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刀饮血之后,你我之间,一笔勾销。”
裴年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久闻何统领先前曾执掌影卫刑律,今日能领教一番何统领的手下功夫,是在下的荣幸。”
话音未落,只见灰色的人影兔起鹘落,指尖银光飞速闪过€€€€
鲜红的血滴在墓前。
裴年祯剧痛之下一时失声,他艰难地转头去看自己的左臂:衣袖断裂,十一道细长的刀痕整整齐齐出现在左臂。
一瞬间完成。
裴年祯忍痛出声:“……谢谢,果然神乎其技。”
何岐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
他从怀中抽出一条干净的白布和一瓶止血散,帮他将伤口敷上:
“……三日内不能见水,一月内不能用左臂使力。”
裴年祯看着他的动作,耳边听着他的话语,只觉如临新生。
他轻咳了一声:
“你跑上这山快一天一夜了,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你。我来时在山脚的村子里买了几块面饼,你要是饿了的话先吃点儿再下山吧……”
何岐“嗯”了一声,包扎完毕,扶了一下他:
“直接回府吃吧。你还能走吗?”
“我伤得是手臂又不是腿……”
晚风微动,斜阳如水。
……………
【太平令】卷,完。
第4卷 感皇恩
第168章
1.镂成新玉刚为字
何岐与裴年祯二人从京郊的山上下来时, 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裴年祯这日先是被认出身份心神震荡,后又受了何岐那十一刀,吹了山风。他到底是常年体弱, 到城里时便已觉支撑不住,发起高热,昏昏欲倒。
王府里没有他的住处, 他便与何岐说先让他回去自己的那间小院,歇息养病两天。何岐不太放心,怕他半路就倒下,就干脆把他一路送了回去。
这是何岐第一次踏足这间幽禁了他数年的方寸之地。院落不大, 一间正屋两间厢房,堪堪能供他和二三忠心仆人落脚而已。
然而何岐皱了皱眉:“这附近的高树盛木未免也太多了些, 如此这般遮光挡亮, 常年不见天日, 身体哪能好。你在这养伤,只怕越养越病。”
裴年祯摇头道:
“当年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才选的这种小巷子, 也难为"他"在京城里找了这么个地方了。习惯了也还好,至少清净。”
何岐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先帝。不知是否因为受了自家主人的影响,原本裴年祯称呼先帝还用个正常的称呼, 现在也不愿用了, 只用一个“他”代替€€€€倒是还不敢像主人那样直接用“你爹”二字。
裴年祯挥退了迎上来的管事, 带着何岐进了堂屋。
“我自歇息几天便好。不过趁着你在这儿,我有个东西要给你,或者说……还给你。”
他在床后的柜子里翻了翻, 摸出来一个木色的小盒子。
何岐没有伸手接过, 而是用剑鞘接了过来, 放在了桌子上。裴年祯见他动作,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或许是影卫的习惯。
这木盒子只是款式最为常见的储物盒,上面有几许陈旧之色。不过木盒表面纤毫不染,似乎是裴年祯时常拂拭。何岐检查了一遍,盒子没有机关,便后退两步,以暗器隔空打开了盒子。
裴年祯抿了抿嘴,终于忍不住了:“……至于如此?”
“没什么,习惯而已。”
盒子里当然既没有喷出什么毒雾也没有什么虫蛇,只有一方淡碧色的玉佩静静地躺在里面,上面刻着一支君子兰。
何岐怔住了。
这玉佩他当然眼熟,因为他有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块玉佩同工同料,色泽质地相同,只不过他的那块雕刻的是祥云纹。
这两块玉佩……都是眼前这人送的。
不,那时应该叫“赏赐”。
他依稀记得裴年祯拿来这两块玉佩之时,先叫他选的,说这是他向他学武的“束€€”。他当时不知此人身份,信以为真,还说……武人哪有带花花草草的玉佩的,便选了祥云纹玉佩,将兰花的玉佩留给了他的哥哥。
只是如今……
何岐拿起玉佩,手有些抖。
这玉佩已然不复纯净,因为玉佩的侧面被浸染了长长的一道血迹。
“这是……”
裴年祯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
“是我遣人将他们下葬时在衣物里发现的。”
何岐握着玉佩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他那时年方十四,仗着武功底子好,也费尽千辛万苦也试图去刑部的牢狱中打探消息,却也只有消息,没能亲眼见到父兄。再后他入了影卫营,那便更是无了音讯。如今他看着这玉佩上的血迹,心底隐隐泛上浮痛。
“我不是故意要揭你伤疤,只是……一开始我想洗掉这血迹,却发现侵染已久,怎么都洗不掉了。后来我便将这玉佩时时拿出来看,每看一次便生一分悔意。如今……就物归原主罢。”
何岐看了他片刻,忽然拿着玉佩飞身出了门去。
裴年祯握了握空落落的掌心,只觉发热得更加厉害,一头栽倒在了床榻上。
………
何岐没有先回王府,而是去了护城河边。
彼时夜深,他坐在岸边看着京城内城,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熟悉的一砖一瓦,烙印着他幼年所有快乐的和悲伤的回忆。
掌心的玉佩被他的内力温暖着,不再冰凉。他摊开手掌,终于得以仔细摩挲着玉佩上惊心动魄的血迹。
何岐就这般枯坐了几个时辰,直到第一缕晨曦破云而出,洒在他的肩上。
初秋的阳光温暖而惬意,他似乎看见在河的对岸,有一个人影长身玉立,带着熟悉的笑容向他挥了挥手。
他的心遽然疼痛了一下。
“哥哥……”
他闭了闭眼,他想说哥哥你最后的那些日子该有多痛苦,他想说哥哥我会照顾好三丫的……他想说许多许多的话,然而定睛再看时,那人影却又不见了。
何岐呆了许久,神智终于被唤回。他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突然飞身下河将玉佩没入水中,内力一吐,所到之处血迹飘然脱落。
……………
裴年祯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日头高挂,睁眼片刻,觉得头脑清醒了些。甫一转头,却见何岐默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你……你没走?”
“我出去买了些药。”
裴年祯转头看过自己臂上的伤口,竟是被人用干净的白布重新包扎过了,裹布下隐隐有药膏气味。
自然是何岐做的。
想到昨夜他高热之下万事不知,何岐却愿意如此照顾他到细微的地步,裴年祯喉头一哽:
“……谢谢。”
何岐脸色未见得有多温柔,只是平静地叙述:
“内服的药我已给了你那管事,一日三煎。另外这玉佩……”
何岐将那玉佩重新放在裴年祯的枕边。上面的血迹已然不见,焕然如新。
“用内力灌注就可以洗掉了,你自己留着便是。”
裴年祯猛然抬头:
“你,你不要吗?这是你哥哥的遗物……”
何岐站起来,转身望向窗外。
“不必,他已经走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裴年祯也不敢多问,只得将玉佩又收了起来。他将盒子收起来的一瞬间,忽又想到何岐那有这对玉佩的另一只,想来是不需要这个的了。
裴年祯鬼使神差地又将那玉佩从旧木盒中那了出来,塞进了衣服里。
何岐假作不见,径自道:
“你且休息几日罢,我离府太久,该回去了。”
裴年祯听罢一惊,才反应过来何岐当时是忽然不辞而别的,连忙问道:
“你这回去……你是统领,不会有人为难你吧?”
“这倒不劳你操心了。”
裴年祯只得半是担忧半是自责地目送他运起轻功离去。
……………
何岐心情略微有着沉重地回了府,倒不是因着那玉佩的缘故,而是出自对主人的担忧。他想着有老楼在主人身边,他离开的这一日应当是平安无事。若是真的万一出了点什么事,那他便万死难辞其咎了。
好在王府周围花木幽静,如往常般恬淡平和,外围值守的影卫虽神情放松,倒也不曾懈怠。
那两个影卫见他们统领归来,上前行了礼,却也没问他去了哪。何岐见状,心下暗自叹了口气,他这算离府一日有余,这些影卫却显然也未接到诸如“等他一回来就扣下审问”的通知。
“主人现下在哪?”
“回统领,主人在涵秋阁书房,似乎在与楼教习商议昨日遭遇袭击的情报。”
“知道了。”
须臾间他便赶到书房,果然主人并楼夜锋、连霄、绛雪等几个影卫高层都在。他苦笑一下,深觉自己回来得不是时候,身为统领,当着几个下属的面来请罪什么的……面上颇有些不太好看。
可事无它法,何岐也不是喜欢逃避之人,进了屋子便对着主位那人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