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战沙场的老将军被羁押归京,从主街道上经过时,掀起一阵从边地刮来的寒风,像是在默默诉说着对方为天启付出的几十年光阴,比不上这幽幽冷风。
江凤年是坐在囚车里的,江家称病无人外出,朗山趁乱去看了一眼,看着对方精神矍铄却满头华发,心中难免酸涩不已,盯着囚车渐渐远去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府上,便把自己看到的情况悉数告知,他倒是不想说囚车的事,可京中人人都瞧见了,不是能瞒得住的。
“曹老狗!”江€€怒目圆睁,眼底闪着泪花,“我定要去宫中问个明白!羁押归京竟要坐囚车,这厮若是不给我个交代,我便杀了他!”
江锦然有心想拦,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让人给江€€和江锦龄梳洗打扮了一番,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这才让他们去。
让江凤年坐囚车回是赵景乾都不曾想到的事,他隐约知道江家这群人称病故意不去接人,奈何他们是滴水不漏所以才不曾追究,可江凤年之事不曾定夺,就让他坐了囚车,武将怕是要闹起来。
因此上朝时他就先把曹立给训斥了一通,对外表明他并不知此事,更是和朝臣们好好谈论了一番江凤年之事,无非就是要找个台阶下,但他没想到之前的台阶已经被他自己踩碎,如今是想下都下不了。
下朝过后便喊了几个大臣去偏殿谈论对江凤年的处罚,奈何这些大人各有心思,争论半天也不曾探讨出个合理的方法,便烦躁的要他们离开。
“圣上,江右丞和江侍郎带病求见……”彭德良说这话时很小心,殿外跪着的两位大人各个神色苍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赵景乾更加烦躁,挥着手让几位议事的朝臣离开了。
太监扶着站都站不稳的江家父子,一进偏殿就失力跪在了地上。
“微臣叩见圣上。”
“曹立此事办的不妥朕已经斥责他了,你们若是无事便回府上养病吧!”赵景乾有些不耐,实际上更心虚。
江€€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说道:“家父为国征战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只是一场败仗,还望圣上体恤家父年老,从而宽恕他!”
不曾亲眼见过,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年迈的父亲披头散发的坐在囚车里,他分明做了最有利于战士安稳的决定,却被判了刑。
世道何其不公!
赵景乾就怕他提这个,他不耐烦道:“他斩杀朝廷官员的亲眷,朕自然要给曹家一个交代!”
听听,多么无理的话。
江锦龄咬牙强忍着哽咽,道:“古往今来,动摇军心和逃兵都要杀无赦,主将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斩杀几个小人安抚了百万战士人心,圣上以为如何?”
“放肆!”
赵景乾怒道:“你在教朕做事?你们江家如今越发横行,朕与先圣重用江家,为的是忠心,可不是私情!”
“微臣不敢!”
赵景乾万没想到江家会逼他至此,既如此也不用再仁慈。
“彭德良!传朕旨意,江凤年肆意斩杀士兵将领,收回€€€€”
“圣上,奴才刚要跟您说,江老将军说了,他愿将兵符上交,想卸甲归田,请您成全。”彭德良匆匆进来说道。
赵景乾脸上的表情变了一瞬,他微微扬眉:“当真是这般说的?”
“是。”
赵景乾垂眸勾了勾唇角,他轻咳一声:“既如此,那朕便看在老将军一片苦心的份上,允了他的请求。”
说罢,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声音和缓了些:“两位爱卿回去养病吧,待好些再来上朝。”
彭德良一听赶紧招呼外面的小太监将他们两个扶出去,贴心的叫了马车在外面等着。
在马车即将离开时,彭德良低声道:“圣上忌惮江家已久。为的就是今日。”
为的就是今日。
今日。
江€€嗤笑一声,他就是之前不明白如今也明白了,不过就是想借此机会收回兵符,想把权利全都攥在自己掌心。
他父亲已经那般年老,他早就不想对方继续戍守边地了,免得哪日要为国捐躯,连尸首都找不到。
如今,甚好。
兵符上交,赵景乾也允了他卸甲归田,江€€两人便立即去狱中接人。
狱卒方才已经知晓旨意,见他们两个亲自来忙把江凤年给扶了出来,老头儿怕是也已经看明白了赵景乾的意思,便不曾让自己受委屈。
他拍拍两人的肩膀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说再多已是无用。
江府。
陆乐容携全家站在江府大门前等候,左等右盼的迟迟见不到人影,都快急哭了。
“大嫂莫慌,那位已经满足,不会再苛待外公。”江锦然轻声说着,说完还重重咳了几声,连腿都有些站不稳。
没多久,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到江府门前,紧接着江锦龄从上面下来,扶了一把江€€和江凤年。
“外公!”江锦然笑着上前迎了一步。
江凤年点头示意,而后目光落在了旁边挺着肚子被朗山搀扶着的江舒身上,看着那张脸他不禁感慨万千。
他有些激动道:“进去再说。”
一群人坐在主厅里,下人们上好茶便退到旁边去了。
江凤年知道这群孩子都担心他,便将边地的发生的事同他们讲了一遍。
无非就是近年战场上的兵多是朝中大臣的亲眷,他们没有能力却胆小怕事,无战争时,在边地时也算老实,可一旦起了冲突他们就有了撤退的心思。
驻守边地多年那些部落一直安分,今年却突然闹事不说,再加上天启士兵安逸太久已经没了打仗心思,所以首战战败,本就惊慌的官员亲眷就更加惊慌,甚至偷跑了几个。
江凤年自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将他们捉回营中,军法处置了。
“那部落为何闹事?”江舒轻声问道。
江凤年看了他一眼:“部落首领去世,却没来得及定下继位首领,内部便起了纷争。”
江舒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了。
在厅里又聊了一会,江凤年自己也要休息一番,便让他们散了。
江舒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也不知他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否则也不至于态度这般冷点,总觉得随时都要训斥他。
江锦龄看了看他,便隐约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便解释道:“外公从前很疼你母亲,只是,他始终觉得姨母的死是他造成的,你和你母亲太像了。”
江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在后世时就常有人说他是和他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江家人的眉眼处,实在太相似了,无论何时都透着一股温和劲儿。
这几日江家明面上欢乐,可心里总归是累的,如今也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便都回各自的院落休息了。
房间里烧着地龙和炭盆,江舒盯着那些碳火有点想吃烤红薯了,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二郎,你让忍冬去酒楼拿些红薯回来。”
“要炸?吃现成的便是。”
“烤着吃。”江舒嘿嘿一笑,“你快去,趁着奶团儿不在咱们多吃些,他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安稳些,我看他跟着江御也挺开心的,咱们省事啦!”
朗山捏着他脸蛋轻轻晃了晃,而后叮嘱忍冬多带几根红薯,其他的吃食最好也带一些,方才等的着急,饭桌上都没吃几口饭,偏这些高门大户,一旦错过饭点就不会有饭了。
朗山知道他如今饿的快,早就备好了一些点心。
酒楼离江家不算太远,忍冬匆匆去匆匆回,没耽误太久,江舒和他们虽有阶层划分却并不苛责,便让平时跟着自己这些也都在屋里烤炭盆,把红薯埋进去捂着。
“烤红薯很好吃。”江舒靠着椅子笑说。
后世那种烤红薯的器具太费事儿了,偶尔这样吃吃还行,要是日日都吃可烤不过来。
想到后世的冬日几件套,江舒竟也有些意动,不同的是,他不是想吃,而是想动手做,只是这种想法若是说出来恐怕会直接被无视掉。
但江舒还是犹犹豫豫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朗山。
他举着手指道:“我保证就在旁边指挥,看着厨娘做。”
“厨房油烟重,且柴火总是呛人。”朗山有些不赞同,月份小些时偶尔进厨房就算了,如今月份越来越大,稍有不慎就随时会发动,竟还这般不懂事。
可不懂事能怪谁?
江舒咬牙:“怎么跟你还说不通呢?我现在行动自如,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之前生奶团儿时你不在我不也好好的?”
他发誓,说这话时并没有任何报复的意思,他只是单纯想告诉朗山他是真的不会有事,再者已经八个月,完全不会有问题。
但是,看着对方因为一句话变得冷然的表情,江舒突然觉得自己说这话实在太不负责任。
红袖几人见情况不对,赶紧小心翼翼离开了,走时还不忘端着炭盆离开,生怕把红薯给烤坏了。
“二郎我错了,方才的话不是有意说给你听的,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江舒有些懊恼的牵着他的手,见对方不为所动,试探性的挠挠他掌心。
没有反应。
他咬了咬唇:“我不去厨房了,我就是随口说说,外面买来的也很好吃,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
说这话时朗山神情有些苦涩,那时的他比任何人都想陪在江舒身边,可当时的情况实在不允许,所以他一直悔恨了这么多年。
江舒很想抱抱他,但是肚子确实不方便,便牵着对方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了蹭,他弯起眉眼撒娇:“那你补偿我,今年要一直陪着我,行吗?”
“好。”朗山轻轻摩挲着他脸蛋,锋利的眉眼间温和许多,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会陪着。
江舒把人哄好,低头一看炭盆没了,他脸色一变:“这群家伙,盆都不留!”
许是外面的听见了动静,又连忙将炭盆端回来,屋里的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左右还是说些稀松平常的话。
片刻后,江舒突然闻到了一股清甜味,他赶紧指挥着忍冬把碳火扒拉扒拉,拿筷子戳戳里面的肉有没有软。
忍冬将里面的红薯扒拉个遍,发现都熟透了,就是外面这一层糊的厉害,用夹碳的夹子把红薯全都夹到盆子里放着,吃的时候两人分一个。
“好香啊。”稳重如红袖都不禁发出感叹。
“小心烫。”朗山给他拿着吹了吹才递到他嘴边,“只是烤起来也太费力了些。”
江舒小心咬了一小口,唇齿留香,他傻乎乎的笑着:“偶尔吃一次就满足了。”
江舒到底还是没有得到厨房的使用权,便只能指使朗山去给他买炒栗子,糖葫芦。
冬日里天色暗沉的快,厨房那边做好食物就来喊他们用晚饭,上完课的奶团儿像跟屁虫似的跟着江御亦步亦趋,连吃饭都要挨着。
江凤年坐在主位上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在心中叹了口气,本该有他女儿的。
“奶团儿还不曾见过太外祖,喊人。”江舒朝奶团儿使了个眼色。
奶团儿忙放下筷子从椅子上下来,对着江凤年鞠了鞠躬,脆生生道:“太外祖好~”
奶团子今日穿着鹅黄色的棉衣,边儿上还缝着白色的兔毛,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福娃娃一般。
江凤年瞧的心都化了,忙朝他招招手:“来太外祖这。”
奶团儿看了一眼江舒,见他没有反对点,快速跑了过去,他如今学了些东西,知道坐在主位上的才是当家做主的,便格外乖巧一些。
奶团子想哄人高兴的时候是真哄,一顿饭给吃的江凤年合不拢嘴,就差晚上让奶团儿陪着他睡觉了。
用过晚膳,江凤年临走时看了一眼江舒:“一会来我书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