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却能看见这座码头上处处亮着灯。
哪怕已经入夜，却依然有运输车队在不停地驶来。海对面的那个疑似第二厂区的码头上，光线也不比第一厂区微弱。
峄城船市正在用着自己的所有力量做着建设，只为了早一日回到大地上来。
闻柏舟仔细地看着那些光。在强光之下，他能从浓雾中勾勒出那些建筑隐约的轮廓。偶有大东西行过，浓雾就会快速的移动起来。他能借着这样的间隙，看见还在地面工作着的人与他们的辅助机器人。
他在心里慢慢完善着自己在小本子上画的那副地图，慢慢与自己去过的泽城造船厂相对应。
叶驰站在他身边，佝偻着身体将手搭在三楼甲板的栏杆上，凝视着远处的光，嘴里道：“他们这里应该没有地面人吧？要是有地面人，那些人叫他们什么？海面人？船里人？”
“就不能叫大海征服者吗？”余星野反驳道，“我倒是觉得什么样的人都会有吧，万一有人就是无论如何想去地面住着。我们那儿还少了吗？”
叶驰啧了两声：“就他们泽城这个环境，脑子有病才去地面。也不怕喂了变异鱼。”
“如您所说，我们这里确实缺乏这样执念的人。”一道机械音突然插了进来。
众人齐齐一顿，侧头看了过去。
圆柱形的小机器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借着浓雾，悄然无声地滑到了他们身边。那圆柱形的躯体上居然还摆了一盘生鱼片。
“是远洋鱼生，请诸位品尝。”小机器人闪烁着红光说，“明日请律恒先生带人上青鸾，有要事相商。”
“明天？”几人面面相觑。
“我以为贵市进入了物资交易季，您会忙不过来。”
律恒放下手中的茶杯，与眼前的船市负责人寒暄。
他们现在在青鸾的主控室里。
一大早雾气最浓时，就有小机器人敲门寻人。两人跟着小机器人下了船，又上了另一艘接驳船，在海中慢行了半个小时，才抵达了青鸾。
浓雾让人看不清青鸾的模样。只是它似乎没有甲板，机器人直接引着人进入了舰体内部。再从内部搭乘电梯，将人送来了主控室。
船市的负责人，也早就在主控室里等待着。
这位负责人比峄城地堡的负责人都要年轻、他是个中年人，也姓蔡，名叫蔡宗河。
蔡宗河听了律恒了的话，就爽朗地笑了起来：“不说你们峄城带来的抗辐射药剂对我们的重要性，只说这次青鸾特地嘱咐我，让我早点见你们。我就知道必须得尽早见一见。”
他说完感叹着上下打量着律恒：“只是没想到，你上次过来还是个娃娃，这次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我这次是有私人事务前来。今年峄城运输队，依然是老队员们带队过来。”律恒说。
“我知道，我知道。”蔡宗河点点头，“检查资料都带来了吗？给我瞧瞧。”
闻柏舟连忙从衣兜里拿出了峄城01号地堡的电子储存器。蔡宗河接过，直接插进了主控室的操作台。
随后他笑道：“我也不懂医，就先让青鸾分析一下。我们把这边的两个医学院与所有医院能复原查到的资料，都输入给青鸾了。让它判断，你们放心。”
“当然。您既然信赖，我们也没问题。”律恒略略点头，“您还没说，青鸾是怎么嘱咐您的。”
蔡宗河闻言，笑意更甚：“它告诉我，第一时间见过你，弄清你带来的东西。或许连我们船市后续的交换方向都会跟着出现变化。你们瞧瞧，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哪里敢轻忽啊！”
“就是不知道，你们这次给我带了些什么呢？”
“想来青鸾已经分析出来了。”律恒直白地说，“是土地粘合剂。”
蔡宗河浑身一震，笑脸顿时维持不住了。他瞬间就理解了青鸾的意思。
确实……如果是其他东西，哪里值得青鸾特意叮嘱。只有这个，才是他们上地面生存的基本。
他们现在的蔬菜主要来源是各种海藻，其次是不多的植物工厂里产出的木耳和蘑菇。但不管是吃鱼还是吃藻，都不是长久之计。
只有土地，只有拥有了土地。他们才能慢慢进入到正常工作生活的节奏里。
“没想到峄城居然闷不吭声的干了这样大的一件事！”蔡宗河又笑了起来，“小律拿这个来换药，那可是我们赚大了！”
“您有所误会，这次拿来换药的，是我们两车里的压缩羽绒与抗辐射药剂。”律恒说，“土地粘合剂不属于峄城01号地堡。它的主人另有其人。”
蔡宗河缓缓敛了笑容，他的眼神在两个年轻人之间逡巡，好一会儿才说：“小律倒也没给我介绍你身边这位年轻人的来历。”
“您说笑了，我没什么来历。”闻柏舟笑着说，“我目前暂居01号地堡，只是碰巧有了土地粘合剂的配方。”
“那不知道，你跟着峄城01号地堡的人来我泽城，是有什么想法？”蔡宗河目光融融看着闻柏舟，语气温和地问，“是想换个地方生活，还是想与我们换一些什么？”
闻柏舟看了看他，又侧头去看关闭着显示器的主控台。
这个主控台虽然看起来是关闭状态，但青鸾一定在旁听他们的讲话。
要怎么说呢……
闻柏舟思量片刻，才露出笑容重新看向了蔡宗河：“蔡先生。您愿意将青鸾的研发资料，给我一份吗？”
蔡宗河眉头一皱，有些诧异，但并不排斥这个要求。
他只是问：“你要这个做什么？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战前，我们想再造一架空天母舰，也不容易。”
“我的地堡是一个研究员齐聚的小地堡。”闻柏舟说，“我们觉得青鸾身上的一些技术，或许对我们目前的研究有参考价值。”
蔡宗河沉吟片刻。
实际上，对他们而言空天母舰的研发资料没什么价值。而这也是储备在青鸾资料库的初始资料。
但是……
他上下打量着闻柏舟。
一个满是研究人员的小地堡，以前却并不知名。这话肯定是假的。他或许就是峄城的研究人员。可峄城要青鸾的资料做什么？
用土地粘合剂来换一堆没意义的数据，峄城疯了不成？
“你这个要求，我会考虑。”蔡宗河点了点头，“几位如果没事的话，可以在我们泽城好好玩一玩。最近这段时日是泽城最舒服的季节。再过一段日子，就是风暴季，反而不好玩了。”
他摆出了送客的架势，嘴里却又说：“小律也不用着急。杨老的身体状况，我们也非常关切。等青鸾对比出治疗方案，我直接让人把药给你送去。”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就退出了主控室。
蔡宗河看着两人消失的声影，才走到主控台边，打开了显示器。
“青鸾，你说那个闻柏舟，他是什么意思？”
第83章 【二更】
闻柏舟与律恒沉默地上了接驳船。
这艘接驳船是最普通的游船, 扶手上已经满是锈迹，但伸手一摸, 却会发现锈迹之外厚厚地涂抹了一层透明涂层。
“是防辐射涂层。”律恒说, “大概是从公园里找到的游船。”
前方开船的小圆柱机器人没有应声。
这个机器人的圆柱身体里不知藏了多少部件，需要开船时，两侧就冒出来一个机关手钳，它用手钳按下马达开关后, 就牢牢地抓住了游船的方向盘, 竟也开得很稳。
像这种游船就能在海里客串接驳船, 说明接驳海域平静, 且……距离很近。
闻柏舟又一次想到了船务工程公司所在的那个夹角。
“青鸾。”他开口喊道, “这个船是泽城的游船吗？”
“是的。”小机器人回答道, “资料显示, 它是战后收集船只时, 被人们抢救回来的游船。”
资料显示。
闻柏舟又看了律恒一眼, 他试探着问：“怎么会是资料显示？你当时没有参与吗？”
“青鸾只是辅助作战程序与航空员生活助手。当时缺乏相关资料。”青鸾说。
“所以……”闻柏舟决定更进一步，“当年的那场大战, 你有参与, 对吗？”
小机器人头也不回，它的声音依然冰冷平稳：“闻先生, 您无权调取相关资料。”
“随便和你聊聊而已。”闻柏舟笑道, “那我就不问这个啦。你们这个船改造得真挺好的，可惜峄城没有。”
“峄城没有船只航行的条件。”小机器人说，“发展战车, 是正确的选择。”
闻柏舟坐在游船栏杆旁的长凳上, 在这里他能听见船行过的波涛声，也能看见溅起来的海水。
他垂下手, 隔着手套沾了点海水上来。那水看起来清清亮亮，与过去几十年也没什么不同。
他甩干手上的海水，问青鸾：“那你觉得，泽城选择上岸，是正确的选择吗？”
“当然。无论是当初的会议讨论，还是青鸾的计算，这都是正确的选择。”
“为什么？”
“船只能容纳的人口有限，也没有任何的种植环境。每一个风暴季，泽城都会遭受大量的损失。想平稳的发展，他们需要增加人口、增加粮食产量、拥有可以抵抗风暴的安全居所。这些东西，任何船只都不具备。”
闻柏舟点了点头：“确实。我们也会帮你们的。”
青鸾不再说话。
它将接驳车停在了港口处：“祝您玩得愉快。”
“谢谢。”
两人先后离开了接驳船，却没有第一时间往战舰上去。而是漫步往厂区里走。
没走多远，他们就见到了另一只圆柱机器人领着其他船市的物资队走了过来，他们友好地与两人点头问好，而后上了接驳船，往青鸾的方向去了。
闻柏舟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等到浓雾淹没了接驳船，他才和律恒一起，往厂区深处走。
泽城造船厂足有四百万平米，即便这四百万平分成了好几个厂区，第一厂区的大小也依然不可小觑。
除了热火朝天搞建设的工厂里，绝大多数地方都是荒芜的。或许是产能的不足，这些荒芜着的地方，甚至连电灯都少。
两人打着手机灯走在浓雾里，好一会儿闻柏舟才开口：“这里说话应该没问题了？”
律恒环顾了一下四周。
现在天光渐亮，雾气散了一些，可见度有眼可见的增加。这附近也没什么机械建筑，两人站在这里说话，倒也不怕被人偷听。
他微微点头，闻柏舟顿时长出口气，直白地说：“青鸾好吓人啊。”
律恒忍不住露了点笑：“吓着了？”
“没见过这么没有边界感的AI。”闻柏舟悄悄吐槽一句，又立刻说，“不过可能，这也和泽城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它了有关系。既然哪里都能喊出青鸾，当然要接受青鸾哪里都在这个事实。”
他说着话，又不由自主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就怕说着说着，青鸾就像手机内置AI一样，捕捉到自己名字，就冒出一句“我在”。
律恒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所以，恒哥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泽城是不是没启用青鸾？”闻柏舟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