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要收回视线,季寒溪仿佛有所感一般忽然抬头,四目相对,沈忘州不自觉皱起眉。
转头的瞬间季寒溪忽然开口,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抱歉。”
抱歉?季寒溪竟然会站在他这边,还和他说抱歉。
吃错药了么。
沈忘州眯起眼睛不再看他们,没有痛快,只觉得讽刺和淡淡的心酸。
要接受道歉的人是原主,不是他,可惜那个陨在秘境的少年永远也听不到了。
耳边响起一道传音:“师兄,江照雪伤过‘你’么?”
沈忘州偏头,司溟安静地看着他,神情温润。
司溟和他一同见过赤烬,知道他不是原来的灵魂,沈忘州知道司溟问的是江照雪伤过“自己”么,不是原主。
想必在鲛岳仙宗这些日子,司溟也听了不少原主与季寒溪江照雪之间的纠葛,今日亲眼见到江照雪过来挑衅他,这才下意识问出这句。
他摇了摇头,同样传音道:“没有。”
司溟眼睫微垂,没再说话。
霖泽真仙一直念叨到太阳升起,才挥手让他们出发,临行前看向隐匿在弟子中的尊上胤淮,却发现对方正低头与沈忘州说着什么,神情专注含笑。
沈忘州似是听他唠叨听得烦躁,司溟喂到嘴边一颗甜味丹药被他舌尖扫进去,含了会儿才缓和了点,期间两人一直紧紧挨着。
霖泽真仙摸着胡须,笑眯眯地目送弟子们出发,感觉小徒弟那组的安危不必担心了。
第26章 化妖
一行人分为三组, 为防止绊殄邸遍布修真界的眼线觉察,在出发时十几人便易容换貌,分三路前往。
绊殄邸主人身份神秘实力莫测, 避免发生不测, 霖泽真仙派出四位元婴期师叔跟随,但此行目的为试炼,不到万不得已几位师叔不会出手。
绊殄邸的结界入口在三界交界处,位于极南之地一处沸岩山脉,四季盛夏气温炎热,距鲛岳仙宗所在的祈霖山脉甚远。
且入口处布有剧毒迷障, 实力强劲者受绊殄邸所欢迎,可破障而入,实力低微者为绊殄邸所收留,须得交出自身最珍贵之物方可进入。
沈忘州一行人乘坐他的飞行法器金顶轿辇,两日半才到达入口。
剧毒迷障对凡人来说必死无疑,对筑基期的修者也有威胁,但队内有金丹期的沈忘州和司溟, 四人顺利突破迷障, 进入到绊殄邸的外城。
沈忘州对绊殄邸的猜测,是一个血腥阴暗、毫无秩序的地狱城池,但眼前的场景完全打破了他的想象。
一经迈入,高悬的日光刹那间消失,一轮清澈洁白的圆月高悬于藏青色的天空,像一只安静注视着来访者的眼。
湿润的晚风拂过面颊, 鞋边的浅草柔软而生机勃勃, 绿色一路蔓延至一条长度望不到边际的护城河,环住一座繁华喧嚣没有城墙的城池。
城内建筑奢华灯火通明, 离得这样远也能清晰地看见繁华街道上比肩接踵的行人,不停在两侧店面里进出,店外一顶顶大红灯笼悬于檐上,与黄色火焰一同将街道辉映得金红一片。
“这就是绊殄邸么,”梨子眼底震撼,“比书中描绘得还要漂亮。”
此时五个人已经变了模样换了私服,短短几次呼吸间,沈忘州余光里就有几伙人同样从迷障中走出,有的形容狼狈,有的和他们一样若无其事。
为防止折在迷障里,结伴进入的情况时有发生,此时他们五个人也不算突兀。
“不漂亮怎么引人进入,”沈忘州眯了眯眼睛,还未走近,就已经从这奢靡的表象下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要和我走散了,去北魉花街,走!”
话音一落,沈忘州率先踩入护城河前的传送阵法内,五人同时消失在原地,再睁眼已经身处一处街角阴影处。
几米处的街道灯火辉煌,巷子里却一片潮湿阴暗。
沈忘州刚出现就听见一阵暧昧旖旎的喘息,他暗道一声真巧,偏头果然瞥见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站在更深处的阴影里。
两人被撞见也没有任何羞赧,反而喊的更大声更卖力,大有欢迎几人加入的架势……
鲛岳仙宗门规森严,弟子们严于律己甚至多半数以修童子身为荣,三位正直的二代弟子刚出现就被迫听了一场活春宫,一个个面红耳赤地不敢去看那边。
沈忘州倒是适应的快,知晓这绊殄邸讲不得礼数,只要有钱财实力,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阻拦,何况区区野.战。
他看了眼,那衣衫半敞的绰约女子身后貌似有一条猫尾,是妖么?倒是可以抓来问话。
沈忘州刚欲细看,忽然被叫住。
“哥,”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沈忘州肩膀上,微凉的呼吸扫过耳畔,“他们好吵。”
沈忘州被喊的耳尖酥麻,反应过来他们出发前纠正过各自的假名字,但司溟没有叫,反而将“师兄”换成了“哥”。
沈忘州瞬间收回视线,抓住司溟的手腕,袭焱幻化成一把猩红折扇,映衬着一身红白相间的仙袍仿若入魔。
“去街上。”
三个小的如蒙大赦,近乎是落荒而逃。
沈忘州看着几人的背影,啧了声:“师父他老人家倒是没考虑过,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子要如何适应绊殄邸的荒唐。”
“多看看便习惯了,偷欢半晌,不过如此。”司溟眸底微讽,一抹幽蓝闪过,角落里的两人瞳孔紧缩,悄然失去了声息。
血腥味被阻止着无法蔓延,沈忘州毫无所知地牵着司溟离开,司溟一袭艳红仙服宽松飘逸,白发发尾坠着的宝石换成了一颗与沈忘州折扇同样的殷红铃铛,随着走路的动作在腰间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
两人并肩行于繁华街道,三千青丝飘动间勾勾缠缠,两身红衣仿若大红的喜服,在两侧的红灯笼下犹显华贵庄重。
北魉花街位于绊殄邸的最南,不需任何路标,嗅到空气中漂浮的让人脸红心跳的脂粉酒香时,便是到了。
街边两侧的酒馆青楼上莺莺燕燕,各种音色的笑声回荡耳畔,不时有模样妖艳的姑娘在楼上对着他们挥舞手帕,光凭外貌,沈忘州就可以判断出大部分妖族和人族。
在绊殄邸,妖族不会刻意隐藏身份,她们头顶的猫耳、颈侧的蛇鳞、眸底的竖瞳一一呈现,不仅不突兀,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走了一圈,沈忘州将四个人安顿在一间酒肆,独自上街,选了一家客量最大的清馆,进入查探。
只一个眼神,门口的老鸨便发觉出他是修者,虽然依旧热情,但带他去的隔间上面却用银色小字写着“地”,进来抚琴的也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族姑娘,他用没有痕迹的搜魂术什么也没问出来。
沈忘州喝了半壶茶便借口有事离开,临走时瞥见与他一同进入的妖族男人进的是天字级的房间,里面巧笑嫣然,皆是妖媚娇丽的女妖。
沈忘州眯了眯眼睛,他可给了老鸨一锭妖银,就换得一个什么也打探不出的“地”字房?莫不是被看出什么来了?
“因为你是人族修者,绊殄邸是妖族的地盘,自然区别对待。”
沈忘州眼神微变,不动声色地与老鸨笑谈几句,与赤烬传音道:“那我们岂不是要一直被提防?”
“人族修者最爱管闲事,几千年来还有过几次打着正义旗号围剿绊殄邸的事实,这里的店主对人族都抱有极高的警惕,你若是以人族身份走动,自然寸步难行。”
沈忘州心里骂了句奸商,对老鸨笑着说下次再来,转身传音道:“不以人族身份走动,我还能临时变妖么?”
赤烬得意肯定:“有孤在,这有何难?”
他顿了顿,补充道:“孤还可以帮你们其中一人也短暂化为妖族,与你一同行动。”
沈忘州眼睛微亮:“司溟可以么?”
赤烬老神在在:“自然可以,他是金丹期,形态更为稳定。”
胤淮你可得好好感谢孤!
回到暂住的酒肆,沈忘州将自己查探到的信息说完,看着贝云儿三人道:“我和司溟可以用障眼法扮做妖族混进去打听情报,你们三个不要打草惊蛇,在外面摸清楚整条花街最大的几家有何异常,哪家进入的人族修者最多……有任何不对都要回到这里等我们。”
三人神情严肃,异口同声道:“是!”
沈忘州拿出三块子母同心玉分给他们:“遇到危险第一时间捏碎,我会瞬移到你们身边,听懂了?”
“听懂了!”
二代们先行出去调查失踪修者和妖族,屋内顿时只剩下沈忘州和司溟。
沈忘州唤出额前的赤烬,问道:“要怎么化妖?”
赤烬依旧是光团模样,大摇大摆地从司溟眼前飞了一圈,一副邀功模样。
司溟好似那没心的鲛,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趴在沈忘州肩头轻声抱怨:“师兄,这光团好丑。”
赤烬:“……”
若不是他有求于人,还指望这鲛帮他保护沈忘州,他至于如此?!
赤烬如今已算是沈忘州的契约灵兽,一切灵力皆可直接化用沈忘州的灵力,再不需燃烧神魂。
他说只能帮助两人,实际上胤淮哪用得上他,但他也没说假话,毕竟沈忘州如今还只是金丹期,“化妖”这种高级术法需要的灵力巨大,一人还可承受,再多一人便会耗尽他的内府。
在这处处危险的绊殄邸,耗尽灵力等同于把自己变成案板上的鱼。
赤烬用妖族独有的语言念出一串咒,一道闪烁着金红光芒的罗盘样妖印骤然浮现,不规则的边缘被一个个妖族刻印代替,像血液蜿蜒淌过,汇聚于最中心的狐狸符文。
沈忘州感觉到体内灵力在飞速流逝,正要打坐恢复,一只冰凉的手便覆盖在了唇边,抵住他唇瓣的食指指尖处一颗丹药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司溟体贴地道:“师兄,是恢复灵力的丹药。”
沈忘州张开嘴,没有犹豫地吞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余光里面前的巨大妖印好像狠狠颤抖了一下……
赤烬没有眼睛的眼睛瞪着面前的一人一鲛,若他还没有老眼昏花,胤淮刚刚喂沈小师兄吃的是凝炙莲的仙丹吧……?
万年前天地间最珍贵的九瓣凝炙莲修炼化形,得九重天宠爱,下凡于妖界凡界狂敛灵气,短短千年便将仙丹修成三界至宝,这样一个被九重天派最高级别的天尊仙者保护的珍贵仙植,却在某日惨死于妖族,那颗被凤凰惦记千年的仙丹也不翼而飞……
刚被沈忘州吞掉的那颗凝炙莲的仙丹通体血红没有一丝杂质,丹气内敛返璞归真,一经拿出便满室甜香,让人心旷神怡……
赤烬险些吐出血来,九瓣凝炙莲死在妖族,他当年满脑子冤屈地被凤凰追在屁股后头骂抢鸟东西不要脸,骂了几千年,结果是被这鲛给截了!
他如今还要亲眼看着这鲛像喂糖豆似的把已经言语无法形容的珍贵仙丹喂给他的沈小师兄,只为了给他恢复灵力!
人族压根无法彻底融合九瓣凝炙莲,所以也确实只剩下恢复灵力这种效果。
看看,看看,这是鲛干的事吗?这可是九瓣凝炙莲!凤凰帝炙都需要的东西!
赤烬眼前发黑,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孽,要认识胤淮这么个败家玩意。
虽然被气得快要升天,但赤烬的实力底蕴在那,妖印飞速成型,无限缩小后径直飞入沈忘州心口。
沈忘州感觉心口一热,随即蔓延至四肢百骸,皮肤愈发滚烫,骨头缝似乎都在挤压变形得发出咯吱声,痛感开始出现。
“会有一点痛苦,不过你连与孤结契时的痛苦都忍受了,这点就不算什么了。”
那边赤烬的光团给他解释。
“你如今承了孤的精魄,若是想,尽可在需要时化妖,若是与人搏命,也可唤孤出来助你一臂之力。”
沈忘州勉强听着,这痛一开始不算什么,但几次呼吸间便加重到他握紧拳头,连呼吸都变得灼热难忍。
额角渐渐溢出细汗,他控制着周身灵力不去抵抗,胸口起伏间身体难以控制地晃了晃。
赤烬与胤淮传音:“你就这么把花给他吃了???”
胤淮轻笑了一声,语气玩味:“不然呢,给你吃?”
不等赤烬说话,他又轻笑道:“可惜了,你没这个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