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动用灵力,效果蔓延的越快……”季寒溪默默运转灵力,尽力将香气绞杀在经脉里,迷蒙的眼神渐渐恢复凌厉淡漠。
他闭了闭眼,不愿在沈忘州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样子,轻声说:“他或许中了蛊咒,我解不开,只留下一道法阵封住屋子了,但是香气还没有散开。”
封印了一个筑基期小弟子的稀少灵力,就让季寒溪吸入体内的香气爆发到走不了路,小凤凰给了江照雪不少的好处啊。
沈忘州正想着,季寒溪眼底一抹暗红闪过,看向沈忘州的眼神瞬间变了,不等沈忘州反应,忽然上前一步掐住他的脖子按在墙上。
沈忘州反应极快地右手化刃一掌劈在他脖颈,袭焱转瞬出现抵在他喉咙,灵力汇入嗓音,厉声道:“季寒溪!醒醒!”
催情的效果如跗骨之蛆,季寒溪短暂地看清了眼前沈忘州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痛苦,拳头攥紧,掌心血肉模糊。
他用力闭上眼睛,在彻底失去理智之前,反手一掌重重地击在胸口,震碎胸口经脉浑身巨震,偏头吐出一大口赤红色的血。
凭借痛苦压制住了想要对沈忘州做什么的想法。
这一掌的灵力极重,没打在沈忘州的身上,沈忘州还是被震得握紧了袭焱。
看季寒溪摇摇欲坠随时会晕过去的状态,沈忘州不得不扶住他,掌心覆在他后背,醇厚灵力稳稳送入,但说话依旧不好听:“你别把自己打死了,你还受影响呢么,再和我动手我就不惯着你了。”
许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季寒溪眼皮半垂,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经脉碎裂似乎都没那么痛了。
他没有说话,只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这里不安全,季寒溪的屋子里有江照雪也去不了,沈忘州犹豫了一会儿,打算先把人带回自己那里。
还可以让鲛人名正言顺地看看小凤凰干了什么。
季寒溪雪色的外袍沾了血迹,发丝凌乱地贴在冷汗津津的脸侧,向来如冰似雪般清冷孤傲的人如此狼狈不堪。
沈忘州脑海里一些碎片划过,这场景好似有些熟悉。
太阳穴忽然一阵熟悉的抽痛,沈忘州扶住季寒溪的手攥紧,心脏震颤间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失去视觉前,他意识到,这里只有他和季寒溪,他又进入了“沈忘州”的回忆。
……
时光回溯,旧事浮现。
再次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冰天雪地,深冬的鲛岳仙宗偏僻后林,银装素裹,厚重的雪花落在不远处冰冻的湖面上,慢慢覆盖住一块裂开的冰洞。
沈忘州的痛意渐缓,耳边的嗡鸣也跟着消失,一道凄厉的孩童呼救惊醒了他。
鼻息间血腥味浓郁,杀意一瞬间袭来,他警觉地转过头握紧袭焱€€€€
一只背生双翅,头似狮,身似虎,通体雪白的鹤雪兽站在那,咆哮着看向他身后。
沈忘州这次依旧是透明的存在,他注意到这只鹤雪兽已经重伤濒死,腹部的弱点被割开一道长长的伤口,眼睛也被刺瞎了一只,血流了满脸。
沈忘州顺着鹤雪兽的视线转过头,看见了一个满身血污、半跪在地的少年。
少年手里握着一把漂亮的扇子,脸上也满是血迹,只有一双眼睛黑沉明亮,力竭濒死依旧冷静,胸口剧烈起伏间猛然提扇穿过沈忘州的身体,刺瞎了鹤雪兽的另一只眼睛!
然后半刻未迟疑,不顾身上的道道伤口猛地跳进了湖面冰块的裂缝,不消一会儿,他艰难地抱着一个更小的身影,爬上了冰面。
这个组合……沈忘州猛地想起,遇锦怀和他说过的€€€€
沈忘州七岁入宗,被同门弟子欺负差点命丧妖兽爪下,是十二岁的季寒溪救了他,为此季寒溪还受了很重的伤。
年仅十二岁的季寒溪还没有后来的那样冷漠,此刻紧紧抱着双眼紧闭的“沈忘州”,神情紧张担忧地喊他:“忘州!醒醒,我带你回去……”
冻得通红的手按在“沈忘州”后心,输送所剩无几的灵力,透支到浑身剧烈颤抖,也没有松开手。
在季寒溪力竭昏倒后,溺水的“沈忘州”眼皮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小小的一团被眼前少年的惨状吓得动弹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反抱住季寒溪,嘶哑地大声呼救。
沈忘州余光瞥见几位穿着鲛岳仙宗服饰的大人御剑过来,救下了两个孩子。
眼前情景一晃,又变成了屋内。
沈忘州站在窗前,除了他这个不速之客外,这里只有两个小少年。
一躺一蹲,在说着悄悄话。
躺着的是被鹤雪兽伤到,又过度输送灵力,只能卧床养伤的季寒溪,他抬手揉着“沈忘州”乱糟糟的黑发,弯着嘴角问他为何不坐在床上。
“沈忘州”小小一只蹲在床边,手指紧紧扒住床沿,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出来看着季寒溪,红着耳朵摇头,更往下缩了一点儿,好半天才从紧抿的嘴巴里憋出一个字。
“脏。”
确实是个小脏孩,衣服和脸全是烟熏火燎后的灰,沈忘州瞧见一旁放着的药碗,猜测这小孩儿是给季寒溪熬药去了。
七岁,哪会熬药,而且修仙之人吃的都是不苦口的丹药,效果比熬药好多了。
小“沈忘州”做了无用的事,还给自己弄得满身狼狈。
但药碗还是空了,季寒溪一滴不剩全喝了。
季寒溪说了好久,“沈忘州”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手指互相搓着,笨笨的嘴也不会说话,就这么愣愣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季寒溪,看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满脸通红地不知道想些什么。
十二岁的季寒溪已经初具成年后的风姿,尽管伤中虚弱苍白,但容貌还是俊逸得让人移不开眼。
季寒溪轻声问刚入门的小师弟:“为何要去那里?那儿离你的屋子很远。”
“沈忘州”嗫嚅了好久,一双瘦弱的手绞得泛红,才小声道:“有人叫我……”
季寒溪眼神一变,怕吓到小师弟又很快地藏好,压低声音:“有人骗你去那儿?”
“沈忘州”乖乖地点头:“他们大师兄在那,教练剑。”
大师兄本兄季寒溪轻轻吸了口气,握住了“沈忘州”的手,轻声教他“就算是同门弟子也不要轻信”,“修者虽然被称为仙人,但也有坏人”……
沈忘州颇具负罪感地偷听着两个小少年的悄悄话,才得知是有弟子不满“沈忘州”不爱说话的性格,认为他不尊敬师兄,故意欺负他,想让湖边身形巨大但是温顺的妖兽给他点教训。
却没想到那里会有鹤雪兽这种伤人凶兽出没,“沈忘州”大声呼救,被逼得踩上了没冻严实的湖面,这几个弟子打不过鹤雪兽,又怕惹事受罚,就扔下“沈忘州”一起逃跑了。
季寒溪无意听到几个人的对话,才赶到这里,杀了鹤雪兽,冒死救下了“沈忘州”。
正值百仙大会,宗主不在,宗门内师叔也游历的游历,闭关的闭关,若不是季寒溪及时赶到,“沈忘州”必死无疑。
季寒溪很喜欢这个性格腼腆少言的小师弟,得知真相后亲自去找师叔们,处罚了那几个弟子,还让“沈忘州”过来和自己同住,不让别人有机会继续欺负他。
沈忘州在回忆里不停地穿梭,目睹了十二岁的季寒溪是如何宠溺包容“沈忘州”的。
小师弟不爱说话,他便哄着人多说几句,小师弟夜里总做噩梦,他便抱着人哄睡,小师弟和其他弟子关系不好,他便时刻看着不许人欺负。
小师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都记得清楚。
沈忘州恍然觉得自己认识的长大后的季寒溪像个假的。
这日两人一起练剑,季寒溪握着“沈忘州”的手教导,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念剑诀,眉目如凛然寒霜的少年少有的温柔:“忘州,记好了么?如果能在今年达到炼气期,师父就会收你做一代弟子了。”
“沈忘州”眼神向往,转头睁大眼睛问:“是和师兄一样的一代弟子?”
季寒溪带着他的手挽了一个剑花,嗓音含笑:“嗯,一样的。”
“沈忘州”被消息惊喜得愣住,好一会儿才飞速转过头,低声认认真真地说:“我一定会成为一代弟子,和师兄一起!”
……
儿时一句戏言,寄托了全部的期许,最后真的实现了,早已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从小无父无母饱受欺凌的“沈忘州”,就算来到了凡界传言极美极好的“仙人的仙境”,也没感受到一点爱意,他还是被看不起被欺辱的小孩儿。
小小年纪的他已经习惯了,捡垃圾吃百家饭的他可以忍受。
掉进水里后他求生的意志被激化到最大,他像无数次保护自己一样,努力去抓寒意刺骨的冰块,可这次他保护不了自己了,他努力呼救,喊到喉咙溢血。
没人救他,没有一个人救他,他们全都走了。
和从前一样,没有人会在意一个随时会死的孩子,七岁的孩子只能绝望地在水里越沉越深,只能等死。
季寒溪紧紧抱着他从冰冷刺骨的水里出来时,已经放弃的小少年拼尽全力,记住了对方的温度。
像一只濒死的幼兽,拖着遍体鳞伤的瘦小身体,死死咬住了对方的衣角。
季寒溪是第一个,也被他认作了唯一一个,从此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给他这样的温暖,他短暂的一生都在努力地追回记忆里的温度。
……
沈忘州看见了幼时的江照雪,在“沈忘州”七岁的回忆里,他甚至连背景板都算不上。季寒溪待他就像普通的同门一样淡然,只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才会多说几句话罢了。
只有“沈忘州”是特别的。
季寒溪与他同吃同住,只会对他笑,对他弯起眼睛,只有他能看见不一样的季寒溪。他被照顾得极好,短短数月就已经不似初来时的瘦弱。
两人形影不离,不知许了多少承诺和愿望。
被季寒溪救下性命,又被独一无二地宠着,“沈忘州”小小的心底藏好了一颗种子,一颗后来会长成参天大树,又倏然枯萎的种子。
对从20岁过来的沈忘州来说,两个小少年这一年的相处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或许后来的“沈忘州”也这么想过。
这一场仅存了一年的短暂梦境,像支撑着他熬过无数个孤独夜晚救命解药,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梦还会继续的,只要他再坚持一会儿。
但他还是没能等到。
第70章 屠宗
回忆里的画面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 在“沈忘州”浅浅弯起唇角的画面定格,安静地模糊成雾蒙蒙的一片,最后归于黑暗。
这次跨越时间漫长的回忆起始于季寒溪负伤, 与记忆里十二岁的季寒溪为救“沈忘州”被鹤雪兽重伤的场景重叠, 终止于“沈忘州”和季寒溪度过了一年后,美好戛然而止的前夕。
沈忘州在一片黑暗里预感,他已经离真相不远了,下次再次进入回忆,或许就是找到两人纠葛真相的时间。
脑袋里一阵针扎火烧似的剧痛,沈忘州眼睛猛地睁开, 眼前场景几度翻转变换,思维终于在眩晕里回到了现实。
他手里扶着脸色苍白的季寒溪,胸口在进入回忆的副作用下剧烈地起伏,脑海里的疼痛尖锐地持续着,时间看似没有过去多久,他却已经疼得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敏感地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季寒溪眉心微蹙, 眼底闪过忧虑, 声音嘶哑地问:“不舒服?”
沈忘州用力摇了摇头,压抑住不适,皱眉开口,声音嘶哑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有……咳,先去我那儿,这里不安全。”
季寒溪却没动, 直直地看着他, 形状漂亮的眼睛和回忆里的小少年重叠,依旧清澈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眼神微凝时像是能将沈忘州看穿。
“上次在广铃镇你也忽然这样,有什么瞒着我的么?”季寒溪问。
沈忘州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下意识瞪了回去,只是头疼的厉害,声音也有气无力,气势上矮了一截:“快点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忘州。”季寒溪忽然唤他。
沈忘州动作一顿。
这几次的回忆里,十二岁的季寒溪总是用温柔含笑的嗓音喊七岁的“沈忘州”,好像有数不尽的耐心和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