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不担心赵景乾会直接在江家发难,听他说此话后其他人便都离开了。
“不知圣上有何事要同草民说?”江舒普一开口,音色沙哑的厉害,像是前一天曾大哭大喊过。
想到自己命人查到的事,他自然也知道江舒昨日去过孙家,如今却病恹恹的眼睛都是肿的,机会可以证明他一直不愿相信的事是真的。
可他还是要问。
“孙晟安在哪?”赵景乾的声音同样嘶哑。
江舒觉得可笑,反问道:“这话不是该问圣上您吗?您手眼通天,怎会不知孙太傅已经离世?何苦还来问草民。”
江舒眉眼微垂,脸色苍白,周身都萦绕着一股病气,即便是说着这样挑衅的话都带着柔弱可欺的意味。
赵景乾最是明白他如今的状态,懒得和他计较,神色黯然:“我不相信他死了。”
一句“我”,几乎将江舒和朗山拉回了之前在府城时那些日子,有段时间赵景乾也会这样同他们说话,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那时他们谁也不知道会有今日。
“草民也不信,昨日去孙家求证了,圣上怕是心中早就有数,却还要多此一举跑一趟,想让草民说他还活着吗?是草民说他还活着、就、就能活着吗?”江舒说的激动,眼中都攒了泪花,深一口气将平复自己的哽咽。
他也希望孙晟安能活着。
赵景乾沉默无言,江舒的神情做不得假,暗卫们传来的消息也通通属实,是他不愿相信对方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他一直贪图孙晟安带给他的温柔以待,也是他无法释怀自己曾那般过分。
“……你们是不是也恨我?”
赵景乾问这番话时还带着哽咽,其实别人狠恨不恨有什么关系,是他恨透了自己,所以巴不得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恨他。
江舒咬牙:“草民不敢,草民知您是圣人,做什么错事都是对的。”
“错事”二字咬的很重,话里的嘲讽和厌恶几乎要将赵景乾淹没。
他淡淡说着:“我一定会找到他,我不信他死了。”
“恕草民直言,想问一问圣上,事到如今您做这幅情深的姿态是再给谁看?”江舒淡淡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给晟安?可他看不到,他这一生从未怪过你,也不曾怨恨于你,你这幅模样无非是在为自己开脱罢了,没意思的很。”
赵景乾哑然,他一直以为孙晟安那时说不怨他是假的,是为了让他心安,是为了敷衍他,可事实是……他又错了。
自从坐在这个位置,他终日惶惶不安,他觉得奇怪,明明自己已经坐在了天下最高的位置上,却依旧觉得不安稳,所以他想让能另他心安的孙晟安陪伴左右。
可是、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那肮脏的猜忌就渐渐无法克制的蔓到了对方身上去,怀疑他,怀疑他的朋友,怀疑他的家族。
他本不想这样的,但他忍不住。
“他走时安心吗?”
赵景乾轻飘飘的一句话惹的彼此红了眼眶,这话江舒无法给出回答,一旁的朗山微微点头:“听着话本,在梦里走的,很安详。”
“好好!”赵景乾点点头,快速抹了把眼泪,“那我就先走了。”
他已经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了,他想知道的,不敢相信的,已经通通得到了证实,他不信孙晟安会这般无情,假死连刚生产完的江舒都不告知。
所以……所以尽管相信是很难的事,他可以自己试着接受。
许是背影过于萧条和悲伤,仿佛一瞬之间老了十岁,江舒还是心软了,他扬声说道:“晟安从未怨恨你是真的,他说希望你成为好圣上,让你不要怕。”
赵景乾听着这番话呼吸有些困难,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当做回应便踉跄着离开了。
回到宫中,赵景乾躲在自己的寝殿里悲拗痛哭,他如今有无数的悔恨,却也只能藏在心里。
后来,每每午夜梦回,总能听到孙晟安柔声同他说话,说那句。
你别怕。
那日的话像是宽慰赵景乾也像是宽慰江舒自己,临近年关不好再带着病态,他便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每日在府上闲散着。
陆乐容知晓他最近的情绪不佳,于是便将采买单子的事交给他去办,她笑道:“你只管说需要什么,我这边便都能记上,只是若你说的菜色稍微偏了些,那可是要由你来做的。”
“不应该由厨房那边直接采办吗?”江舒有些诧异,大家族不应该都是这样吗?
“是归是,可你若是有想吃的菜,厨房那边却没有买到,到时候岂不是要连年都过不好了?”陆乐容见他似乎还要说什么,忙接话道,“快些说,不许犯懒不想。”
江舒便转着脑袋想了几个,他又说道:“我已经同酒楼那边说过了,若是府上做菜实在着急,可以直接去酒楼吃,会单独留出厢房。”
陆乐容想了想,酒楼里是火锅和烤肉,也都是要人多才吃着热闹,再者一家人还不曾同去酒楼吃过。
她便采纳了这建议:“那便三十晚上去如何?大年初一是定要在家中用膳的,否则外祖要不高兴了。”
“都可。”
幸好这段时间办那些乱七八糟酒会宴会的少了些,江舒便让忍冬去找丰秋,同他说了厢房的事,顺便给蒋孙两家也留着几间厢房,免得他们若是要来吃再没有位置。
脑子里有事,心上便不乱了。
虽说已经停学,可奶团儿照旧日日都要和那三兄弟同玩,满院子到处跑,堆雪人,打雪仗,闹的不亦乐乎。
江舒透过明纸只能依稀瞧见外面的影子,他抱着奶糕儿时不时的晃来晃去,满月的孩子眼中只有黑白,只能听着外面的动静转着眼睛。
“等你再大些,也就能打雪仗了。”江舒笑说。
“哎呦我的正君,哪有千金冬日玩雪的?”福嬷嬷笑道,“别家府上那都是要学女红刺绣和诗书的。”
江舒心中不赞同,便温声说道:“其他府上小姐如何咱们是管不着的,学习女红和诗书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打几年雪仗不碍事。”
何况,若不是朗山不在,他也恨不得去外面雪地里疯玩一会,下雪那般浪漫,谁会不喜欢雪呢?
如今年关将至。外面街道上都挂起了红灯笼,家家户户将对联和画也已经贴了起来,枯树上还挂着红布条,乍一看像是火红的树,喜庆的很。
江舒的心情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低落,大概是他见到孙晟安咳血,就已经想到了结局。
军营年节要晚一些,朗山早出晚归,江舒瞧着都心疼,一天见不到几面,还不如直接住在军营里,省的来回折腾。
江舒把这想法告知朗山,得到的自然是一顿折腾,身体力行的告诉他两头跑完全不是问题。
“二郎。”
“我吵着你了?”
天不亮朗山就要赶去军营,江舒平日里从来没有跟着他的作息醒过。
江舒打着哈欠坐起来,仰着困倦的脸瓮声说道:“没睡踏实,你起来我就醒了,还有几日才能休息?”
“还有六天。”朗山见他坐着,干脆将被子一扯包在他身上,“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许是在军营历练的缘故,从前江舒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漠的戾气,如今反而真有了青年将军的气势,身材雄健,肌肉也是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锻炼过度。
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当然也算不得瘦,要比那些青年书生强多了。
江舒捂着嘴轻咳一声:“你的军营欢迎家眷吗?”
朗山盯着他似是在努力理解他话中的意思,瞧见对方明明困倦不已还要强撑着精神问这些,心里不免热乎起来。
他笑问:“你何时去?”
“要等晌午过后,外祖出门和其他府上的外祖们下棋去才行,否则又要说我了,那你且等着我。”江舒冷不防又打个哈欠,眼泪顺着眼角掉落。
朗山上前一手捧着他的脸,拇指稍微用力帮他擦掉眼泪,低头在他唇角碰了碰:“我走了。”
江舒呆坐在床榻上感觉脑袋更晕乎了,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撩了?
不对劲!
江舒大脑一片空白,打了个哈欠的功夫就把方才想的事全忘掉了,扯着被子转身继续睡了。
他爱赖床,院子里的早膳总是吃的很晚,深刻贯彻后世的阴间作息,并且死不悔改。
外面冷归冷还有为融化的积雪,但阳光透个明纸照进屋里,可以感受到是个明媚的天气。
“绿竹。”
“奴婢在。”绿竹应声端着水盆进来,将擦脸布沾水拧干递给江舒擦脸。
江舒接过擦脸布的时候还在想,他已经习惯这种被人伺候的日子了,实在是太恶劣了,他抬手就对着自己的脸使劲拍了拍,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拍走。
他一生行善积德,就该过这样的生活!
用过午膳,江舒便一直在小厨房里忙活,等江凤年一走,他也就能悄摸出去了,哪知对方今日转了性居然把客人往府上带!
思虑片刻,江舒带着绿竹出了门,走到前厅刚好碰到江凤年带着友人往里面走。
他忙笑着打招呼:“几位大人来陪外祖下棋吗?”
“你外祖就是个臭棋篓子,和他下棋怕是不够活命咯!”
“老东西你胡说什么?我哪次没赢你?”
…
眼看着他们吵起来,江舒微微笑着,带着绿竹转身就大步流星的往外走,等江凤年回过神想问问江舒去哪时,早就走没影了。
江舒一上马车就指挥车夫快些,免得被拽回去。
绿竹见他松了一口气,忍俊不禁:“主子您还从没有这般怕过谁呢?”
“我哪里是怕他,若是他同我多说几句耽搁我见二郎,那可不行。”江舒抬抬下巴,他可是和朗山说好了的。
绿竹失笑:“您和老爷关系真好。”
江舒笑笑没说话,他那时初来乍到孤立无援,能依靠的只有朗山,没有被他无视赶出去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何况对方也从来不曾让他受委屈。
他甚至不知道朗山是怎么做到从来不同他生气,不朝他发火,次次认错道歉,屡屡做小服软,进退有度,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军营在西边,马车一路上过去都要半个时辰不止,朗山日日都要骑马去,估计会比他快些。
虽说如今没有战事,但军营依旧管制严密,营前一直都有巡逻的士兵,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江舒的马车一到就被发现了,紧接着就有几个士兵围了上来,打头的人蹙眉问道:“你是何人?私闯军营可是死罪!”
“官爷,我们是江府的,来探望我们老爷朗山,烦请官爷传句话。”绿竹说着便要将袖口中的荷包递过去。
哪知打头的人一听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朗夫郎,先前朗百夫长交代过若是您来直接进去便是。”
“如此便多谢了。”江舒掀起窗帘轻声道谢。
士兵当即红了脸转身快步将人给放行。
绿竹听着朗山的职位心中稍有些不满,她小心翼翼道:“主子,怎么说也是江太爷举荐进去的,怎的就只是个百夫长?”
“嗯?百夫长是什么?”江舒压根不懂这些,只知道朗山在军营里也算是个小头头,只要不会被人欺负就行,什么职位有何要紧的?
绿竹便将百夫长管理百人的事告诉他,还觉得不妥:“怎么也该是个副尉……”
“正是因为是外祖所推荐才不能过于明目张胆,岂不是招人闲话?再者,我不觉得百夫长有何不好,能管上百人呢!”江舒很是自豪,后世一些小公司都没有上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