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化帝玩起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把戏来还真是炉火纯青,竟然在龙椅旁边支起了桌案,令严茂勋表演起茶艺来。
严茂勋虽然不乐意隆化帝把他当成一名弄臣,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在紫砂壶内加了茶叶,然后注入滚水,再往杯子里倒出,一边提醒道,“陛下请听仔细了。”
隆化帝凝神一听,随着壶嘴的喷出茶水,那紫砂壶内竟想起了悦耳动听的音乐来。
严茂勋手里茶壶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那紫砂壶发出的乐声也随着高低起伏,发出各种不同的音调来。
“好,实在是太神奇了。”隆化帝鼓掌道。
严茂勋演示完毕,隆化帝意犹未尽,走下龙椅,亲手试了一试,壶内果然又发出乐声来,只是他手法没有严茂勋来的娴熟,因此茶壶发出的声音也不十分动听。
“这些都是从宜兴的师傅那里学的?”隆化帝喝了一口茶。
“当地的师傅也做了不少的改良。”严茂勋不知隆化帝的用意何在,脸都笑僵了。
“茶汤的味道也不错,比瓷器泡出来的更香一些。”隆化帝端起杯子仔细闻了闻。
“陛下,紫砂壶泡茶的特点就是能得茶之真香,而且到了夏天,茶汤即便隔上一宿也不会变馊。”
昨夜入京之后,他便风尘仆仆的去拜访了孟近竹,两人交谈了半晌,孟近竹早将皇上准备择立太子事跟他说了,谁知隆化帝却一直在紫砂壶上大做文章。严茂勋算是给彻底弄糊涂了。
“李德群,诸位大臣也站了这么久了,沏些茶给他们也尝尝。”隆化帝转头吩咐道。
于是李德群叫了几个小太监,将火炉、茶具都搬了下去,有模有样的泡起茶来。
吴文瀚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上前奏道,“皇上,三位皇子如今都已加封亲王,但太子之位一直未定,引得天下人纷纷揣测,日子久了,恐怕会动摇国本。”
“一提这事,朕也感到头疼,丞相以为朕的三位皇子中,谁配入主东宫呀?”隆化帝侧目望着他。
“臣以为非济王殿下莫属。”吴文瀚知道这种时候可不能太过谦虚,毫不掩饰的推举了他的外甥。
隆化帝不置可否,将目光投向王阁老,“阁老意下如何?”
“老臣以为,靖王才是太子的上上之选。”王阁老前日就已经跟吴文瀚短兵相交,现在一看孟近竹和严茂勋都来了,心中更是有了底气。
隆化帝又征询了陈元、左青云以及祝凯等各部尚书的意见,这三人向来是骆钰英最得力的支持者,此时虽然有心倒戈,但一看到骆钰英阴郁的目光,都吓得不敢表态了。
隆化帝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然后递给旁边的宫女,“严太守也可以谈谈你的看法。”
严茂勋赶紧出列,大声道,“微臣以为,自以来国之储君,凡是立嫡长子者,无不兴旺昌盛,国祚久远;废长立幼的,大凡国内纷争不断……”
“严茂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今圣上也不是嫡长子,大烈国势不是照样蒸蒸日上!”吴文瀚疾步走出,打断了严茂勋,借机挑起隆化帝的不满。
王阁老本来以为自己的援军到了,谁知严茂勋的话完全与他背道而驰,惊愕之下,不由将目光转向了孟近竹。
骆钰昭也是困惑不解,这个严茂勋好歹是孟近竹举荐的,他就算不感恩,也应该保持中立吧,怎么一开口就倒向了骆钰英。
骆钰英更是意想不到,连平时追随他的大臣都知难而退,不再表态了,他还能指望谁。
严茂勋的话音刚落,他竟然激动得挤出了几滴眼泪。
孟近竹见王阁老投来质询的目光,却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第176章 临阵倒戈
隆化帝察觉到,严茂勋的话已经在群臣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沉吟了一会,问孟近竹道,“鹰扬将军有何高见?”
群臣一听隆化帝问起了孟近竹,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纷纷投向了他。
在场的都知道,严茂勋可是他保举给朝廷的,如今他举荐的人,公然与他唱起了反调,大家都等着看他将如何收拾场面。
“启奏陛下,微臣的看法与严大人的一致。”
他的声音不大,却犹如一枚火炮里射出的炮弹,落在了朝堂之上,顿时在群臣中间炸开了锅。
谁都知道,孟近竹在隆化帝心目中的地位,可是远远超出了严茂勋。刚才严茂勋的话已经够出人意料的了,毕竟大家也还太当回事,没想到孟近竹不但不反对,还表示支持。
这一瞬间,大家便颠覆了以往对他的看法。
自从他在帝都出现以来,从来都是以骆钰昭的支持者的身份出现的,难道其中竟然有诈?孟近竹不过是骆钰英安排在骆钰昭身边的一枚棋子,只等关键的时刻,出其不意的反戈一击,一剑封喉,将骆钰昭置于死地?
这番话在其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意外,但到了王阁老耳朵里,不啻为一个晴天霹雳,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他被孟近竹给出卖了。
在这场夺嫡之战中,他从一开始便落入了孟近竹的圈套,他将自己的官途和子孙们的福祉,全都押了上去,到头来却发现,他一步一步走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孟近竹为何要如此待他,他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后面一定有骆钰英的指使。
可他还是不明白,当初他可是为骆钰英说话才落得个告老还乡的,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骆钰英为何要对他下此狠手?
不过他已经不需要再去弄个究竟了,现在的事实已经证明,骆钰英已经让孟近竹在最关键的时候从背后捅了他一刀。
骆钰英反应则是奇怪的,起初他根本就不相信孟近竹会主张立他为太子,等看清了群臣的反应,他才相信这一切并不是梦,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难道他的苦苦追求和表白打动了他?
否则,他何以在他最倒霉的时候站出来说这番话?他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的。
一想到从此以后可以拥有孟近竹的爱,骆钰英不禁心驰神往。
人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按理说,慕容近山的容貌并不比孟近竹长得差,但错就错在慕容近山总是主动的投怀送抱,处处讨好,他一见到这样的人,心底就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种蔑视,把这些人统统视为他的奴才去驱使。
而孟近竹不同,他就像蘅芜苑里那些青翠的修竹,有着宁折不弯的品格;又像是深谷里的幽兰,芬芳而不染尘世间的污秽。
他越是远离他,他越是为他着迷。从来没有人敢对他不敬,更没有人敢拒他于千里之外。
可是这两样,孟近竹都做到了,也更加激发了他的占有欲。
到后来,骆钰英更发现,孟近竹的才情、智慧无一不远远在慕容近山之上,这让自己更加的对他朝思暮想。
再后来,他跟骆钰昭走得更近,理所当然的换来变本加厉的伤害。
回想起第一次在王阁老家遇见他的时候,骆钰英发现,当日之所以要如此刻薄的对待孟近竹,只是因为他跟骆钰昭打得火热,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提醒他,他骆钰英才是皇上的嫡长子,未来的皇位继承者,谁敢对自己有所不敬,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于是骆钰英抬起头,想给孟近竹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二十多年来,他从未感激过任何人,对父皇,他是敬畏,对兄弟,他是排挤打压和算计,对追随者,他只有利用。
可是他迎来的却不是孟近竹的目光,因为骆钰昭已经挡住他的视线。
骆钰昭的眸子里分明燃着两团怒火,让骆钰英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知父莫如子,骆钰昭已经看出了隆化帝的心思。
在骆钰英接连失势之后,吴文瀚又得陇望蜀,觊觎着皇后和太子的宝座;而他则外有孟近竹的西柳大营和沧州严茂勋的民望,朝廷还有王阁老的力挺,隆化帝亟需骆钰英能够继续留在台面上,让他们兄弟三人保持着均势,他才能游刃有余的驾驭大烈这艘大船。
他骆钰昭能看穿这一点,聪明如孟近竹,肯定也已从蛛丝马迹中洞悉了隆化帝的心思。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难道共同经历的生与死的考验,都敌不过现实的算计?
那些刻骨的缠绵片刻间便沦为见风使舵的俘虏?
那些曾经的誓言只是下一个谎言的开始?
骆钰昭无法再想下去,他的脑袋快要被一个个不断闪现的假设给胀破了。
隆化帝同样被孟近竹的回答给震惊了。
前天,他利用一个多年前在杜太后面前的一句话,推翻了吴文瀚将女儿立为皇后的打算,并趁机抛出太子之位这个更大的诱饵,以试探群臣的反应,结果拥立济王的人明显占据了上风,所以他才将三位皇子,还有孟近竹和严茂勋都召进宫来参与朝议。
孟近竹和严茂勋的出现,必将让靖王的支持得到加强,与吴文瀚的济王势力势均力敌。
而誉王骆钰英,作为隆化帝手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只要还出现在朝堂之上,他就是隆化帝的嫡长子,不管他的母后犯了多大的罪。
刚才,他故意将讨论太子人选议题搁置一边,与严茂勋讨论起陶器来,目的就是要告诉群臣,他们心目中的人选,都不是他想要的。
想不到的是,严茂勋与孟近竹竟替他说出了他不方便开口的心里话,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顿时产生了一种被人看透的失落和沮丧,他一贯喜欢高高在上,保持着与大臣们的距离,在他看来,神秘和捉摸不定是保持帝王威严的最佳方式。
“英儿,你觉得你能够担当得起储君这份重担吗?”隆化帝沉默了一会,
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骆钰英,把孟近竹和严茂勋给晾在了一边,任何时候,议题的主导权都必须控制在他手里。
“儿臣不敢有此奢望。”骆钰英一头跪倒。
“你的母亲犯了错,受到朕的惩罚,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依然是朕的儿子,依然是誉王。”隆化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大声的向群臣表明他的态度。
随后不待群臣反对,当即宣布,“朕顺应文武百官的拥立,决意从今日起,立誉王骆钰英为太子。”说完拂袖进了屏风之后。
李德群随后大声宣布,“皇上起驾,退朝,三位皇子请到养心殿侍驾。”
大殿里留下一班目瞪口呆的朝臣。
吴文瀚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与一班大臣跪倒在地,“陛下,储君之位,岂可如此草率决定,臣今日就是跪死在这里,也要进谏。”
孟近竹刚刚出了太极殿,王阁老便匆匆从后面追了上来,“孟近竹,老夫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然恩将仇报,如此戏弄于我,你就不怕将来不得好死吗?”
孟近竹淡淡一笑,“阁老息怒,您有没想过,近竹不过是把皇上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而已。”
“即便如此,你既然看出了圣意,为何不事先告知老夫,你不是存心拿老夫人当枪使吗?”王阁老哭丧着脸,想不到自己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耍得团团转。
“阁老,请你相信近竹的一片苦心,咱们现在后退几步,是为了更好的前进。”
“骆钰英已经做了太子,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退半步都要摔个粉身碎骨,老夫还能怎么退!都怪老夫当初瞎了眼,竟然听信你的蛊惑,悔之晚矣,悔之晚矣!”王阁老气得直跺脚。
“阁老,您听在下给您分析。”
王阁老已经不想在听他做任何解释,往地上吐了一口,径直走了。
第177章 暗度陈仓
跟王阁老别过之后,孟近竹并没有回蘅芜苑,也没有回西柳大营,而是直接去了礼部尚书陈元家中。
门房见了鹰扬将军的拜帖,赶紧入内禀报老爷。
陈元一听孟近竹来了,亲自来到大门外,将他迎了进去。
“今天多亏鹰扬将军的仗义执言,誉王才被皇上封为了太子,老夫实在佩服将军的胆识。”陈元也不问他来此的缘由,一个劲的夸赞,骆钰英当了太子,将来的荣华富贵可是享之不尽。
孟近竹一边走,一边抬头四处看了看,“在下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要论功劳,可都是皇上的。”
两人分宾主坐下,寒暄了几句,孟近竹问,“陈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在下为何而来?”
“现在你我站在了同一条战壕里,自然同气连声,共同进退了。鹰扬将军风华正茂,今日又出面力挺太子爷,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呀。”
孟近竹并不接受他的恭维,轻轻一笑道,“劳烦陈大人将吏部尚书左大人和兵部尚书祝大人都请过来,在下有些话想对他们说。”
“咱们最近可受了吴文瀚不少的气,连王阁老这条老狐狸也蹦€€起来了,是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对付他们了。”
陈元随即召来管家,朝他耳语几句,管家不住点头,转身请人去了。
不一会,孟近竹要将的人便都来了。
陈元站起身来,招呼众人道,“老夫备了些酒菜,咱们边吃边谈。”
孟近竹摆了摆手,“不用了,在下说几句话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