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放得极轻,跟做贼一样走出房间,却避之不及直直对上叶行止投来的视线。
叶行止正坐在葡萄架下泡茶,看向他的眼神颇有几分关切。
霍泽蹑手蹑脚的动作一顿,僵硬地抓住门槛,小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我给你喂了辟谷丹。放心。”叶行止见他已经恢复精神,心里松了口气。
霍泽点头,欲言又止,但看着叶行止跟往常无甚区别的模样,最终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叶行止倒是有一堆苦水要吐:“你睡觉的时候我只能吃泡面,但是我自己做的特别难吃。金乌还整天跟我闹脾气,它以为我把你杀了,一直没给我好脸色……小狗崽胆子真大。”
霍泽垂眸安静听完,有些想笑:“那我今天中午给您煮螺蛳粉怎么样?”
叶行止好奇:“那是什么?”
霍泽神神秘秘不告诉他,转身就去了厨房,连茶都没喝。
直到日头渐高,四合院里的温度升起,一股奇异的香臭味从厨房传来。
叶行止:……
霍泽不会是想报复他灌酒吧?
他艰难移动到餐桌前,发现霍泽眼神格外真诚。秉持对于小孩的信任,叶行止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塞了几口。
酸辣咸香的奇特滋味直冲而来,比脸还大的炸蛋金黄蓬松,粉条口感也非常劲道,很不错。叶行止瞬间不说话了,埋头就吃。
霍泽还特意倒了两杯冰可乐,等叶行止飞速吃完,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真是舒服到不行。有霍泽和没有霍泽的生活,质量截然不同!
虽然空腹吃辣不太健康,但霍泽根本不想注意这种小事。他把所有事情抛在脑后,热火朝天地吃一顿螺蛳粉,之前的尴尬情绪总算被冲散了许多。
等到两人吃过瘾了,霍泽才清清嗓子,对叶行止说:“前两天我喝醉之后,有点失去理智做出了奇怪的事,给您添麻烦了,很抱歉。”
他的态度非常正经且公事公办。
叶行止挑眉,盯着他被辣红的嘴唇看了两眼,抬手给人续上可乐,淡淡道:“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他这样难以捉摸的态度,让霍泽有些不安。
叶行止想了一下,面色忽然严肃几分:“说到这里,霍泽,你怎么会觉得我讨厌你?”
霍泽抿唇,好半天才小声说:“……我喝醉了。”
“只要给你喂酒就不是讨厌你,这种不健康的结论,又是从何而来?”叶行止屈指叩了叩桌面,继续道,“你还年轻,不要受到病态家庭的影响,观念要摆正。这年头劝你多喝酒甚至喂你喝酒的人,只会想害你,甚至对你图谋不轨。”
虽然当电影明星的记忆不属于叶行止本人,反而像一本厚重而陌生的书,但若是仔细回想,叶行止也能想起来很多奇事。
比如剧组与投资方聚餐,在酒桌上各种违法乱纪、欺负漂亮小演员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种年轻孩子被灌酒送去洗胃的场景,简直触目惊心。
霍泽:……
他深吸一口气,旋即态度变得极其乖巧:“我明白了,但我也知道您不会害我。喝醉时说的那些话,我也只会对您一个说。”
没错,他在模仿叶行止以前给他的奇葩回复。
叶行止果然满意颔首,完全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随后他顿了顿,看着霍泽无辜又真诚的眼眸,不自觉捻了一下指尖,才幽幽道:“我肯定不讨厌你,也不会害你。但是,霍泽,我最近有点喜欢逗你生气。”
霍泽:……
“但那不是想讨厌你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以后不要再误会了。”
秉持着不说谎和无愧于心的原则,叶行止终于把自己奇怪的想法坦然说了出来。
毕竟霍泽都喝他的灵酒喝醉了,还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差点没哭。叶行止觉得,自己再藏着掖着也说不过去。
霍泽听得愣神,盯着叶行止沉默许久,然后居然直接端着两个空碗转身走了。
他根本没有再跟叶行止说话,安静地把碗和锅洗干净,随后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
叶行止一时间有点小慌,他看向同样被锁在门外的金乌:“你说,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金乌幽怨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嘤嘤”两声,无力地瘫倒在叶行止脚边,和玉龙排排躺着不动弹了。
一人两狗面面相觑。
好在下午霍泽重新从房间里出来时,又恢复了正常模样,还说今晚上要吃铁锅炖大鹅。
是的,霍泽神态自若,支使着叶行止帮他杀了一只嘎嘎直叫的大鹅,当然不是那只正在优雅游水的大白鹅。
由于种种心虚原因,叶行止表现很积极。
他老老实实负责杀鹅去毛放血,按照霍泽的标准将鹅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几块,泡进水盆,然后才溜溜达达跟在霍泽身后,围观他做饭。
霍泽没有用煤气灶烧,而是搬出了叶行止买来备用的小型柴火灶,至今华国农村还有很多地区都会砍柴做饭,这玩意在淘宝上也就卖几百块钱。
霍泽吩咐叶行止上山找点柴火,随意从附近林子里折几根粗树枝就行。闻言,叶行止直接飞了过去,瞬间抱回来一大捆,效率极高。而霍泽端起厚重的铁锅,放在柴火灶上,在院子旁边收集了一些枯枝落叶,金乌也屁颠屁颠帮忙拾掇。
点火对他而言非常轻松。
等到将锅烧热,霍泽先炒了盘青菜,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才开始倒油,放葱姜蒜和八角炒香,将泡过几次水的鹅肉加进去大火煸炒。
直到鹅肉被炒至表皮微焦,香气四溢发出“€€€€”响声,霍泽倒入提前调好的酱料,紧接着朝锅里加了水和一整瓶啤酒,再重新盖上锅盖。
叶行止看着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忍不住给霍泽递了杯茶。
霍泽轻声道谢,端着茶杯在叶行止旁边坐下。
叶行止:“还不能吃吗?”
霍泽:“还不能,饿了?”
叶行止:“有点馋。”
霍泽笑了笑:“那就再等等。”
叶行止老老实实“嗯”了一声,继续泡茶。
在等待的间隙,霍泽也没有一直坐着不动。他用铁钳夹了几块果木炭放进灶火堆,等待木炭被烧得微微发红,便夹出来放在小炭盆里。
随后,霍泽朝炭盆里扔了几个烤红薯,又开始切土豆。他拿起菜刀时斟酌了一下,决定不把土豆尽数炖进去,剩下的一个土豆被也扔进了炭盆。
这些粮食都是从超市搬回来的,霍泽特意挑出几个红薯和土豆,趁着春天,种在了距离灵药田很近的地方。当然,翻地锄草捉虫都靠小动物,霍泽自己其实也不太会种田。毕竟后妈再怎么霸道,也没有把他逼到需要自己种菜的程度。
但如果霍泽不主动去种主食作物,叶行止这个不会生活的家伙更不可能去种。
真是的。
霍泽莫名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起身去把锅盖掀开。
叶行止立刻跟了上去。当霍泽第一次掀开锅盖时,叶行止就已经馋到不行了。
红棕酱汁包裹的鹅肉鲜香四溢,咕嘟嘟冒着热气,让叶行止想马上大快朵颐。但霍泽只是很淡定地将土豆块放进锅里铺平,毫不留情,重新盖上盖子。
发现叶行止正眼巴巴盯着自己,霍泽眨了眨眼:“叶先生,还要再等十五分钟。”
“那红薯能吃了吗?”叶行止犹不死心。
“不行,再等等。”霍泽弯起唇角。
叶行止默默回到原位,坐在石凳上疯狂摸狗。
明明霍泽看起来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但怎么感觉他在故意折腾自己。
等到十五分钟后终于收汁出锅,霍泽才似笑非笑地看了叶行止一眼,转身去装饭。
叶行止清清嗓子,紧紧黏在霍泽身后进厨房,又跟着他走出来,还主动拿起大碗和锅铲把鹅肉盛出放在桌上。
这一餐的氛围本该显得奇奇怪怪,但由于霍泽手艺太好,叶行止已经说不出话了。鹅肉软烂入味,香浓多汁,配上软糯的土豆堪称一绝。
霍泽还在叶行止不赞同的目光之下,开了一瓶啤酒。好在也只是随意喝喝,一瓶啤酒而已,倒是不怕喝醉。
等到叶行止吃完大半锅鹅肉,霍泽夹出了香喷喷的烤红薯和烤土豆,一边喝啤酒一边吃。霍泽很贴心地把土豆切片,还在土豆上撒了孜然和辣椒粉。
而叶行止在吃之前,先仔细将自己那份红薯表皮的炭灰清理干净,又想去清理霍泽手上的那一个。
霍泽自无不可,将红薯递过去,同时有意无意地用沾有炭灰的手碰了他一下。
叶行止微微一顿,没有把干净的红薯直接还给他,而是低头捻了捻指尖的炭灰,才抬眸看向霍泽,缓缓弯起唇道:“不生气了?”
霍泽对上他的眼睛,心脏狠狠跳动了一秒。
他抿着唇又在叶行止手上抹了点灰,胡乱点点头,抢回红薯开始剥皮。动作颇有些慌乱和粗暴。
燃烧的木炭发出细碎轻响,在夜色下映出火光,似乎把霍泽的脸也照得发红。
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晚风掀起发尾,露出微红的耳尖,叶行止忽然感觉通体舒适。就像小境界突破时的灵气灌顶,经脉与丹田被一遍又一遍滋润蕴养。
明明只是围在炭盆前吃红薯而已。
他慢慢喝了口啤酒,惬意地夹起土豆片。
把霍泽捡回家真是太好了。
*
后续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霍泽是一个很擅长收敛情绪的人。至少,叶行止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但两人相处时,霍泽比以前要随意了许多,支使叶行止做事时得心应手。叶行止也乐得如此,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事。
临近夏日的风带起一丝暖意。
这些日子,葡萄藤很疲惫。
由于叶行止的打断腿威胁,这株可怜兮兮的植物不得不拼命吸收营养,疯狂表现自己,开花开得满后院都是蜜蜂,让霍泽很是无语。
它拼死拼活在夏天到来之际,就顺利结出了饱满圆润的果实,水灵灵沾染着新鲜晨露,被灵气滋养得生机盎然。百香果藤不甘示弱,也在疯狂开花试图结果,但暂时被两人彻底无视。
霍泽晨跑回来,很是欣赏了一番后院的花团锦簇。他弯着唇摘下两串葡萄,洗干净后先喂了几颗给小狗,随后在叶行止的房前敲了敲门。
叶行止让他直接进来,他顿了顿便推门走了进去。
这还是霍泽第一次进入叶行止的房间。
房间里摆设堪称简朴,除了衣柜,床和几个蒲团以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因为现在叶行止只在院子里泡茶,连之前放在正房的茶台也被他收了起来。叶行止并不在乎这些,当年宗门弟子必须出门做任务,他经常随手挖个山洞当成洞府,该怎么睡就怎么睡。
此时叶行止正端坐在蒲团上,慢条斯理从调息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霍泽手中那盘水灵灵的葡萄,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幽怨:“为什么,你不先给我吃,要先喂狗?”
霍泽:……
怎么一大早的还开始无理取闹了。
叶行止说完也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真是越来越奇奇怪怪,想东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