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养精蓄锐,三年统一天下,再用三年天下大治。”方自如眼里泛着一道凌厉的光芒。
“好!”叶知秋一拍床沿,忘了自己是病人,径直坐了起来。
方自如扶住他的肩头,“大哥体内余毒还未清除干净,不宜随意起动,还是躺下的好。”
叶知秋抱歉道,“嗨,这些年来,我只知征战,从未对未来做过什么规划,如盲人瞎马,四处乱撞,所以起兵数年,还是处处受人欺凌。今天听了二弟的一番话,所以好生激动,可是该如何达成你说的这些目标呢?”
“大哥的实力在众多义军中,只算得上中游,所以当前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我送大哥九个字,如果能够将它落到实处,夺取天下,指日可待。”
“哪九个字?”叶知秋迫不及待地想听下文。
“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方自如从容不迫说道,“自如虽是一介布衣,但一直在关注着天下局势,如今遇见大哥,便将昔日谋划的方略献给大哥。”
“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叶知秋重复了一遍,咀嚼着其中的深意,“二弟的这九个字,令愚兄顿时如拨云见日,看清了未来的路。”
“这下大哥该可以安心养病了吧?”方自如笑着端了一碗汤药,吹了两口,这才递过去。
“有自如这样的好军师,从此以后我每天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叶知秋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不过光吃药实在有些乏味。”
方自如笑着拿出叶知秋的酒葫芦,在他眼前用力摇了摇,“酒不是不可以喝,不过要等服药一个时辰之后。”
叶知秋凑过去,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个月没有尝过酒的味道了,我闻闻总可以吧?”
方自如下巴微微翘起,将酒葫芦举得高高的,“不行,现在你是我的病人,一切都得听我的。”
叶知秋无奈,只得乖乖就范,“我可以到外面走走吗?”
方自如见他一脸孩子样,托住他的背,“起来吧。”
就这样,叶知秋在方自如的山庄里一呆又是一个月,除了睡觉的时候,两人随时随地都在探讨着军国大事。叶知秋每天听着方自如笑谈天下风云事,简直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两人的感情也由惺惺相惜到亲密无间,最后情愫暗生,到叶知秋治愈返回狂飙军时,已经出双入对,成了人人羡慕的情侣。
除了大多数人的羡慕,也有个别的人因为别有用心而嫉妒,这人便是王颖达。
起兵之初,王颖达便追随在叶知秋左右出谋划策,叶知秋对他的计策也采纳了不少,王颖达顿时洋洋自得了起来,自命为狂飙军的军师,犯了几次军法,叶知秋念在他昔日的功劳上,也都没有追究他的责任。
可自从方自如到了军中,叶知秋与方自如是形影不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王颖达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恨不得立刻让方自如从眼前消失。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叶知秋对方自如是言听计从,而方自如也没有令叶知秋失望,几次重要的战役,在他的谋划下,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打得十分漂亮,因此赢得了狂飙军上上下下的一致拥戴。
从此,方自如便成了王颖达的一块心病,方自如一天不除,王颖达便一天睡不好觉。
狂飙军的发展,果然如方自如当初预计的那样,花了六年,终于一步步将强大的对手全部肃清,最后与梁朝官兵展开了总决战,一战将梁军主力击溃,连梁朝的皇帝都做了俘虏。
放眼天下,再无任何势力可以与叶知秋一较长短。这年正月,叶知秋恢复了祖姓,改名骆知秋,在群臣的劝进下,宣布改国号为烈,以建邺为帝都,史称大烈太祖皇帝。
骆知秋携了方自如的手,一同登上紫禁城,指着眼前一片金碧辉煌的宫殿,“自如,打拼了这么多年,咱们终于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没有你就没有今天,说,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方自如看着天边那灿烂的云霞,却没有丝毫喜色,“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朕答应你,今生今世都只娶你一个,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骆知秋虽然有些不快,但多年来早已习惯于宠着方自如,如今虽然做了皇帝,也不愿违拗了他的意思。
方自如抬头望着他,“大哥,我是一个贪心的人,你的心,你的人,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如果哪天你做不到这一点,自如定然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
骆知秋抬起他的下巴,深情的吻了下去,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大烈建国之后,百废待兴,骆知秋整日忙于国事,与方自如在一起的时候便少了。
王颖达看准机会,趁机接近骆知秋,不时的献上谗言,“陛下,历朝皇帝哪一个不是三宫六院,嫔妃成群,唯独皇上却过着像苦行僧一样的日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皇上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天下子民想想,皇上已近不惑之年,却仍无子嗣,今后……今后……”后面的话,他故意欲言又止。
骆知秋连头都不抬,剑眉微微拧起,“这次就算了,今后如果再敢提这事,别怪朕不讲情谊。”
王颖达恨恨的退了出来,却并没有死心,又多方联络,鼓动朝臣,攻击方自如,说他狐媚惑主,令皇上至今未有子嗣,动摇了大烈的国本,必须将此妖孽除去,大烈的江山社稷才能永远传下去。
刚好帝都发生了百年一遇的地震,谣言傍着天灾,流布四方。渐渐的,连骆知秋心中也有些动摇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虽有心与自如白头偕老,在一起这么多年,却没有生得一儿半女,我打拼了大半辈子,将来这天下该传给谁呢?”
王颖达察言观色,将骆知秋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立刻四处搜罗美色,再派人着意培养,几年下来,这些绝色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他又找了合适的时机,不露声色的请皇上去欣赏乐舞,美酒下肚,骆知秋欲火难耐,便临幸了那些女子。
没有不透风的墙,骆知秋虽然处处小心,想要瞒住方自如。可王颖达唯恐方自如不知道这件事,私下里找人四处放出太祖皇帝另有新欢的风声,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方自如的耳中。聪明如方自如,早已从骆知秋平时的言语中察觉到了蛛丝马迹,此时他已经有了身孕,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未发作,总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过去了。
然而,骆知秋整天被那些女子哄得团团转,陷在温柔乡里,再也回不了头了。方自如见他没有丝毫悔意,立刻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宫中。
等骆知秋想起方自如,回到他居住的宫殿,早已是人去楼空,卧室里只有方自如临走时写下的一句话,“江山只合生名士,莫遣英雄作帝王。”
骆知秋起初还不以为意,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他终于醒悟过来,派人到处寻找方自如的下落,却一直一无所获。
这以后,思念加上愧疚,骆知秋从此一病不起,方自如早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走了,他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第266章 番外5 逐鹿之河山万里谁空付?
方自如离开了大烈帝都,他没有回到故乡,也没有回到师门,而是漫无目的地孤身行走在大江南北,冥冥中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不知不觉又到了当年与叶知秋邂逅的雁回峰,放眼望去,漫山秋叶染红了半边天。
“叶知秋,叶知秋,一叶落而知秋,多好的名字。而今,你已经是骆知秋了,天下人都是你的子民,你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在你眼里还算得了什么呢。”方自如沿着羊肠小道上了山很快就到了快雪亭下,叶知秋当年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脑海里,仿佛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方自如施展轻功,轻快的跃上了峭壁,亭子还是那个亭子,并未因十年的光阴而有任何改变。
“江山依旧,人事已非,还留着它做什么。”方自如抬头看见自己当年刻下的“快雪亭”三个字,喃喃自由道,“我运筹帷幄,助他逐鹿天下,天下大势尽在掌握,却没有料到,人心是会变的,骆知秋早已不是昔年的叶知秋了。”
他拔出剑来,“唰唰唰”将石梁上的字迹全部抹去,纵身下了峭壁。字虽然没有了,可是十余年来,这个人早已刻在了心里,又怎是一把宝剑就可以抹去的。
可这并不足以令方自如回头,他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何况他曾经给过骆知秋改过的机会,但他并没有珍惜,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挥剑斩情丝,彻底的忘记曾经爱过这个人,即便因此耗尽自己一生的光阴。
他匆匆下了山,到了一处集镇,发现集镇上已经张贴了他的画像,不用说,骆知秋后悔了,派人四处打探他的消息不果,便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他的容貌,想以此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挖出来。
可是方自如从离开皇宫的那一刻,就没有想过要走回头路,没人能使他屈服,骆知秋也不能,虽然他贵为天子,在方自如眼里,他们永远是平等的,一样的在时光的尽头走向坟墓。
方自如当机立断,改换了自己的装束,一路向南行去,很快便穿越了国境,到了南离境内。
骆知秋册封的几个妃子,陆叙诞下四位皇子和三位公主,但这些并没能够填补他内心的空虚,可他几乎将大烈的每一寸国土都给倒过来翻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方自如的踪迹。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无心打理朝政,最后孤身一人来到雁回峰上的快雪亭,发现横梁上的字迹已经不见了,顿时明白过来,这一次方自如是不会原谅他了。
覆水难收!
从此,骆知秋终日以酒浇愁,渐渐的思念成疾,太医们面对皇帝的心病,一个个都束手无策。
方自如在南离一呆就是十个月,不久便产下一子。
“今后,如果咱们有了儿女,就叫天赐吧。”这是叶知秋当年贴在他耳边说下的话,时光荏苒,十余年过后,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天赐,天赐,大哥你只算对了一半,因为咱们的儿子只会姓方。”方自如一个人将孩子抚养到了五岁,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到南离经商的大烈商人碰见了他。那位客商曾经见过他的画像,一眼便认出他就是大烈皇上要寻找的方自如,于是他连夜赶回国内,将自己的发现向大烈的地方官员作了禀报,地方官员不敢怠慢,立刻上奏朝廷。
骆知秋得知方自如有了下落,还生了一个儿子,顿时大喜,病也好了一半,立刻派使臣携带国书和重金出使南离,请南离国主设法将方自如送回大烈。
大烈使臣到了南离,觐见了南离国主后,连馆驿都未来得及去,便在那位商人的指引下,匆匆感到方自如隐居的住所,谁知却扑了个空。
原来方自如从那位大烈商人的一举一动中,早已察觉到了异常,明白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等那人刚走,便带上儿子,悄悄离开了南离,辗转数千里,终于抵达北国的山戎,并住了下来。
方自如只想让儿子过一个平凡的一生,绝口不提他是骆知秋的儿子,更没有将自己的兵法和武功传授给他,但方天赐自幼聪慧无比,表现出非凡的武学和兵家天分来,方自如不忍心儿子一辈子碌碌无为,纠结了好几年,直到他满十岁的那天,终于还是决定将自己的一生绝学传给儿子。
几年后,方天赐便将方自如的本领学了个七七八八。方自如心中欢喜,又将骆知秋的内功心法也传授给了他。
再说骆知秋得到使臣的回报,仰天长叹道,“河山万里,为谁空付,为谁空付!”喉头一甜,咳出了一大滩鲜血,从此以后,一病不起。
骆知秋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当即强撑病体,将国事一一作了安排,然后亲笔写下一份遗诏,瞒过身边所有的人,派了一名亲信侍卫秘密离开大烈,令他务必要将书信交到方自如手中。
骆知秋安排好一切,这才召集身边的重臣,令他们辅佐只有几岁的太子,并将遗诏的事一一交代清楚。几位顾命大臣也都跪在他的病床跟前,对天发誓,只要有一天方天赐带着儿子出现,一定会完成太祖的遗愿。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祖病故之后,文帝即位,事情的始作俑者王颖达与外戚一道把持了朝政,他与太后的势力沆瀣一气,将忠于太祖的朝臣杀的杀,贬的贬,剩下的人也都不敢再提起要遵照太祖遗言,寻回方自如这个人了。
再过了几年,太祖遗诏这回事也就渐渐的被人淡忘了。
太祖去世之后,大烈举国治丧三年,方自如虽然远在山戎,也很快得到了消息,他虽然怀着极度失望离开了骆知秋身边,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依然还在爱着这个不世英雄。骆知秋的死,对他而言无异是一个晴空霹雳,顿时感觉到天塌了下来。他再清楚不过,以骆知秋的武功和体质,决不至于英年早逝,他的死,一定是因为见不到他和他们的儿子的缘故。
这样一来,方自如立刻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不久之后,也便撒手人寰。
而那名侍卫寻找了近二十年,终于找到了方天赐,得知方自如已经离开了人世,便把这份遗诏交给了他。为了不暴露方天赐的踪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他立刻自杀身亡了。
方天赐读了遗诏之后,对骆知秋是恨之入骨,认定他就是害死自己阿爸的幕后凶手,发誓要为方自如报仇,只是当时骆知秋早已不在人世,因此他的满腔仇恨便落在了骆知秋的后人身上。
方天赐当即到了大烈帝都,设法混进了皇宫,找到当时的已经亲政文帝,要他兑现遗诏中的承诺。
文帝对太祖遗诏虽有所耳闻,有几个老臣也证实了遗诏的存在,但要让他将江山拱手让给他人,却是一万万个做不到,在王颖达的怂恿下,当场便翻了脸,一口咬定方天赐伪造太祖遗诏,令侍卫将他拿下治罪。谁知方天赐的武功早已尽得方自如的真传,还学了太祖的独门内功,侍卫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杀开一条血路,出了紫禁城。
从此之后,方天赐对大烈皇室的愤恨更加刻骨铭心,施展了各种骇人听闻的报复手段,虽然也曾给文帝带来一些威胁,但并不能从根本上动摇大烈的统治根基。
方天赐经历了几次重大失败,便隐居到了云霄峰中,潜心修炼,当他谋定而后动,再次出山时,几乎得手,无奈却碰上了孟近竹,将他的如意算盘给砸得粉碎,却并不能阻拦他报复的野心,直到孟近竹生产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方天赐得知自己是太祖骆知秋的儿子之后,这个死结才得以化解开来。
第267章 番外6 堕爱之风筝院落美少年
隆化帝亲政后的第三年,为了进一步削弱外戚势力对朝政的影响,正式昭告天下废了骆钰英的太子之位。
从此,骆钰英被圈禁在了一所叫做退思园的大宅里,与外界彻底断绝了音讯,没有将他关在宗人府,已经算是隆化帝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负责看管骆钰英的,是宗正骆铭。骆铭是隆化帝的堂兄,骆钰英的族叔,他像一条狗一样,既忠实于隆化帝,又有着异常敏锐的嗅觉,令太后和皇后都无法再接近骆钰英半步。
在退思园中,骆钰英尝尽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昔日他做储君时,身边都是些吹牛拍马,变着法子讨好的人,被圈禁后,连骆铭手下的杂役,都时不时敢冲他发脾气。这种身份的巨大反差,令他感到绝望。连皇祖母和母后都搬不了他,除了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他还能做什么?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阳光明媚,秋风飒爽。
只要骆钰英不走出这座宅院,宗人府的人是不会来搭理他的,他走在空荡荡院子里,看着头顶的蓝天,便梦想着自己背上能够生出一双翅膀,飞到天上去,从此逃得远远的。
这时,天上忽然出现了一只风筝,在宅院的上空飞舞着。
风筝不大,是一只蝴蝶,大概有两尺左右长。骆钰英很久没有接触到外界的人和事了,不由呆呆的抬头看着这只风筝。
直到太阳斜斜的藏进了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后面,风筝终于被人给收回了。
骆钰英若有所失,踱回了屋内。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院子里,抬头望着天空,想要看到那只风筝的再次出现。然而天空中除了一朵朵白云和飒飒的秋风,什么也没有。
直到过了正午,那只蝴蝶终于再次飞向了蓝天。他急切的奔到老槐树下,手搭凉棚,定定的注视着那只越飞越高的风筝。
“不知道墙外的那个人是谁,他是否知道有人一直在陪着他看风筝?不论他是老人还是孩子,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看着高高的院墙,骆钰英忍不住想。
接下来的每个下午,只要不下雨,风筝都会准时出现,骆钰英也都会准时来到老槐树下,参加这个没有约定的约定。
有一天,风和日丽,骆钰英像往常一样,静静的守候在老槐树下,然而直到天黑,风筝也没有飞起。
“他大概是临时有事,不来了。”骆钰英想。
然而接连几天,风筝都没有出现。
“风筝的主人大概是出了门。”骆钰英又想。
可是一连半个月,骆钰英翘首以待的风筝都没有出现,“该不会生病了吧?”他急了起来,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做,墙内的世界才是属于他的,他不应该关心外面的世界,任何的非分之想,都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厄运。
他只有等。
等待是漫长的,好在心中怀着希望,因此并不孤单。
那只美丽的蝴蝶终于飞起来了,他高兴得差点欢呼起来,这是他在退思园闭门思过这些日子里唯一一次露出的笑脸。
风筝拖着长长的尾巴,渐渐爬上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