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衣轻声问:“您在担心什么?”
沈女士不答,反问:“你知道玄默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顾白衣说:“沈哥是个好人。”
沈女士面色古怪地笑了一下:“对你来说吗,或许吧。我倒希望他一直都是。”
顾白衣说:“他是。”
沈女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顾白衣的目光不闪不避,干净透亮,却也执拗地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觉得沈玄默就是一个好人。
沈女士张了张嘴,有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她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你最好真的了解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沈女士说道,“我对你其实没有什么要求,现在及时止损也可以,继续下去……也可以。”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如果以后你后悔了,可以来找我。”
说完,她便起了身。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停下来,回头看向顾白衣:“今天的话……”
顾白衣了然地颔首:“我不会说出去的。”
沈女士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说道:“当时我说沈玄默有个喜欢而不自知的人,那段话是骗你的。原本我就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丢下这句话之后,沈女士便匆匆转身离去。
空留顾白衣怔在原处出神。
良久,他才低头,看着茶杯中轻荡的水波一点点归于平静,映出他紧皱的眉头。
他现在越来越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沈玄默身边亲近的人都那样讳莫如深。
但他也隐约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沈玄默总是会游离在人群之外,格格不入。
明明是沈玄默的母亲,却反过来担忧他一个外人。
能一手把自家企业带到如今的高度,沈女士显然不是那种同情心泛滥成灾、胳膊只往外拐的绝世圣母。
她只是不相信自己的孩子。
她将那个孩子视作一个危险的人物。
顾白衣对着水面扬了扬嘴角,却只露出一个苦笑。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听从沈女士的建议,相信她的判断。
但理智之外的心脏,却泛起细密的疼。
-
沈瑰意回到家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
游教授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去倒了一杯温水,扶在她嘴边喂她喝下去。
沈瑰意紧紧抓着丈夫的手,指尖微微地颤抖着。
“小顾好像确实喜欢上玄默了。”她喃喃自语。
“我就说。如果不喜欢,怎么可能在玄默身边待得下去。”游教授轻拍着妻子的背,安抚着,“你不是一直担心玄默孤独终老,现在真的碰上一个喜欢的,不是好事吗。”
“能让玄默喜欢下去的,能是个普通人吗?”沈瑰意勉强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难看,“原本我想顺其自然,兴许真的是有缘分。但是……”
那天沈玄默第一次带着顾白衣进沈家的门。
游教授去接她的时候,说两人看着关系不错,说不定真的是缘分到了,沈瑰意还附和,终于能把狗儿子给嫁出去了,也算喜事一桩。
回到家的时候,沈玄默和顾白衣刚走,他们没有照上面。
但负责做饭的阿姨见过他们了,还开玩笑说原来以为大少爷只是随便找个挡箭牌回来,免得过年遭遇催婚轰炸,没想到竟然开了朵真桃花。
顾白衣在客厅翻相册的时候,沈玄默在厨房里跟阿姨聊了好一会儿,内容很简单,就是顾白衣喜欢和不喜欢吃的东西。
过年期间他们肯定是要时不时地回来吃饭的,提前了解一下口味还是有必要的。
这是小事,也能看得出上不上心。
没想到沈大少爷也会体贴人了。
沈瑰意就知道,儿子肯定是陷进去了。
游教授不知真相,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真的已经在一起了,沈瑰意嘟囔着说那得看狗儿子的表现,指不定还遭人嫌弃。
游教授说儿子平时人缘挺好的,处理恋爱关系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沈瑰意说,他擅长个头。
说着心底就是一个激灵。
她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本不想再管这件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做父母的没必要掺和太多。
但心里总是不安。
“我昨晚又梦见那时候的事了。”沈瑰意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还有宁城的赵家你知道吗?”
“听说前几年闹了个大案子。”游教授说着一愣,“你是说玄默也……”
沈瑰意咬着牙点了点头:“一共死了十几个人,我不知道跟玄默到底有没有关系,但是他跟现在赵家那个关系似乎还不错。”
游教授听得心底陡然一惊,却还是先伸手安抚妻子:“不会的。玄默做事有分寸,他不会真的去碰那些事的,你知道的。”
€€€€他嫌脏。
沈瑰意脑海里也同时冒出这么一句话。
然而心底还是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然后她就想到了顾白衣。
沈玄默真的知道什么是“正常”的追人方式吗?
沈瑰意隐隐有些后悔。
然而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她只能祈祷,沈玄默是真的已经知道什么叫做“正常人”了。
顾白衣被吓跑了还是其次。
就怕设想里轻轻放下的“教训”,最后变成不可挽回的刺激。
-
市图书馆。
顾白衣在服务台办好了卡,问清楚了报刊阅览室的位置,然后上了楼。
阅览室里保存着历年报刊的合订本,每季度一册,重新排版装订,也算是一种对现代历史的记录。
顾白衣穿过书架,视线定格在其中一册上。
十八年前。
不对,现在应该是十九年前了。
顾白衣看了眼手机,元以言最后回复他的那句,问他知不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一起绑架案。
十八€€€€十九年前的秋日,还是雷雨天。
这样鲜明的指示足够缩小范畴了。
顾白衣看书很快,况且新闻大多都有足够醒目的标题,他一目十行地翻过去,终于有一页提到了秋日的雷雨天气。
当天涉及到意外事故的只有一场车祸。
车上一名孕妇与驾车的丈夫双双毙命,救护车第一时间赶到将孕妇送进医院,可惜还是没能挽救下腹中的胎儿。
剖腹取出的时候,那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
新生的生命悄然离世,却只占了豆腐块的大小,当天的头条是官员受贿被捕,其次是某位女明星当街暴打小三。
顾白衣眉头微蹙,先往后翻,然后再往前翻。
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本地发生了三起命案,五桩儿童失踪案,全都没有告破,提及绑架的只有比车祸豆腐块还小的几句话。
某某小学的学生于放学后遭人绑架,绑匪自杀,人质安全救回。
时间在当年雷雨日后的第三天。
至于绑架案本身的时间地点凶手如何如何,一概未提,好像刻意地藏匿于茫茫字海之中。
顾白衣起初还疑惑,但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
如果真的跟沈玄默有关,以沈家的背景,很容易就能把消息压下去。
发行量最高的几分报纸上都看不到半点绑架案的消息。
将近二十年前的时候,网络还没有那么发达,自然更找不到什么线索。
顾白衣只能无奈地将那一册合订本放回书架。
正想着那些小报上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然而一只修长的手却先于他按在了书脊之上。
顾白衣动作一顿,转过头的时候叫了一声:“沈哥。”
或许真是懈怠了。
他竟然没在第一时间觉察到身旁另一个人的气息。
这一侧书架临墙,尽头无路,只有一面闭合的窗。
不知何时来的沈玄默半靠着墙,一手按在书架上,牢牢地挡住了去路。
沈玄默语气恹恹地问:“你在找什么?”
电光石火之间,顾白衣就反应过来€€€€肯定是元以言说的,毕竟他可是沈玄默最好的朋友。
“我什么都没有找到。”顾白衣语气平常,又反问,“沈哥来这里做什么?”
沈玄默很爽快地答:“我来找你。”
顾白衣视线从沈玄默压着的书脊上移开:“现在找到了,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