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没说话,沉默地点了点头,推开他的手,然后喝了口水,将嘴里的药咽干净。
接着,重新把口罩戴好。
傅沉泽也没再说话,车里重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许久,他才重新发动汽车,一边开车一边说道:“我会给你联系最好的整形外科的医生。”
“不用了。”晏秋不甚在意地拒绝了他的提议,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我会带着猫搬出去。”
傅沉泽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虽然知道父母肯定不会同意,但想起晏秋脸上那一片可怖的伤疤,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因此最后还是同意,“我答应你。”
晏秋得了他的保证,这才安心。
烧还没有完全褪去,再加上刚才的药劲儿,晏秋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再次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傅沉泽还在开车,旁边放了面包鸡蛋和豆浆,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先吃点东西。”傅沉泽见他醒了,连忙说道。
不知为何,晏秋觉得他似乎有点怪异。
不过晏秋也没在意,默默吃完了早饭,然后从包里翻出一小包猫粮准备给丢丢喂饭。
然而没想到的是,当他打开猫包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丢丢不见了。
晏秋猛地转过头看向傅沉泽。
傅沉泽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连忙解释道:“你昨天猫包的拉链没拉紧,我停在服务区下去买水的时候……它跟着跑出去了。”
晏秋一时间也来不及去分辨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推开车门就要跳下去。
傅沉泽见状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拽住了他。
“你疯了!这是高速,你就这么跳下去是不要命了吗?”
说着,连忙紧急锁了车门。
然而晏秋此时此刻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疯狂地按着门把想要下去。
丢丢还在那里等着他,他得回去找它。
他已经弄丢它一次了,不能再丢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打不开车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它越来越远。
有什么碰到了他的手背,晏秋低下头,是他戴在脖子上从不离身的吊坠。
这是他和姑姑把丢丢捡回来那天,姑姑刻好送给他的。
“给它取个名字吧。”
“叫丢丢吧。”
“丢丢?”
“它肯定是被妈妈不小心弄丢了,希望它今后不要再丢了。”
“好,“就叫丢丢。”
第二天,他的脖子上就多了这个吊坠,是姑姑照着丢丢的样子刻的。
小猫圆滚滚的肚皮上还刻了它的名字,丢丢。
晏秋想,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名字取错了。
不然,怎么会再一次把它给弄丢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橘枳
晏秋从浅安镇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却始终没怎么说过话。
每日只是静静地坐在靠窗的那把藤椅上,沉默地望着窗外。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也很少有人来打扰他。
只有佣人每日按时按点送来一日三餐。
不过大部分时间那些饭菜都没怎么被动过,只是和晏秋一样安静地被放置在那里,从热到冷,一点点失去温度,再重新被拿回去,反复加热。
傅沉泽每天都会过来几次,只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地在晏秋房间门口站一会儿,再沉默地离开。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
或者是……
只有他知道晏秋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是,他知道,却不能理解。
每次想到这儿,傅沉泽都会忍不住烦躁摸出一根烟,辛辣的尼古丁直直冲进肺里,才能换取他片刻的安宁。
只是一只猫而已。
傅沉泽一次又一次试图说服着自己,可是每次想到那只猫,与之一起出现的就是晏秋的眼睛。
平日里总是温润平和的线条变得那样凌厉,里面的恨意像是淬了毒的箭直直扎进他的心里。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晏秋。
记忆中的晏秋像是一道影子,沉默、安静,脸上永远挂着谦卑讨好的笑,悄无声息地躲在人后,没有性格,看不出脾气。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弟弟?
哪怕亲子鉴定单上清清楚楚地将一切写明,可是当他看向晏秋时,还是难以置信。
他的弟弟明明该是傅霜迟的模样,是夏日里开得最烈的玫瑰,是天上唯一的骄阳,明媚,张扬,千人簇拥,万人仰望。
他会大大方方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为他摘星星,折月亮。
而不是在他面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磕磕绊绊说不清。
从六岁那年第一次在妈妈怀里看到傅霜迟的那一年,他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保护好弟弟。
他会是这世界上最尽责的哥哥,给傅霜迟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之后的二十年他也是这么做的,傅霜迟要月亮,他从来不会给星星。
因为傅霜迟从小体弱多病,他和父母给了傅霜迟绝对的爱和关心。
傅霜迟是他们从小捧在掌心娇养出来的玫瑰,是傅家的中心。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张薄薄的亲子鉴定单却告诉他们,他们将爱给错人了。
理智可分对错,可情感不行。
给出去的感情哪里那么容易再收回去。
傅家别墅沉寂了三天,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将晏秋接回。
可接回来之后才发现,其实他们都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晏秋不知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他们也做不到平等的一视同仁。
前二十年的感情给了就是给了,收不回去。
因此傅沉泽总是克制不住地将他们比较审视。
一个沉闷一个张扬,一个自卑一个大方。
他们如此不同,就像生在淮南淮北的橘和枳。
无论怎样看,傅霜迟都更应该是他的弟弟。
因此对于晏秋薄待而产生的那点愧疚很快也就没了。
都是晏秋自己不争气。
如果他能像霜迟一样恣意潇洒。
如果他能像霜迟一样明媚张扬。
如果他能像霜迟一样……
他不能。
所以更希望霜迟是自己的弟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人人都会这样选,他也一样。
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愧疚的,对吧。
傅沉泽想到这儿,忍不住摸出烟盒中最后的一只烟点上。
然后随意将空烟盒掷了出去。
地上暗灰色的地毯上满是烟蒂,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四散的烟灰很快在其中销声匿迹。
傅沉泽垂眸看着夹在指间的香烟,烟丝和火焰纠缠,勾缠出袅袅的烟,像极了失火的那天。
那天的火烧得太快,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出去,可是出去之后却听到父亲说霜迟还没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重新冲了回去。
然后目标明确地向二楼跑去,可是他没想到会碰到晏秋。
晏秋伤得很重,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额头上都是血,平日里圆润的双眼此时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仿佛随时都会阖上一般。
但在看到他那一刻时却又猛地睁开,里面重新散发出光彩来。
他像往常一样冲自己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接着用尽全力向他伸出手来,哑着声音喊了他一声,“大哥。”
傅沉泽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晏秋也没有逃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向前了一步,想要去接住晏秋的手把他扶起。
可是很快他就听见了傅霜迟的声音。
他抬起头,然后就看见傅霜迟跪在二楼楼梯旁,大概是吸入了太多的烟,正在不住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