两位好汉, 饶命啊!不知两位是什么来头,若是朱某以前不小心得罪了两位,我愿意奉上金银珠宝向你们赔罪,还望二位放过我的性命!”
“朱通海,你仔细看看,我是谁?”裴澈冷着脸,厉声说道,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玉面罗刹般让人不觉胆寒。
朱通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仔细打量起裴澈,光线很是昏暗,他眯缝着眼睛仔细瞧,忽然,他心里一突,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好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真不记得是在何处得罪过您了。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啊!”
裴澈冷哼一声,道:“或者我称你一句悟明大师,你就能记得我是谁了?”
朱通海在听到悟明两个字时,浑身就像过了电似的,竟浑身战栗起来。知道这个法号的还能有谁?
“是……是他们,你是他们派来的对不对?我没说,我这么多年什么都没说,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这些年来压在心底的情绪猛然泄出,让这朱通海看起来似癫似狂,面目狰狞得可怕。
“果然有问题,他口中的他们应该就是当年害死你父母的幕后主使吧?”江淼小声说道。
“应该是了。”裴澈回答道,然后他又转向朱通海,故意冷笑了几声,将计就计诈他一诈,“你说你没说,谁又能证明呢?当年你侥幸逃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我真的没说,真的没有!这么多年,我连慈济寺都不敢回,一直躲在这里哪也没去过啊!”朱通海声泪俱下,拼命表示自己的无辜。嘴里喃喃地念着自己没透露出去。
裴澈决定下一剂重药:“你再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朱通海睁大模糊的双眼,仔细瞧着裴澈,裴澈将手中的火把靠近自己的脸,让他能够看清楚。有了火光的加持,朱通海的视线也越来越清晰,眼前这张毫无瑕疵的脸,竟渐渐与当年的那人重合在一起。只不过,在跳动的火光下,这张脸不似之前一般温和,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一样满面寒霜。
“裴……裴公子!不……不对,你已经死了,不对!你已经死了!别过来,别过来!”朱通海面无血色,被捆住的手脚拼命往后蹭,生怕眼前之人扑将过来,取他性命。刚刚他还能求饶,现下却只会说胡话了。
裴澈逼近一步:“当年你害我性命时,应该能想到会有今天吧?”
“我没有害你,我就是说了几句话,不是我动的手啊!”朱通海涕泪交加,“我这些年每天都为你念往生经,你行行好,别杀我!”
“我心里有冤屈,即便是在黄泉之下也不得瞑目。你说不是你动手的,那动手之人是谁?”裴澈又逼近了一步,伸手一把把揪住朱通海的领子,把他扯了过来。
朱通海大惊失色,奋力挣扎着想要退后,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那只揪着他衣领的手。
热,热的?
“你不是鬼?”朱通海愣住了,表情变得诧异,“你是当年那个小娃娃?”说完,他自己先摇头,“不可能,就算还活着,也没这么大。你到底是谁?”
裴澈道:“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需将当年发生的那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心情大起大落之间,朱通海倒镇定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他摇摇头,颓丧地坐在地上。他已经认清现实,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
“死到临头你还敢隐瞒,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裴澈嘴角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看朱通海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他抽出随身配剑,拿着剑尖从朱通海的额头一直划到他的下巴。冰冷的剑贴在脸上,锋利的剑芒让朱通海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划破了。纵然知道自己要死,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害怕起来。
江淼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朱通海,道:“你放心吧,在真相没有问出来之前,我们是不会动手杀你的。不过,为了让你早日说出来,我们会拿小刀割你。第一天不说,割一刀,第二天不说,割两刀,过个三五天,你整个人就像血糊糊一样了。到时候苍蝇啊什么的会在你身上下卵,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孵出来了。”
朱通海瞪大了双眼,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这人看起来温和,心肠却这么歹毒!听着他的形容,朱通海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浑身血糊糊长满蛆虫的样子了。
“我说,我说,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幕后主使的人到底是谁!”朱通海浑身一抖,连忙求饶。
裴澈收回剑,冷冷地道:“那你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
当年慈济寺只是一间破财的小庙,他们这些和尚除了住持外,每到秋天,都要下山去化缘,以祈求人们丰收之余可以舍点粮食给他们。
这一年,寺里来了一队人马,出手十分大方,说是要重修庙宇。身为寺里的典座僧,悟明看着这一大笔钱财,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本是穷苦出身,因家中无财,养活不了这么多孩子,才将他送到慈济寺的。要是能有这么一大笔钱,他岂不是能和家人相聚了吗?
心里的念头就像魔鬼一样,每天每夜都在催促他快点行动。第一次动手时,他把采买物资后昧下的二两银子放入怀里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仿佛从他身体里脱离出去了一样。看着大殿一日比一日庄严的佛像,他的内心在不断地拷问自己,可看着一天比一天多的银子,他又悄悄告诉自己,就做这么一次。等此事终了,他把银子送回家后,就立刻到佛前忏悔。
可是,这件事终究还是被人知道了。那天他回到禅房时,发现有一个蒙面人坐在他的房里,面前还摆着他昧下的银子。
“如果无尘大师知道寺里的僧人监守自盗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我听说他一向刚正,定是会报官严查的吧。”
还没等他询问来者身份时,那人率先说出一大堆话,让悟明吓得魂飞魄散。住持为人他是知道的,如果知道他往那里面下手,肯定是要把他送官的!而且,就算住持肯放过他,那裴公子手底下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他当即跪下求饶,说自己会把所有银子还回去,以后再不动手。为了取信于人,他还发了毒誓。可面对他的苦苦哀求,那个蒙面人却不为所动,甚至还笑出了声音。
“悟明师傅,不必紧张。这银子,你不需要还回去。而且除了这些之外,我还会额外给你一千两银子。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悟明一喜,忙问:“是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去!”
那人笑道:“很简单,你只要往后院厢房那些人的饭菜里下点东西就可以了。”
“下毒?不不,伤天害理的事我不做!”悟明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贪已是大错,要是犯了杀戒,他死后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蒙面人斥道:“愚蠢,谁让你下毒了!这是让人腹泻的药粉,你大可以拿去给外面的大夫查看。只要你放进他们的饭菜里,这一千两银子就是你的。”说着,他把手中的药粉抛给了悟明。
“如果你不答应,今晚你就会被抓进牢房,到时候,我会让人好好招待你的。”
他走后,悟明才放松下来。他伸手一摸,才发现背后的僧袍都被冷汗浸湿了。
第二天,他和裴家车夫一起下山时,寻了个空子,找了家药店询问。药店坐堂的老大夫闻了闻,又用手指沾了点放进嘴里,然后肯定地告诉他,这是巴豆粉,可以泄寒积,通关窍,逐痰,行水,但不可多用。
悟明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是下毒就行,吃点巴豆粉死不了人。想到那人许诺的一千两,悟明咬咬牙,决定按他说的去做。
不过,这药到底没下成,因为那裴公子一家的吃食,是单独做的,无论是食材还是水源,都有专人负责,即使想要将她们引开,也做不到。
夜里,那黑衣人又来时,悟明便把此事告知了那人。他现在不指望能得到那一千两,他只想求这人不要将他监守自盗之事说出去就行。
黑衣人不置可否,只让他密切关注裴家人的动静便走了。
裴家人住在后厢房,以悟明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他们。但幸好这些日子他和裴家的车夫已经很熟了,那车夫又是个好酒的,一喝酒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悟明旁敲侧击,想要打探裴家的消息,却不想从车夫口中听说,有人收买了他让他假传消息,哄主子早些回去的事。话说出口,那车夫的酒劲也去了大半,这等背主之事竟让人知道了,要是悟明说出去,他还能有好下场?
悟明见这车夫渐渐目露凶光,心一横,便也把自己监守自盗之事说了出来。这样一来,他们彼此都有把柄握在对方手里,不用害怕被捅出来。
果然,他开口后,那车夫的表情变得镇定下来,和他聊起了关于银子的问题。他这才知道,这车夫不仅好酒,而且好赌。
在梁京时,他就输了很多很多的银子,最后不得不借贷还钱。他本想让他妻子去主子那里拿几件不常用的东西出来卖了,但是他妻子怎么也不肯,他只好死了这条心。
这次来慈济寺,居然有人拿银子收买他。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办这件事情,他是想要银子,可谋害主子的事他又怎么敢做呢?
悟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黑衣人,那黑衣人想了很久,然后如此这般交代了悟明一场。
第二日,悟明和车夫一同下山采买时,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既能拿到钱,又不至于背叛主子。
那就是让车夫按照那人所说,于后日启程。但是不走约定的那条路线,改走后山的那条路。到时候那人问起,就说是主子临时改了主意,这样子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车夫一听,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当下便仔细问清楚后山那条路的情况。
他们决定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悟明如愿以偿得到了一千两银子。握着这张轻飘飘的银票,悟明心里发沉,他问黑衣人:“你不会害裴公子他们的,是吗?”
“放心,不过虚惊一场罢了。”
得到了保证,悟明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没那么沉重了。只是,第二天傍晚,他听人说,通往水波县的那条路上有马车坠崖,车上的人全都死了,包括那个车夫。
听说这个消息后,悟明浑身战栗不止,那黑衣人骗了他,如今他是唯一的知情者,他会放过他吗?
想到这里,悟明只想收拾东西立刻逃走。可是这些日子,似乎一直有人在这边调查此事,他不敢轻举妄动。虽然逃不了,但似乎也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那黑衣人,从那天起再也没出现过了。
忐忑了几个月后,悟明渐渐不再担心,他觉得此事应该不会牵连到他了。就像大家说的那样,那件事只是个意外。
事实证明,该来的逃不掉。那日悟明像往常一样去水波县买了东西往寺里赶时,突然从山上冲出两个黑衣人朝他杀来。悟明慌乱躲避,还是被一剑刺在了身上,当即血流不止。
悟明自知不敌,当下便屏住气息,佯装自己已经死了。他自小生活在江边,屏气功夫了得,那人试探了两次,都没发现端倪,便道:“大人,他真死了。”
“死了就好,只要他死了,这件事就再也传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