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默没有动,顾白衣也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幸好这地方僻静,压根没什么人来往。
沈玄默刨根究底:“你想知道什么?”
顾白衣说:“我只是有点好奇。”
沈玄默问:“我吗?”
顾白衣看了他片刻,点点头,承认:“是。”
沈玄默没有问他为什么好奇,而是问:“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顾白衣反问:“如果直接问你的话,你会回答我吗?”
“……”沈玄默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句不会,垂眸半晌,慢慢说了一句,“会。”
“只要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第48章 坦诚
◎过往◎
顾白衣和沈玄默并肩走出了图书馆。
图书馆里不是适合聊私事的地方, 但出来之后他们也没有谁率先开口,而是漫步在阳光之下。
难得的冬日暖阳,照在脸上, 晕出一点微醺的暖意。
图书馆前面一道连廊穿过去, 马路对面就是一个带着喷泉和湖景的广场,正值寒假,很多孩子吵吵闹闹地来回奔跑。
年轻的父母或者年迈的老人坐在长椅上花台边,偶尔叫一声孩子的名字, 警告他们不要爬进喷泉里。
这地方没有集市,但有很多小摊贩, 白天没有亮闪闪的玩具, 但有几辆棉花糖车。
沈玄默想起几个月,顾白衣站在集市门口等他, 脸上有好奇和渴望,但最后还是因为“工作”而走向了他。
记性太好有利有弊,时隔许久的画面常人早就遗忘到脑后,在他的脑海里却依然清晰得宛如昨日。
沈玄默停在摊位前,买了两根棉花糖,一根嫩粉,一根嫩蓝, 递到顾白衣的面前让他挑。
顾白衣愣了一下,伸手接了更近的那根嫩粉色的。
他其实是想直接问的,但又怕戳中沈玄默的伤口, 踌躇之间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回去再问也许更加合适。
毕竟外面人来人往的, 不适合谈心。
顾白衣找到了借口, 低头去舔了两口棉花糖。
甜滋滋的。
沈玄默跟在身边, 挡住旁边撞过来的小孩, 指了一下身侧:“这个广场每年元宵都会有灯会活动,去年这个地方,挂的是一个绿色的兔子,老板放错了彩灯,眼珠子里面的红颜料被水打湿了往下淌,把一个小孩子吓哭了。”
顾白衣微微愣了一下。
他们路过一个卖卡通气球的老人,走到他听不见的地方时,沈玄默又继续说:“他前年的这个时候也在这里,不过那时候是批发了蜻蜓玩具还有水枪,去年春天的时候我路过这里,看到他在卖花环,但生意不太好。”
沈玄默记得很多事情。
小到一块砖缝裂纹延长了几寸,大到广场前的招牌换了哪些部分,又是在什么时候换下的。
他并不会时时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记在脑子里,但总是很轻易地能想起来那些无用的细节。
顾白衣安静地听着,中途大概说过一两句“真厉害”,除此以外就没有再表露别的什么情绪。
然后他慢慢地舔完了手上那根棉花糖。
沈玄默又把自己手上的那根没动过的递过去。
他不太喜欢吃这种黏糊糊的东西,但看得出来顾白衣挺喜欢的,未必是喜欢甜食,只是觉得这种食物很有趣。
顾白衣接过来的时候,旁边小路里又有一个小孩子猛地冲出来。
沈玄默拉了他一把,伸着手,将他半护在怀里。
跟在后面的年轻母亲气恼地喊着儿子的名字,一副决心要好好教训他的架势。
顾白衣的视线追着他们跑到这条路的拐角。
沈玄默在旁边冷不丁地叫了一声:“宁宁。”
那声音就在顾白衣耳畔炸开。
听得他难以自制地一抖,险些没有听清楚那句话是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动作一僵,惊诧地去看沈玄默:“你……”
他有些语塞,不知道是不是单纯的巧合。
“第三次€€€€”沈玄默说,“不对,是第四次了。”
顾白衣低头继续舔棉花糖,含糊地问了一句:“什么?”
其实心底挣扎得很,不知道该不该听答案。
沈玄默说:“每次听到有人喊‘宁宁’的时候,你都会回头。”
应该也没有每次。
而且恰好叫“宁宁”还能被他们迎面撞上顺道喊人的,更是屈指可数。
顾白衣自己都不记得刚刚路过的人叫的到底是什么了。
有些反应完全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跟记忆都沾不上边。
但沈玄默记得,次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玄默问:“是你的小名吗?”
顾白衣已经意识到他的记忆力变态到什么程度,因此迟疑了那么片刻,最终没有选择撒谎,只是略有些含糊地说:“算是吧。”
那也曾是他的名字,只不过这么叫的人不多而已。
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另一个世界的大哥。
师父偶尔也会叫两声。
其他亲朋好友更喜欢叫他“小白”。
沈玄默那么叫他,他并不觉得反感,只是不太习惯。
好在沈玄默并未纠结于名字的问题。
沈玄默问顾白衣:“你觉得吓人吗?”
顾白衣反问:“为什么会觉得吓人?”
他只觉得沈玄默很厉害。
不过他也能理解在这种过人的记忆力面前,大概很多人会觉得很有压力。
尤其是相熟的人。
这意味着沈玄默会记住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并且随时都有可能在未来翻一翻旧账。
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撒谎。
但如果心里没鬼,那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沈玄默不像是会计较那些的人。
相反,沈玄默平时表现得相当平和且宽容。
若非此刻他主动向顾白衣提及,并且刻意地去“展示”这种能力,平时也鲜少有人因此对他心怀芥蒂与恐惧。
沈玄默在这方面掩藏得很好。
他大概也并不希望别人因此而畏惧他。
“刚刚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我爸妈也和你的反应一样。”沈玄默轻笑了一声,“哦不对,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觉得我就是天生要在学术史上留名的天才,说不定还会推动人类文明再往前跨上一步。”
游教授希望儿子通读历史,沈女士则搜罗了一堆理科教材。
好在他们仅仅是怀抱了一些期望,却并未打算剥夺儿子的童年,连带着儿子身上那点天才的小秘密也一并瞒得死死的。
最多在其他亲戚朋友过来做客的时候,拿着成绩单出来宣扬一番,儿子多么多么聪明。
但也仅仅只是“聪明”。
他们从不对外说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
那个时候,他们还期望着等到儿子长大以后投身科研界,然后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一声,啊呀我们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聪明,也没有特意去培养什么,我们只希望他开心快乐就好了。
这未能说出口的愿望只达成了一半。
沈玄默如他们期望的一样聪明,比如被拆过一遍就变得无聊起来的玩具,各类书籍知识更让他觉得有趣。
他的理科成绩相当好。
但比起数学和物理,他对化学生物乃至医学更加感兴趣。
“在那件事之前,有一段时间流行恐怖片,满屏都是断掉的肢体,喷洒的鲜血,乱滚的眼珠子,甚至剥皮抽筋……”
沈玄默停顿了一下:“我觉得很有趣。”
寒风吹过湖面,垂落的枯枝撞到一起,发出枯朽的声响,冬青的叶片从高处零零散散地飘下。
他们以近乎相拥的姿势站在河边的树下。
拂过湖面的风吹扬起发尾,带起絮絮的痒意。
远看是浪漫,近处是静默。
沈玄默看着顾白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白衣眼底浮现出惊诧。
他明白。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其他的反应。
沈玄默发现自己更畏惧于从他脸上看到后知后觉的惶恐与畏惧,于是略显仓皇地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顾白衣觉察到了这一点,下意识拉住了沈玄默收回去的手。
“我……”顾白衣怔了怔,回过神,却没有收回手,而是放轻了音量,问,“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