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承书太苦了,或许是从未吃过糖,所以也不觉得苦。他习惯将柔软的内心伪装在傲骨下,他聪明、勇敢,能以一己之力做出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在病好之后,胸襟宽广地将学识教给他这个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他一个人粉饰太平,所有人都忽视了他承受的伤害,哪怕他单薄到像是能被一阵风吹走,他们也渐渐开始觉得他无坚不摧。
所以才有柏溪肆无忌惮的那一跪。
那是他的放纵,他放纵柏溪去探查往事,亦是放纵清高到幼稚的柏溪走到晏承书面前。
只是谁也没料到,那些他们怀揣着感激的事情,轻而易举打碎了晏承书坚强的面具。
他从未见过那般狼狈的晏承书。在匈奴都不曾弯折过的傲骨,在他眼前破碎成凌乱的衣衫和发丝、一双绯红的眼睛和惨白的面颊。
那些事究竟在对方心里留下过怎样深刻的痕迹,他不敢去想。
一开始他有多惊怒,现在就有多庆幸自己心血来潮时移栽的榕树。
至少能有一个地方能让他自愈。
赵景巍在长廊下站了许久许久,终于看到晏承书抵不过睡意,缓缓垂下头。
他迟疑了很久,还是缓缓上前,将人抱在怀里,脚步沉稳地将人送回床上。
系统傻愣愣地看着赵景巍,怎么又……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晏晏也不计较,就随他去吧。
翌日,望眼欲穿的晏承书并没有等来赵景巍,宣布埋榕树的计划暂时搁浅。
柏溪更没有看见了,估计在家里抑郁呢,也不知道去上朝没有。
晏承书本来还想跟两人解释一下自己和赵英旗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来着,谁知道那天之后,两个人约好似的齐齐不出现了。
这是什么传说中的婚嫁习俗,婚姻之前不能见面吗?
只是过个中秋灯会而已,赵景巍不会为了抽出时间现在正在埋头处理奏折吧。
这么一想晏承书又有些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了。
他戳了戳系统:“我琢磨了一下,我跟赵英旗之间有没有关系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吧,反正人家都死了,只有两个小辈偷摸脑补我们俩之间认识,大不了也就是觉得我是因为赵英旗才帮他们的,这样一想,我帮他们那些事的逻辑还能更圆回来一些。还剩几天我就走了,解释来解释去反倒麻烦,实在不行就不解释了。”
系统向来是听晏承书的,晏承书说啥它都觉得好,摇着小花花:“晏晏拿主意!”
那就是不解释了。
时间已经再次来到了深夜,他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人有些恹恹,坐在长廊下几乎没有移动过。
晏承书心态躺平:“解释这事儿算是过去了,但榕树还是想浅埋一下。我看隔壁主角系统不是经常有轮回事故嘛,搞不准我以后再来这个世界,还能混个舒服点的坟头。唉……你说赵景巍啥时候能处理完事情啊。”
系统发出奶呼呼的声音:“不知道啊不知道~”
“那就出宫的时候找机会说吧,反正还会再见面的……”没有痛觉的身体不会有任何不适,只是比起平时没有精力一些,晏承书和系统玩儿了会儿大富翁,再次沉沉睡在长廊的椅子上。
他未曾发现,当他睡着时,长廊角落里的赵景巍从阴影里出来,缓步踏向他,纯黑锦袍寸寸笼罩上月光,像极了从黑暗走向光明。
鸦羽般的眼睫遮挡住眼下汹涌情绪,珍而重之将人抱起,手微微用力,像是想把人揉进骨血里,却又害怕伤害到他。
这一整天政务繁忙,他用最快的速度将事情处理好,便寸步不离守过来。
晏承书依旧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
晏承书饿了多久,他便跟着饿了多久,只不过是一天,他身强体壮尚且煎熬,晏承书却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一样,古井无波。
没有他们的打扰,晏承书惬意自在守着榕树,像是守着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不同于刚醒来时激烈的求死行为,他现在更像是一朵逐渐枯萎的花,是有多深刻的绝望,才会让一个人连求生的本能都没有了。
黑暗中,一抹晶莹坠落在晏承书素白的衣襟上,迅速晕开,和白色融为一体。
系统习以为常看了赵景巍一眼,自顾自更新游戏库。
反正晏晏说出宫后和赵景巍说榕树的事情,现在就不要吵醒晏晏啦~赵景巍做这种事超熟练的!
--------------------
很开心在这里看到你们呀(?ω< )★
感谢在2022-11-25 15:48:59~2022-11-26 18:0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除了汤和药, 晏承书已经不再有任何摄入了。
赵景巍变着法子让厨房做些可口饭菜,甚至让康宇到民间去找那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食物, 哪怕能让晏承书多吃一口呢。
第四次夜里从长廊抱起晏承书的时候, 他比起第一次又轻了许多。赵景巍近乎贪婪地打量晏承书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和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
毫无征兆的,他觉得他好像要失去他了。
他在晏承书床前坐了很久很久。
幼时浑浑噩噩,家中遭逢大难,父辈兄长接连死去, 昔日斗鸡遛狗的京城一霸于动乱中接手镇远军, 用铁血手腕和自己的悍不畏死换来镇远军的服从, 赵景巍从未有过如今日一般的茫然过。
先前沾沾自喜中秋一起出宫的诺言, 放在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晏承书临终道别的仪式。
赵景巍像是一座压抑的活火山,强迫自己在朝堂上冷静听着他的肱股之臣阐述科举之事的进度, 待下朝, 迫不及待当着所有人的面留住柏溪。
群臣习以为常,柏溪向来是最受帝王恩宠的一个,留下来商量国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暗地里羡慕柏溪的好运气,有柏国忠那样的父亲帮忙铺路,现在可以说是平步青云。能让帝王信任的人不多,他就是其中一个,这次商谈, 君臣感情必定更进一步。
柏溪沐浴着歆羡的目光,却仿佛在被人指指点点, 脸色苍白, 行尸走肉一般走向御书房。
真实情况和群臣所想完全相悖。
柏溪刚到御书房便被赵景巍揪住了衣领,赵景巍双目猩红, 瞪着他像是在看最恨的敌人。
柏溪手指一瞬间痉挛, 那一瞬间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满目仓皇:“他怎么了?”
“你最好祈祷他没事!”赵景巍喘着粗气甩开柏溪,大步朝晏承书寝宫的方向过去:“跟我去见他。”
“他到底怎么了?”柏溪匆匆跟上,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便顺势换成小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穿着板正朝服这样跑着有多滑稽,他心头恐慌,怕有超出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你告诉我!”
大步走在前头的赵景巍回头眼里是决绝的恨意:“你何不亲眼看看?”
柏溪心凉了半截,脚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下去都感觉不到实处。
中秋将至,所有工作都已经在前期推进得差不多了,赵景巍又没有在宫内大搞宴席的习惯,一切从简,各回各家,所以这次的早朝基本没什么事,散得很早,午后也没什么事。
走到晏承书殿外的时候,红珠禀报,他才刚刚起床。
柏溪急切的脚步在靠近殿外的时候便慢了下来,不止他,赵景巍也一样,两个大男人踌躇站在殿外,直到红书提着食盒进去。
赵景巍默不作声跟在红书后面,连带着柏溪一起,像两个可笑的贼,一个穿着明黄龙袍,一个穿着绯色一品官员朝服,瑟缩在晏承书殿内的屏风后面。
柏溪心头不安,匆忙将视线落到殿内,才看见晏承书比起两日前瘦削得多的脸颊。他不可置信地打量,才发现不只是脸颊,原本合身的衣服已经宽松了许多,他站在那里,便觉形销骨立。
明明才两日不见,晏承书竟然消瘦成这样!
柏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
晏承书如前两日一般,看着丰盛到一桌差点没摆下的美食,眼泪直往心里掉:“你说我那么冲动干什么,赵景巍已经整整两天没来蹲着我喝药了,现在伙食多好啊,我一口都吃不下,我何必呢,再这样下去我要美食PTSD了。”
系统吭哧吭哧过来贴贴。
晏承书朝红书露出一个歉意地笑:“麻烦你又端来这许多。”
他不知道微微仰起的苍白笑容有多么让人心疼,红书眼眶一红,连连摇头:“公子,你多少吃点吧,红书不麻烦,只希望公子能吃一口。”
晏承书脸上的笑容僵住。
道理都懂,但是他现在吃这些真有种吃科技与狠活儿的膈应感觉啊,硬吃是真想吐。
红书一个半大小姑娘委屈巴巴在他面前哭,他又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瞄了一眼早餐里的菜色,咬牙还是夹了一块绿油油的莴笋。
鲜嫩饱满的莴笋在嘴里流淌出带有清香气息的汁水,晏承书面色立马扭曲。
就那么一下,鼻尖闻到了莴笋清香的气息,可是嘴里还是什么反馈都没有。
失去味觉的感觉和纯粹的白味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他还能闻到食物的香气。
以前有人做过一个有趣的游戏,闭上眼睛捏着鼻子吃香蕉,你会怀疑自己吃的到底是不是香蕉。
晏承书现在的情况类似又不近相似,大致情况是,能闻到香蕉味道,眼睛反馈给脑子的也是香蕉,但是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的身体受到了欺骗,开始疯狂抗拒欺骗它的东西。就像是普通人吃炸鸡的时候,一口咬下去,嘴里反馈的却是菠萝的味道,流淌着酸酸甜甜的汁水。
晏承书好险没有当着红书的面呕出来,只是脸色更加青白,吓得红书不敢再让他吃东西。
那一桌子餐食很快被推下去,晏承书目送红书离开,视线收回,落回在自己的手指上:“统子你看我的手,细得要成鸡爪子了,我这是心里有数所以心态也还好,那些厌食症的人得有多苦啊。”
“呜呜呜晏晏你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系统有些心疼:“要不然咱们直接结束这个世界吧。”
它抽空看了一眼分数:“还差六分,下个世界一下就能刷起来,现在没必要,咱们回去吃好吃的。”
晏承书还在打量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统子,信守诺言是一个良好品质,最好是人人都能有。”
窗框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洒落在他身上,不论是素白衣袍还是他苍白的肌肤都折射出莹莹的光,他放在阳光下的手指细瘦到近乎透明,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
柏溪惶然后退半步,哑声呢喃:“他……”
赵景巍下颌线骤然紧绷,翻身上前,捂住他的嘴巴,眼神冷厉,警告他不准发出声音。
他的动作太大,龙袍累赘的宽袍大袖不小心撞到屏风上,在两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绘着花鸟的屏风悄无声息倒下,直到落地,才发出重物坠落的声音。
晏承书前一秒还在看皮包骨的手指,下一秒,立在门口前面的屏风像电视剧慢动作那样缓慢倒下,赵景巍一身明黄,霸道冷厉地揽着柏溪。
听到声音后,两双惊恐的眼睛看向晏承书。
晏承书:“……”哇哦。
“你们……”晏承书突然懂了某知名音乐人为什么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这是在做什么。”
--------------------
宝宝们咱们除了我基友尽量不要在我文下提其他人的文好吗QWQ看到了会删,可是好舍不得评论数量
第31章
赵景巍像是一只受惊的野兽, 倏然猛地将柏溪推开。
晏承书一言难尽地看着反应不及撞在地上的柏溪,忙不迭去扶:“你这是……”做什么。
剩下的话被咽回去, 晏承书的手臂被柏溪死死抓住, 那力气大得惊人,晏承书虽然不觉得疼,但也感觉到手上攥紧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