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差回忆了一下, 道:“他们的马车,好像比其他的马车要高些和大些。”
“谁问你这个了!”周旭有些郁闷,“我是问你,马车看起来是不是特别华贵, 或者上面有什么形态奇异的花纹过图案?”
衙差摇了摇头, 刚刚大人说的这些, 他好像都没看见。
周旭皱眉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可知州大人的亲信并未说过知州大人会在这几日上任啊。难道他们也不确定知州大人什么时候会到吗?”
“算了,你去把他们请进来再说。”周旭决定抽时间见一见他们,若是无关紧要之人,到时候再罚些银子轰出去也来得及。
打定了主意之后,周旭便趁着那衙差出去请人进来的时候,随意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桌面,免得太过凌乱。
这边,江淼和裴澈正坐在马车上,等着衙差通报后过来请他们进去。衙差进去不多时,人便出来了。他出来后径直来到第一辆马车的车窗旁,敲了敲车壁,道:“同知大人邀您进去相见,请随我进去吧。”
车窗被掀开,露出一张笑的很亲切讨喜的脸:“有劳小哥了,我们这就下来。”
衙差点点头,后退几步,看见刚刚露面的男子下了车,然后又看见一个长相气势都令人不敢直视的人从马车上跨下来。
带路时,他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裴澈身上,似这般样貌出众,气势凌人之人,一定不会是普通人,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来此找他们大人何事?
到了差房前,衙差先上前敲了敲门,听见里头允许进去之后才推开门领他们二人进去。两人进来后,周旭不经意地抬头一看,也似所有其他第一次见到裴澈的人一样,表情因震惊而显得有些呆滞。
片刻之后,他的神情归于平静,问道:“听说两位是梁京来的,要见我一面。如今见也见了,二位可否告知来意了?”
裴澈道:“周大人,我乃朝廷任命的官员,今日特来交接沧州知州一职。这是吏部委派官员的文书与印信,烦请过目。”
裴澈连相互寒暄几句的过程都省了,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身份抛出,然后又拿出证明给周旭看。
周旭听罢大惊,这人刚刚说他果真是朝廷钦派的知州,来接管沧州的?他拿起桌上的文书拆开,上面写的内容和此人说的一般无二,而文书的格式与上头加盖的印章,也确实就是吏部大印。他又拿起那枚小巧精致的印信,然后拿出自己的对比,无论材料和手工,都如出一辙。这种印信相当于身份证明一类的,并非官府大印,但对他们来说也十分重要。
裴澈的身份经核对无误后,周旭连忙从桌子后头走出来,恭敬地弯腰拱手,行了一个大礼。
“下官不知大人今日到任,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方才之事,也是下官职责所在,请大人海涵!”周旭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再不见之前的那副样子。
“不知者不罪,倒也无妨,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裴澈微微一笑,看上去风度翩翩,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不等周旭松口气,他又话锋一转:“本官今早踏入沧州时,不慎将随行车辆停靠在路边某处,然后便被这里的巡街衙差发现,带走罚了六两银。”
他边说着,边把那张“收据”递到周旭的桌子上:“银子虽不算多,但也着实为本官提了醒,出门在外,是要时刻警醒着的,要不然,这次犯的是罚银的错,下次犯的可能就是杀头的大罪了。周大人,你说呢?”
周旭面色煞白,两股战战,深知裴澈此时是在和他讨说法。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巧,那些人罚银时恰巧就罚在了这位轻装简行上任的大人身上,刚好让他拿了个把柄!
突然,他皱起眉头。不对啊,这事分明就是眼前之人的亲信所为,他现在这样说,是准备将此事撇清,找他背黑锅吗?
“大人,这罚银一事,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周旭赔着笑脸,暗示裴澈。
裴澈正色道:“这正是本官感到疑惑的第二件事。无论是衙差还是当地百姓,口口声声都道此事是奉了新上任的知州大人的命令。难道这沧州竟需要两位知州共同治理?也不知另一位大人姓甚名谁啊?”
周旭一愣:“大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这里只有一位新上任的知州,那就是您啊,何时需要两位了?不过,这命令是您门下两位亲信所言,下官们只是照办罢了。”
“我的两位亲信?”裴澈讽刺地笑了一声,“我今日才上任,何以我的亲信会先过来?”
“这,当初那两位说,大人因家事繁忙,故而派他们先行过来协理沧州之事,让我等听令便是。”周旭心里有些慌,看眼前这位大人的模样,那二人似乎真不是他的亲信,那他们又是谁呢?
“荒谬!据我所知,那二人一个半月之前便到此处来了。然而那时候殿试还未举行,我等别说派官,就连进士都还不是,又怎会有人以家事繁忙为由,派什么亲信过来协同治理衙门的差事?”
裴澈失望地看着他,身为朝廷命官,竟如此糊涂,偌大的一个沧州,竟被两个冒牌货耍的团团转!
“大……大人!下官们虽愚钝不堪,可这样的事到底不敢轻忽,我们是再三核实之后,才认为他真是大人亲信的。”周旭连忙为自己叫屈,并且将责任平摊给其他人。
“你们是如何核实的?”裴澈问道。
“他们手上也有派官文书和印信,这两样东西非朝廷官员如何能得?下官们便是以此为由,才相信那两人真是大人亲信的。”
“哦?既如此,本官掏出文书和印信时,你为何不觉得奇怪,同样的东西,如何会有两份,私刻朝廷印信,可是死罪!”
“下官以为,是他们二人派人将两样东西送回去的,毕竟上任路上少不了他们。”周旭说道。
“还未派官,便有了印信与文书,这一点你们丝毫没有怀疑过吗?”裴澈又提出另一个让人怀疑的点。
周旭有些尴尬,良久之后才道:“他们道主子乃梁京世家子弟,早已将沧州看做掌中之物了。他随意打点一番,就让吏部把东西提前给他们了。”
裴澈无语极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难不成下面贪官污吏竟已如此大胆,才让他们觉得此等匪夷所思之事是合理的?
第144章 真相大白
“那两个人如今身在何处?”裴澈问道, 这两个人假借知州名义,败坏他的名声,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周旭道:“他二人说住不惯沧州大衙,下官便让人在沧州最大的客栈给他们包了两间房, 此时, 他们应还在那里吧?”他满脸懊恼, 早知道应该去信核实的,而不是听见梁京来的就乱了手脚,竟让两个骗子蒙蔽了。
等等!那两个人是骗子,眼前之人可也只拿了印信和文书出来, 和那两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周旭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狐疑地打量着裴澈和江淼。
裴澈心思一转, 便明白了他此时所想, 道:“周大人可是在质疑我的身份?”
周旭一愣, 随后呵呵笑道:“不敢不敢, 只是二位除了上任文书和印信之外, 可还有其他东西得以验明正身?”
“此物你可认得?”裴澈拿出一块造型古朴的玉牌,上面刻着“忠国公府”四个大字。
周旭早年去梁京赶考, 自然知道忠国公, 十几年前,他还与当时的忠国公世子有过一面之缘。他看看玉牌又看看裴澈, 似乎记忆里的那张脸和面前之人确实很像。
“还请周大人调派人手,与本官一同前往那间客栈将那二人捉拿住。”裴澈道。
周旭不敢再迟疑,急忙安排了人手,带着裴澈他们一同前往迎宾楼。
迎宾楼是沧州最大的酒楼客栈, 前头两层用做酒楼, 后头的几排屋子则是客人住宿的地方。因那二人自称是知州亲信, 故周旭等人不敢怠慢,直接包下了两间天字号房给他们住。
衙差到时,里头靡靡之音不绝于耳,竟是这两人喊了几个妓子前来陪酒,整间屋子乌烟瘴气,让人看了只感恶心。
这两人已是醉醺醺的,被带到衙门之后才略微清醒了一些。有一个人看清眼前场景,怒声道:“周旭,你好大的胆子!”
周旭一拍惊堂木,斥道:“大胆,竟敢直呼本官姓名,堂下之人,你可认罪?”
“哈哈,我认什么罪?我可是知州大人的亲信,你敢得罪我?日后我必禀明大人,治你个不敬之罪!”这人心里一突,面上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周旭冷笑一声:“你怕是猪油蒙了心,口口声声知州大人,那你就睁大狗眼仔细看看,眼前这人是谁?”
那二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有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坐在下首,那人抬眼看他们时,眼里没有一点温度,周身凛冽的气势让人胆寒。
“我管他是谁,识相的你就赶紧把我们放了,不然等知州大人来了,有你们好看的!”另一个人色厉内荏地叫嚣着,眼睛紧盯着周旭,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见一抹迟疑。
“你们两个,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知州大人就在你们面前,怎么,你们不认识吗?”周旭这一个多月来对他们颇为奉承,没想到二人竟是假货。被蒙蔽的耻辱一时涌上心头,他现在只想让这两个人死。
“胡……胡说什么?他才不是知州大人!我们有知州大人的派官文书和印信为证,他根本就不是知州大人!”
周旭见他到了现在还不知悔改,便让他们把文书和印信呈上来。如果没有对比物,这文书和印信还挺真,可放在真的面前,这两样就有些拙劣了。
“看来不用刑,你们是不会招认的,来啊,先给他们松松皮。”周旭这下完全放心了,他扯了根签扔下去,下面的衙差看了,将两人按倒,一人给了五下。
江淼很奇怪,问道:“怎么就知道是打五下呢?”难道是默契?
“看见上面的签筒了吗?”裴澈低声道,“四个签筒分别代表着执法严明四字。其中执签是为捉拿,其他白黑红三签分别代表一下,五下和十下。所以只要扔签下去,底下的衙差自会辨认。”
江淼恍然大悟:“我就说呢,为啥每次判案都要扔根签下去,我还以为是特殊的仪式感呢?”
裴澈笑笑,听阿淼的语气,他分明是看过很多次审案才对,可据他所知,阿淼连梁京的衙门往哪开都不知道。他身上的秘密很多,裴澈每发现一处都会很高兴,觉得自己离真实的阿淼又近了一些。
两人说悄悄话时,这边的两人受了刑之后,痛得哭爹喊娘,见周旭又作势去拿签,立刻开始招供了。
……
据他们所说,他们本来就是骗子。一个擅仿字,一个擅仿刻印,两人狼狈为奸,常常造一些假的名人书法作品去卖。
最开始两人仿得不太像,经常被人识破,他们就会逃窜到外地。渐渐地,两人技艺精湛起来,十次倒有七八次能成功。只是他们仍不敢大意,成功几次之后就会离开,去到下一个地方行骗,行骗得来的银子就拿去花天酒地。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在他们最近一次行骗时,骗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胖少爷身上。这胖子没什么文化,一听是前面几个朝代的名家作品,便直接掏钱买了。买了不算,还问他们有没有,有的话一起要了。
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能放过,当下便说还有几幅,要几天之后才能交给他。那胖少爷开心地走了,可没过两天,一群人就把他们住的地方围住了。
因为这胖少爷拿了名家书法去炫耀,可却被人认出这是假货,因为真品恰好收藏在那人家中。胖少爷失了面子,自然要找人报复,他虽然没什么文化,可耐不住他家境好。两个骗子第一次侥幸逃过后,那些人就一直跟在他们后头追捕。那段时间疲于奔命,让他们身上的钱财用尽,也不敢再去城里热闹的地方,赶路也只走无人的小道。
两个月前的一天,他们躲在一处破庙歇息。突然天降大雨,有一辆马车也朝这边过来避雨。两人怕惹事,便躲藏起来,没想到来人竟是沧州前任知州贺明。
他言辞之中对沧州这个地方多有埋怨,还道幸好他终于打通关系得以升迁,要不然真要一辈子交代在那里了。与贺明同行之人有些担忧,道他们提前离开,沧州目前无人管辖会不会出乱子。
贺明道:“沧州这地界,稍有眼界之人根本就不会来。若是等朝廷的官派下来再离开,说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行。”
之后他们又聊了许多,但刚刚那句话,却让那两人动了心思。与其一辈子过街老鼠一样逃走,还不如干票大的。他们趁着大雨,偷偷在几人的火堆中放了迷烟将他们迷倒,然后搜了他们的包袱,找出文书和印信开始仿制。待仿制过后,又悄悄放了回去,到底不敢伤他们性命。
他们拿到东西后,便假借亲信之名,在城中作威作福,趁机大肆敛财,想着一次性将下半辈子的钱财都赚够,之后便隐居起来。当然,他们也时刻防范着外头,想着一旦有消息传来,他们便卷款离开。
几日前,他们听说朝廷派的官快来了,心下惶恐便欲离开此处。可不巧的是,官道那附近的山崩下来,将官道掩埋,形成了进出不得的困境。
这会儿两人倒是放下心来,想着路被堵住更好,便知会周旭不让人他派人去清道。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那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会自己出钱雇佣周边的百姓清道。他们还想着,等这边拦不住了,再趁着清道时蒙混出去。
……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一清二楚,两个骗子不日将送往梁京治罪,这样恶劣的行为,不重惩不足以平民愤。他们贪来的那些银子,除去用掉的外一律返还被罚的百姓,官府收缴的那部分也要拿出来还之于民。
百姓们额手称庆,那些四处抓人罚人的衙差也松了一口气。他们也不想干这事,这沧州外来人很少,被抓被罚的都是他们的乡亲。自从下了这道命令之后,他们一出门,便会被人指点,甚至还有偷摸在他们门口倒粪水的。
但是,上头给他们每个人都定了数额,达不到的就要受罚。如果他们不照做的话,轻则罚银,重则丢了这身捕快服。为了养家糊口,他们也只好捏着鼻子干,见车罚车,见人罚人。
第145章 夫夫同心
办了交接手续后, 裴澈便正式开始任职了。第一次当官,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虽说从小到大他接触的都是官员,可这不代表他自己就能做好。
夜里,裴澈辗转反侧, 睡不着觉。江淼被他烦得不行, 忍不住把薄被一扯, 转过身背对他睡。
“阿淼,你醒了?”裴澈从他的动作判断出他被自己吵得睡不着觉,心里有些愧疚。
“按你这个倒腾劲,死人也得给你吵醒。”江淼嘴上说着, 身子却翻了过来,准备开解开解裴澈, “说吧, 你到底因为什么睡不着?”
“我就是担心……自己会做不好。”裴澈说道, 他在江淼面前一直都很坦诚。
“做不好什么?官吗?”江淼问道。
“嗯, 我怕自己以后会像周旭一样决断错误, 致使一城的百姓遭殃。”裴澈来之前看过周旭的履历,他是同进士出身, 任沧州同知已有七年, 却一直没被提拔过,可以说是升迁无望了。这次他因为听说来的知州大人是梁京世家子弟, 才一时动了私心,乱了分寸,让那两个骗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不会的。”江淼没有丝毫犹豫,直言道。
裴澈有些惊讶:“阿淼, 你为何如此笃定呢?”他心里却因为江淼毫不犹豫的话而快乐起来。
“因为你是国公府世子, 这样的出身可以说是有权有势又有钱了。你什么都不缺, 自然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做出错误的决断。”俗话说,无欲则刚嘛。
“只是因为这个吗?”裴澈追问道。
“唔……你外公和大舅也很厉害,他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做出错误决断的。”江淼补充道。
“……还有吗?”裴澈垮着个脸。
江淼察觉到他低落的心情,只得追加几句。
“当然,你本人智勇双全,刚正不阿,清正廉明,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这样的你肯定不会与他人同流合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