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山粗糙温热的大手使巧劲夺走他掌心的瓷碗放在桌上, 他将高热初愈的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到了床榻上。
他拉着江舒嗓音有些暗哑:“夫郎睡会, 我陪着你。”
江舒抱着他腰将脸贴在腰腹上缓缓闭上眼睛,他得学着去接受现实,首先就是要融入这里,他得像这里的人。
大概是身心俱疲,江舒这一觉直睡到了红日西坠,天擦黑,屋子里没有灯光,他借着外面的光亮抹黑去了院子里,多样馆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他理了理衣襟走到前面,杨守看见他立刻让他做到柜桌角落里:“身子可有不爽快?大山去外面了,叮嘱我们若是见你醒了便告知与你。”
“我知道了。”江舒懒厌的看着那些账本,“最近会员的数量好像很多,等奶源到了可以先给他们送去奶茶,看样子以后还可以加个超级会员,或者把会员等级划分一下。”
要不然总这么送,可不兴。
“舒哥儿。”
江舒抬眼,面上一喜:“张全哥,你怎的过来了?”
“我想同你商量此前你和我说的事。”张全看了一眼旁边的杨守,虽然都是同村也曾经为同窗,但他若是明说反倒像是来抢活的,面上也有了些不知所措。
杨守却是无所谓,江舒帮助他从低谷走出,就算对方要他让位,他也是愿意的。
他笑道:“那舒哥儿你们去后院聊吧。”
“不碍事,在这里说就行。”江舒话音一落,对面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他失笑,“没说让二位兄长怎样,一起商量便是。”
杨守和张全尴尬对视一眼,旋即又停羞涩的笑了笑,便坐在了一起。
江舒从未想过让张全顶替杨守的账房先生一职,因为他发现比起算账,张全更让人觉得坚实可靠,说话做事书生气却有力量,这种类型的人是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从而快速交心的。
因此,他想让张全做管事,毕竟是跳槽,没有越做越低的道理。
“只是做我这里的管事,并非如意斋那种闲散拿银子的管事,这店里的一切你都得了如指掌,包括地窖里各种蔬菜果肉的数量都得清楚并及时进行储备,每一笔账你和杨守哥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一来,他自己就不需要惦记太多事情,二来,这些人还可以相互把控。
并不是他不信任谁,只是很多时候并非信任二字就能成事。
人都愿往高处走,张全自知自己无法继续往上考取功名,干脆就放下那些所谓的架子好好赚钱养家,从他不曾坚决拒绝江舒,就已经是默认了。
他拱了拱手道:“我自是会做好你交代我的事情。”
“那就好。”江舒面上带笑,“你们聊着,我出去一趟。”
他不知朗山去了哪,这还是第一次两人都在多样馆却这么久不见面。
他站在门口借着街道上的灯笼光左顾右盼,也瞧不见他家二郎那雄伟的身影。
“漂亮哥哥…”
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舒低头就瞧见一个到他腿根的小豆丁,手里还攥着一块硬糖。
他蹲下身子笑了,温声道:“你是旁边成衣铺子里的小豆苗,找我有什么事吗?”
“高哥哥说请你去长桥,他还说看了就开心了,豆苗也要哥哥开心……”小豆丁咧着嘴笑,门牙都没长齐就学会哄哥儿高兴了。
“好的,那豆苗回家去吧,你爹爹要担心了。”
豆苗口中的“高哥哥”就是朗山,小孩纯善更敏感,朗山只是身形高壮看上去可怕,实际内心善良又细腻。
否则也不会花着心思的哄他。
这时候的人们取名字都质朴,长桥真就是长长的桥,连接两岸,桥下是并不湍急的溪流,长桥是多数人的必经之地,下到三岁幼童都晓得那地方是用来放花灯的。
只是不逢集不赶庙,这桥下并没有什么花灯,下面倒是站着一道挺立悍拔的身影,江舒刚走近,就闻到了香甜味儿。
“二郎?”
朗山转身手里拿着刚做好的花灯,旁边石板上放着炒栗子和两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上面的麦芽糖很厚,瞧得人口齿生津。
他不大好意思的摸了一下后脑勺,把花灯递到江舒眼前:“喜欢吗?”
“很漂亮。”江舒接过灯,上面还夹着一张纸条,他姚抬眸笑问,“我能打开看看吗?”
青年眉眼弯弯,周围的灯光照在水面又映在他脸上,掀起淡淡波澜,像是镀了金光的神明,而朗山则像是窃取了神明怜惜的民众,在满含欣喜的目光下,他缓缓点了点头。
愿百无禁忌。
许是江舒生病时的模样吓着他了,只希望天上神人护他再无避讳。
大概是乘着月色的缘故,眼底像是带着一丝水光,江舒把纸条叠好放进花灯里,而后将带着期待是花灯放进水里。
他笑道:“如你所愿。”
炒栗子是用火干炒的,并不是后世的糖炒板栗,但栗子本身就是香甜清糯的,并不影响口感。
许是浪漫上头,江舒双手揣进袖口里,旁边的糙汉子则是一口一颗小板栗喂着,还要时不时喂一口糖葫芦中和一下味道,于是两人就在严冬里坐在桥下吃了一斤栗子和两串糖葫芦。
后来回去时,江舒鼻水儿都要挂不住了。
“你们这情趣,当真别致。”孙晟霖瞧见他们回来忍不住打趣着,“喊我来尝奶茶,你们当事人却跑个没影儿。”
江舒鼻尖通红,脸上却笑意不止:“那一会许你多喝几碗,茶叶给我,我马上去煮。”
知晓多样馆的规矩,客人们也总是很识趣的在临近关店时就结账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们一些人,将店里打扫干净就都去了后院。
忙活了一通各个都不冷,一群人坐在后院里围着锅子看煮奶茶,连孙晟霖都没想到茶叶和奶居然会煮出这么美妙的香味。
江舒先给朗山盛了一碗,然后是孙晟霖,之后便把勺子给了张顺他们,东西好喝,气氛却有些古怪,毕竟少了个人。
他捧着碗,面上不无感叹:“都尝尝,要不是于水被我发现他卖咱们炸鸡的秘方给其他吃食铺子,这些东西也该有他一份的。”
“秘方!”张顺气的咬牙,“早就看他是个心思活络的,舒哥你对他不薄,居然做这种事情!”
孙晟霖轻嗤一声:“少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厉害吧!”
“厉害!”张顺朝他竖起大拇指,丝毫不吝啬的夸赞着。
孙晟霖就喜欢这样的,当下就端着碗和张顺碰了杯,旁边的张全拦都拦不住,怎么能和这些少爷称兄道弟?
江舒不欲把气氛搞得这么僵,他温声道:“奶茶是之后奶源到了要上新的东西,目前只是最基础的熬煮方式,如果你们有人愿意学,之后奶茶就全交给你。”
康农艮只是忙炸鸡火锅就累不堪言,前面的厨房也确实容不下更多的人进去,所以如果要负责奶茶熬煮,那就要在后院里。
水生咬牙抬起胳膊:“夫郎,我想煮!虽然我什么都不会,但是我愿意学!”
“那好呀。”江舒笑笑。
确实像于水说的那样,他不喜欢畏手畏脚不善言辞的人,可有些时候,行动远比画大饼的多话者要更让人感动。
奶茶获得了在场人的一致好评,甚至认为十文钱一竹筒卖的太便宜,但商人总有商人赚钱的办法,薄利多销也是路子。
孙晟霖忍不住感慨:“真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这么多主意,若我能娶个如你一般的夫郎,我都不至于在这小镇上躲着。”
“我记得晟霖弟姓孙不姓赵。”朗山看着他意有所指的说道。
江舒几乎瞬间笑出声,他家二郎怼人真是够含蓄的。
果然,地主家的傻儿子憨憨发问:“这是什么意思?大山哥你居然不记得我姓孙!那赵姓是我能姓的吗?”
毕竟这天下当家做主的才姓赵。
“是,你不姓赵。”朗山点点头附和着。
孙晟霖一挑眉:“合着搁着骂我呢!”
朗山放下碗当即拱了拱手行了一礼:“失敬失敬。”
孙晟霖:……
客气客气。
第47章 “奶茶,不要与之交恶”
奶源到的很及时, 江舒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味,且在冬天很多东西本身就不容易变质。
一桶桶的牛奶堆在多样馆的后院里,连带着孙晟霖送来的茶叶放在旁边, 一副随时都能开煮的架势。
方林和马威虽然常年在外面跑商, 但镇上也是来过不少次的,竟不知这多样馆只是新开的铺子而已,生意居然能这么好,更加坚定了要和他们好好合作的念头。
马威道:“一共十桶牛奶,都是我们看着挤出来的新鲜奶源,价格就按照之前说好的那般就好。”
“这是自然。”江舒肯定道,他去杨守那取了银子给他们, “本该留二位休息片刻,只是想着舟车劳顿还是家里更舒服些,明日若有空直接来做客就是。”
马威下意识看向朗山, 朗山蹙眉:“我夫郎问你, 你瞧我作甚!”
“如此,那我们明日再来。”马威并不想和他们交恶, 一来为了赚钱,二来他有听说这俩人和县衙有关系, 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靠山, 了不起的大人物。
待人一走,江舒便把水生叫来准备教他做奶茶,这东西虽然并没太多的技术含量,但奶和茶的比例要调配好,否则再加砂糖煮, 味道怕是要不好。
水生生的机灵, 且也许是为了能在江舒面前有好印象, 他丝毫不敢懈怠,一直记着自己放了多少奶和茶,终于在煮废三锅后味道才变好。
十五的天冷的不像话,来吃锅子的人一茬多过一茬,于是他们就发现多样馆的门口摆了新的木牌子,识字的告诉不识字的,这多样馆是终于出喝的了,还是叫奶茶的东西,听着就贵!
“十文钱一竹筒,那若是我自备的竹筒呢?也是十文钱吗?”
门口看客里不知谁问了一声,少年阿面立刻扯着嗓子喊道:“是我们店里的竹筒,十文钱的奶茶竹筒免费,上面还有咱们多样馆的字号,下次直接拿着竹筒来就行!”
竹筒是免费的,而且下次还可以继续用,还是带有多样馆字号的,这东西就像跟风,你有我也得有,没有就是不行。
何况,在奶茶正式售卖前,江舒就让张全带着虎子去各个会员家亲自送了一些去,成功俘获了不少人的心,就等着正式售卖的时候抢先呢。
次次座无虚席,江舒瞧着他们忙,自己却清闲了很多,赚钱就是为了过舒服日子的。
另一边,镇上韩家。
“哪家送来的东西都收?这竹筒有什么好看的?”韩冀蹙眉看着管家送来的东西,“以后不要随便收东西,我如今仓皇回乡,若是再被那些吃人血肉的抓到把柄岂不是正中下怀!”
韩文扬眉:“怎的发这通脾气,不要丢出去便是。”
管家面色一苦:“是老奴不当心,只是咱们是多样馆的会员,方才上门的秀才说是店里给的什么福利,让老爷您先尝的,叫奶茶,据说是用牛奶和茶熬煮的。”
主要是这个名字很贴切,任谁都能猜个大概。
一听是多样馆送来的,韩冀和韩文对视一眼立刻伸手去拿竹筒,韩文没那么大架子,快速将竹筒抢到手里,闻着那奶香心情都觉得舒适。
韩冀脸色一沉:“你个臭小子,不去书院成日里就知道在家里祸害你爹!”
“怎么能是祸害,瞧着爹您无趣才想着多陪陪您,当真是会冤枉我,这多样馆出吃食必是精品,我先替您尝尝味道。”韩文说着就打开了竹筒,原本清淡的奶香瞬间变的浓郁起来,还带着怡人的茶香,不必多想便知是美味。
浅啜一口,如饮甘露,口感清甜。
他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多样馆,不愧是那个朗夫郎!”
韩冀原本正沉浸在美味里,听他这么说倒像是还有其他事情,他正色道:“可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您当然不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哥儿,他和县令关系极好,且能言善辩俐齿伶牙,一句话就能让我那不成器的同窗被县令不喜!你说厉不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