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属下以为,若是将此事告知……”
裴年晟抬眸扫了他一眼,冷目如刀。
林寒迅速跪地:“属下失言。”
“不要去打扰他。”
“是。”
“这事,”
裴年晟敲了敲桌子上的密信。
“先前做的布置再去确认一遍,过几天万一他真没了,确保一切无虞。”
“是,属下领命。”
……………
这边,裴年钰跟着那管事七拐八拐地在京城的胡同里穿梭,周遭渐渐静谧幽暗。终于在快到一个青石大门的小院之前,楼夜锋忽然飞身下来,在裴年钰身边耳语道:
“借主人玉牌一用。”
€€€€他当然说的是裴年晟给他的有着“如朕亲临”刻字的那块。
“嗯?”
裴年钰微微疑惑了一下,还是迅速将衣服上随身佩戴的那块玉牌递给了他。
楼夜锋接了玉牌,趁两人走的慢,先运起轻功来到了那青石院落之侧的屋檐上。
果如他所料,刚一落脚就被几个黑衣影卫围了上来,楼夜锋如惊鸿掠水般避开了几道阴森的剑影,随后出指如风,迅速点了几个影卫的穴道。
那几个影卫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楼夜锋亮出主人的玉牌,低声道:
“你们的守卫目标现在由裕亲王大人的影卫暂时接管。等我们离开,自会放你们出来。”
说话间,裴年钰和那管事已到了青石门前。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院子看上去不大,顶多二进,看上去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人家。
但是周遭却极为安静,并且不知何故左右无邻,四面无树,鸟雀无声。看来此间主人是个喜静之人。
那管事领着裴年钰进了门,一边心中奇怪今日怎无人值守,难道是运气好不成,一边领着他进了厨房。
楼夜锋打发了此间镇守的影卫之后就继续回到裴年钰身边猫着,裴年钰感受到他的内息在身旁,心中渐渐愉快起来,支开那管事然后开始从商城里掏材料€€€€
水生香蒲,玉兰,腌制火腿,葱椒料酒。
几样最重要的东西。
先起炉用火腿吊高汤,随后处理香蒲和玉兰,切片,连冬菇片一并下水烫熟。后起热锅下油爆葱姜,入玉兰冬菇片,火腿奶汤,点入料酒清炖。
勾芡,出锅。
玉兰香蒲汤。
汤色白如牛乳,火腿鲜香浓醇,香蒲玉兰清脆雅淡。
既醇且清,味简至臻,能把一捧野菜做到如此地步的厨师,在裴年钰的前世,也为数不多。
裴年钰娴熟地将汤菜盛入碗中:
“给你家主人送去吧。”
“是。”
随后开始洗手,收拾衣服。
而另一边,后院的静室内。
原本萦满了药汤苦香的屋子,在此间主人掀开碗盖之后,竟全抵不住那鲜香之气四溢。
那人的憔悴病容上忽然浮现了一抹惊讶之色:
“竟真的叫你寻来了如此正宗的……咳咳……玉兰香蒲汤……有心了。他们没……为难你吧。”
那管事藏住悲意,只字不提自己为了绕开那些影卫所费的种种心血,只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主人既喜欢,便多用些吧,您许久没好生用过膳了。”
“将死之人,还吃什……”
那人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在他尝了第一口汤之后。
一口,两口,直到汤碗见底。
他放下汤勺,长叹一声:
“京城奇人辈出啊,这等手艺,竟比母亲当年做得还要更好€€€€我无憾了。”
“主人!”
那人伸出一只手来:
“扶我起身,我且去见见这位高人,若是他和母亲家那边有什么渊源……”
“是。主人小心。”
他拖着久病之躯缓步走到前院,正见到一身着竹月长袍的公子从侧厢的厨房中走出,转身正欲出门。
“先生留步!”
裴年钰内力深厚耳力好,即便这声音极虚弱,依然听到了。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来€€€€
那病人见他面容,脸色大变,踉跄了一步:
“怎么是你……!”
隐于暗中的楼夜锋飞身而下,提剑站在主人身旁,目光淡然地看着那人,不悲不喜。
那人定定地看着裴年钰,又看了看旁边的楼夜锋那一身标准的影卫打扮,脸上神情变了又变,终于垂首跪了下去,行了个全礼:
“草民叩见……裕王殿下。”
裴年钰回过神来,脚尖一点往旁边侧了侧身,不受他这一礼。
他看着那个憔悴得他几乎快要认不出来的中年人,长叹一声,把他扶了起来:
“……大哥。”
第160章
4.憔悴青丝禅榻客, 只一点残灯未死灰
裴年钰也万万没想到,这间四方寂静的院子,竟然是他的大哥裴年祯的居所。
或者说……幽禁之处。
他看着面前这个不过三十多岁却已经两鬓微斑的人, 曾经他受封太子之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此时的他就有多狼狈。
裴年钰心念电转,
而裴年祯在这里见到他的四弟, 似乎更加不可置信:
“你……”
他本来是出来见一见这位“大厨”的,以为或许和他的故乡有什么关联,谁知却见到了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手足兄弟。
熟悉是因为少年时的相处与青年时的暗中相争,陌生是因为自从他裴年祯被先帝下旨软禁在此, 已经数年没有见到他了。
然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裕亲王,又想到这位王爷跟当今的圣上€€€€那位最终的胜利者的关系, 裴年祯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裴年祯似乎了然地叹了口气道:
“你来此莫不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可惜了刚才那碗汤……我本已时日无多, 陛下又何必如此。”
裴年钰原本还在为着两人照面感到些微的尴尬, 此刻闻言,却呆了一下才听懂了这位大哥的言下之意。毕竟承平日久, 他几乎快把一些政治斗争的觉悟给丢得一干二净。
他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我来此自然是为了给你做那玉兰香蒲汤的,不是你府上的管事去请了我来的么?”
裴年祯不明所以,转头看向他的那管事,听了他的解释之后才明白怎么回事。
“也难为你这管事如此忠心, 为了让你临死前吃点儿好的, 最近这几天出府采买的时候想法子混过影卫的搜查盘问怕是不容易吧?”
这话似乎戳了他什么痛处, 裴年祯忽然以袖掩口,弯腰咳嗽起来。
“……将死之人,倒是劳烦王爷……咳咳…您费心了。”
裴年钰沉默了一下, 他面前这带着病容的中年男子身形消瘦, 比楼夜锋大不了几岁的年纪, 发丝却已经掺杂了些白色。
他闭了闭眼,转身想要离去了。
“……大哥有恙在身,还是好生歇息吧。你且宽心,陛下从未有过害你之心。他忙得很,实在不会分心来在意一个仅仅是幽居在京城的落魄文人。”
“不然你那管事也不能三番五次地到处乱跑,他的影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裴年祯垂眸不语。
这话的言外之意显然便是€€€€你这个太子曾经再怎么势大风光,现下也已对他全无威胁了。你还轮不到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
“反正我本来也活不了几天了。”
裴年钰亦觉心中复杂,只无话可说:
“有缘再会,告辞。”
………
他沉默着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四方院落。
出了巷子,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楼夜锋:
“你方才问我要玉牌是为了支开守在这里的影卫对吧,所以你早就知道这里住的是大哥?”
楼夜锋叹气:
“当时他爹把他软禁在此的时候我就过来探过位置了,这总是个比较重要的情报。”
裴年钰原本有点沉闷的心情此时却被楼夜锋的“他爹”二字给笑得略微轻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