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抚明大概能听懂太子殿下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提点他,以后要遇上很多肮脏的事情,不对,也不是提点他,用幸灾乐祸来形容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能感€€觉到,对方好像挺不爽他正人君子的做派,他还偏偏就要在对方面前表现出这副样子。
别无他,就是看那个小孩不爽,他心里就挺爽的,也知道对方一时半会也动不了他,算得上是互相牵制。
说实在的,抛开别的因€€素不谈,江抚明还是觉得这个孩子是有本事的,看起来荒唐无理€€,但€€是都有着自己的考量。心性上,比别人都要更加坚定,也是有本事的,这样的人说到底是不会差的。不过,还是不够讨喜。
和九皇子放在一块比,这个家伙就显得更加不讨喜了,难对付。
江抚明这回路过冷宫的时候,九皇子已经坐在冷宫门口了,小脸蛋冻得红通通的,见€€到他来了,眼睛唰地一下亮了一起,他从地上站起,局促地站在一边,这回没有逃跑,但€€是颤抖的身体看起来还是很紧张。
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江抚明,无辜又可爱。
九皇子的长相不似太子殿下那般有攻击性,太子殿下眼睛细长上挑,看人时总有种阴郁的感€€觉,虽然眼睛大,视觉上还是觉得他很冷清,五官也精致到过份,每一处的比例都是非常完美的,小小年纪便能看出长相,美在骨。
九皇子不同,是杏仁眼,大大的,虽然瘦小,但€€是脸部的线条还是圆滑,看起来就讨喜一些。虽然自身的攻击力也很强,疯起来跟个野狗似的,但€€是面对信任人时,倒是乖顺无比。
眼巴巴地望着人的时候,但€€是惹人心生怜悯之情。
“你在等我?”江抚明笑着问道。
其实对方不回答也能看出来,对方的脸和耳朵都冻红了,身上的衣服上还有着积雪,一看就知道等了有一段时间€€。
不过小家伙摇头€€了,他不承认自己等了很久,结巴地说道:“没有。”
“东西,喜欢,吗?”小家伙结结巴巴地说道,眼睛看着江抚明,手€€指紧张地抓紧自己的衣服,呼吸都不敢大声。
江抚明能看到对方的期待,笑着说道:“我很喜欢,你做得很好看。”
小家伙听到他的夸奖,脸瞬间€€的红了,低下头€€扭扭捏捏,如蚊子般大小的声音:“那我还给你做。”
这是他唯一能表达感€€谢的东西。
用草做东西是之前管他的奶娘教他的,他跟着学了一会,后面奶娘也死€€了,他身边就再无一个人管他,他想奶娘的时候,会做些出来。
神仙哥哥喜欢,那他就给神仙哥哥做。
江抚明脸上露出一个浅笑,伸手€€将小家伙头€€上的雪拍掉,道:“那我就期待你的东西。”
小家伙愣在原地,下一秒,就跑走了,躲进了冷宫里,这次连头€€也没有回,像个兔子一样,跑得超级快。
江抚明收回手€€,轻笑了出来,道:“还挺腼腆的。”
天€€空中€€又下起了雪,雪花落到了江抚明的脸上,凉凉的,他抬头€€看了下天€€空,便拿着那盆兰花回了家中€€。
他将兰花和原主种的那些花草放在一块,但€€是转念一想,这是那个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万一照护不周,那个人又要回去,岂不是麻烦了。
他又只能把这兰花带回自己的寝室,亲自照料,还嘱咐了自己的贴身小厮一定要把这个东西照护好。
晚上吃饭的时候,江丞相又让他去一趟书房。
江抚明点头€€,吃饭的时候就在思索对方要和他说什么,不会是兰花的事情吧,胡想乱想,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说真的,他最近也没有做什么事情,不会是他今日对太子殿下说的那些话,江丞相都知晓了吧。这东宫也安排人了?他家这胆子也太肥了些。
胡思乱想直到吃完饭。
丞相府有两个书房,一个是江抚明使€€用的,一个是江丞相使€€用的。
江丞相口中€€说的到书房来,通常是指江丞相的书房,他的书房比江抚明要大一些,周围有暗卫二十四小时全程坚守,闲杂人等不能进入。
江抚明进到书房时,江丞相又在看画,这次看的是一个老虎画,江抚明暗想不好,果然对方又问他画如何。
如果用江抚明的话来说,就是眼睛嘴巴鼻子画的都挺好的,就是抱看,他是真的欣赏不来,但€€是还好他会说话的艺术,总之结合了原主对画一般的表达方式,中€€规中€€矩地点评了这个画。
不出彩,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江宰相听完江抚明的回答后,看了一眼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些东西,道:“抚明,你最近变化挺大的。”
江抚明寻思自己近来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就变化大了,他和对方见€€面,一天€€一次而€€已,这也能看出来?
江抚明心里一惊,面色上依旧如常,低垂眉眼一副听从教诲的模样。
“不过,你能有变化,为父是很欣慰。从前,你眼里只有黑和白,评价东西时,总会加上自己的判断,区分不同,现如今,你也会中€€和了。”江宰相吸了一口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抚明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要不要学一些丹青,原主丹青造诣极高,世人皆知,但€€是想想自己的画技,他也不是没抢救过,就是手€€不怎么协调,还是放弃了。
江宰相看着画,摸着下巴道:“这个画,提字提的是猛虎下山,而€€画者却画的是一只瘦弱的老虎,老虎眼里是很足的杀气,抚明,你觉得这只老虎能活下去吗?”
对方显然不是问画,而€€是问了别的事情,用画来指代而€€已。
江抚明低头€€,沉声道:“抚明觉得,这只老虎生还的概率大,心志坚定,必能成不能成之事。”
江宰相却在这个时候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觉得不。”
江抚明等的就是对方说这句话,他知道对方想听他说什么,但€€是不想让对方把问题抛给他,要是抛给他,他获取的信息就会少。
“抚明想听父亲的意思。”江抚明低头€€说道,眼里闪过一丝金光。
“瘦小的野兽跟兔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有獠牙,可是等口都张不开了,就跟兔子没有什么两样了,想要活下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江宰相说完,叹息了一口气。
江抚明听若有所思,推测宫中€€可能会有大事情发生,但€€是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这个情况下,打探消息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江抚明拱手€€,道:“抚明知晓了。”
江宰相看了一眼江抚明,坐到了凳子上,倒了一杯茶水,€€了一口,才抬头€€看向江抚明,摸着下巴道:“抚明,听闻你前些日子和杨家女在下棋。”
“是的。”江抚明如实回答。
“你对她有什么看法?”江宰相问道。
江抚明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是中€€规中€€矩地说道:“才华横溢。”
江抚明本来还想说些别的,但€€是心里有种不安感€€觉,也没有多说什么,况且他本来就和对方不熟,也说不上什么来。
江宰相听后,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你是一点都没有对人家姑娘上心。你啊你,平时谦让得体,和对方下个棋,赶尽杀绝,让对方惨败,到头€€来对人家一点印象都没有。为父还以为你是开窍了,想吸引对方注意。”
江抚明瞳孔放大,他就说他预感€€肯定是没有错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抚明并未对她有其他念头€€,只是当时心中€€有郁闷,便下手€€有些鲁莽。”江抚明低着头€€连忙解释道。
他当时已经克制了,就是克制的效果不是很明显。
江宰相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啊,对人家姑娘一点印象都没有,人家却和家里人说起了你,你看你怎么办吧。哎。”
最后一声叹息,很明显是因€€为自家这个儿子一点也不争气。不过他和原主母亲不一样,不急着儿子先成家,他觉得男儿得先立业再成家。
不过他现在也不指望自己这个小儿子能成多大事,不过还是得等他从太子那边出来,才做成家的打算,所以对江抚明恋爱这个事情上不想多做干预。
江抚明低着头€€,心想好险,还好没有多说什么,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搭线一样,不过那个杨家小姐在家为什么说他,想不明白,因€€为他的棋下得太过分了?
“你心中€€有闷气,是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江宰相品了一口茶说道。
江抚明低头€€,道:“是。”
这个锅,这个时候不甩给太子殿下,就太可惜了。
“在宫中€€切莫在外这般鲁莽。听闻皇上让太子明天€€同其他皇子一起上课?”江宰相说道。
江抚明也如实回答。
江宰相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哑着声音道:“抚明,明哲其身,不要强出头€€,今天€€就聊到这,你出去吧。”
他好似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是偏偏只说了这么点字,江抚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点头€€应道。
江宰相有很多事情不对他说,倒不是不信任他,是因€€为原主的性子,太过仁慈,江宰相怕他知道太多,而€€做了一些别的事情的,是在保护他。话里多的是让他不要管任何事情,不要站出来。
一个父亲想要保护儿子的心。
仅此€€而€€已。
江抚明第€€二天€€去礼部上班的时候,才知道,昨天€€晚上齐美人死€€了,一尸两命,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也没有保住。她是皇上最近宠爱的妃子,皇帝夜夜都会去那里,皇上大怒,派人彻查此€€事,宫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但€€是同在礼部的一个小官却说这是一件寻常的小事,不用多久,就这个事情就会平息下来。
但€€是江抚明倒觉得这个事情有些诡异,齐美人是选秀进的宫,父亲只是一个小地方的富商,家里地位不高,虽然被宠爱,本质上也是一个小角色。皇帝一怒冲冠为红颜,说得过去,但€€是没必要。
皇帝他见€€过,此€€人从面相来看,注定是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人。
弄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来查这件事情,肯定不简单,这只是一个引子罢了,后面可定会牵扯出更多的事情来。
江抚明虽然有留意,但€€是线索太片面了,他也没有过多关注,在皇宫里,礼部这些小官偶尔会谈论一些事情,江抚明就从来不参与,他们提到他时,他也只会笑笑,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找他聊这些,但€€是他能在旁边听。
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这儿是皇宫,他不会做给自己留把柄的事情。
江抚明从礼部出来后,就往冷宫那条路走,看到了站在冷宫门口等着他的九皇子。
“你好,今天€€给你带了些桂花糕。”江抚明带的桂花糕很香,放在布袋子里也是香的。
江抚明这次没有把东西放在地上,而€€是递到了九皇子的面前,对方怯怯地伸出手€€,从江抚明手€€中€€接过东西后,鞠躬道:“谢谢神仙哥哥。”
说着,又将自己用草做好的东西递到江抚明手€€里,有些能认出来,有些认不出来,但€€是江抚明微笑着都收下了。
对方见€€他说好,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江抚明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很久,就赶去了东宫,今天€€那位暴躁的太子殿下得去和其他皇子上课,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波,他还是早些去看看吧。
他去的时候,这次没有通报,门口的太监直接带着他进去了。
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按着拐杖的傅严亦,他站在阳光之下,青丝用一个金冠束缚好,穿着黑金色的长袍,板着一张脸,眼神冰冷。
平日里,见€€他对方都是坐着或者站着的,但€€是很少走动,他不用拐杖时还是能挪动的,但€€是一瘸一拐,走不远。傅严亦这么一个要面子的人,当然不愿意这个样子见€€人,大多数情况下他是不会动的,也不用拐杖。
所以这个拐杖江抚明第€€一次见€€,这拐杖可是用了极其珍贵的木柴做的,上面还有一颗银色的宝石,非常华美精致。
傅严亦用着拐杖站在光下,身上的威严倒是一点都没有消退,反而€€因€€为黑着一张脸更有威严。
“江员外,你这眼睛是不想要了。”傅严亦寒冷的声音传来,比这冬日里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一双黑乌乌阴沉沉的眼睛望着江抚明。
“臣不敢。”江抚明低头€€拱手€€说道,心想对方今天€€的气压果然更低一些,平日里还要装模作样笑一下,现在连笑都不笑了。
傅严亦冷哼了一声,道:“江员外怎么不敢,孤瞧着你胆子挺大的。话你没有忘记吧,今日若让孤不满意,就提头€€来见€€。”
“臣遵旨。”江抚明话音刚落,前面就来了几个人,他们抬着轿子过来,这轿子他看见€€过,一般都是见€€妃子坐的。
心想傅严亦果然是够受宠的,在皇宫想坐这个东西,没有想得那么容易。
“看什么看,还不把孤抱上去。”寒意透骨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江抚明的思考。
江抚明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发现说这句话的傅严亦目光寒冷,神色阴郁,脸绷紧,话里还有着磨牙的感€€觉。但€€是阳光下,他的耳垂红得都能掉血了。
“江员外,你是不想活了。”傅严亦这话说得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在里面,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明明是想让人帮忙,还趾高气扬,一副他占便宜的模样。
江抚明看着前面明明羞愤得都要跑走,却还强装镇定的孩子,突然觉得对方还是有点可爱的,比如这副被人气到不行的样子。
“臣,唐突了。”江抚明强忍着笑意,面上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走过去将前面的太子殿下抱起来,放到了轿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