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只忠犬来投喂 第230章

楼夜锋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难以言喻:

“当年三皇子使心腹上书,轮番劝说,终于使先帝打消了杖杀沈学士的念头。然而沈学士在文人中声名素重,辞官回乡一年之后,他曾经的门生故吏和当地府衙的官员纷纷去拜访求学,门庭若市。”

“先帝听闻此事,不知怎地又勾起旧怒,便派了个内监千里迢迢专程去他家宣读圣旨。那圣旨上写的当然不是什么好话,传旨内监当着他的一众学子儿孙的面,把他大骂了一顿不忠不孝。沈学士已经杖朝之年,当场就……气得呕血而亡。”

“哈……”

何琰君以袖掩目,低低的笑声中是十足的嘲讽。

“这朝廷……横竖都是个笑话。”

她放下袖子,目光冷了下来。

“我去把点心铺昨天的账收拾一下,今儿是开不了张了,明天还是要开的€€€€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吗?”

待她离开后,裴年钰刚想喝了口水压压惊,却被楼夜锋轻巧夺过,将水倒进了盆景里。

“这茶已经凉透了。”说罢坐在了他的对面,为他重新斟了一杯温茶。

裴年钰忽道:

“老楼,这事……就别给何岐说了。我怕他把自己怄死。”

楼夜锋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不过说起来,老何回来后主人可得治他个擅离职守之罪€€€€这般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了,未免太随意了。”

裴年钰自然为他分辩:“情况特殊,情况特殊。影卫也是人,你总得允许人家有处理自己急事的空间。”

楼夜锋没再说话,心道等老何回来恐怕他自己也会去领罚的€€€€先前主人只说过其他影卫的所有惩罚都要经主人过目签字才能执行,可没说统领亦然。

裴年钰没有歇太久,回想了一下方才裴年祯透漏的信息,一把拉起楼夜锋:

“走,陪我去一趟宫里,我跟小晟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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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进了宫中,彼时裴年晟正在勤政殿中会见朝臣,听内侍来报裕王殿下求见,便直接将所有日程都推后了。

裴年钰将他们大哥掉马的事情跟他说了,另外汇报了一下今日早些时候发生在点心铺前的江湖人袭击事故,问他可否需要调查。

“若这些江湖人是冲着何琰君来的也倒罢了,我派几个王府的影卫防着些就是了。我就怕万一是障眼法,是有人想借裴年祯的身份……”

“哥哥说的不无道理,我让人查一下吧。”

而后裴年钰又将那个问题抛给了自家弟弟€€€€“若你是他,当时面圣的时候,父亲问你何家父兄是不是你的人,你会怎么回答?”

裴年晟抱臂冷笑一声:

“怎么回答?当然是日他妈三个字了。”

他摇了摇头:

“裴年祯他爹能这样去问他,说明当时他爹已经和他距离翻脸不远了。然而裴年祯错得离谱,皇帝既是太子继位的阻碍,也是最重要的支持。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处处防范他爹,那是核心政治资源,不是敌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太子真的和他爹闹到了成了敌人的地步,那就该去用正儿八经的对敌之策去瓦解旧有朝堂势力€€€€就像我曾经做的那样,然后伺机而动。”

“但是他全无准备。”

“他既没有做到获得父亲的全盘支持、占据先天有利条件,又没有真正的用武力夺取权力的决心。行事少决断,缺乏政治手腕,自然更加难以收服人心。”

“若我是他,想从父亲手底救什么人的话,直接让影卫制定计划去劫狱了€€€€他何家父兄只是被关在诏狱,又不是影卫的审讯司里。”

“影卫出勤,谁认得出来是谁派的,劫走之后就送到京外乡下安置,避避风头。何家感激救命之恩,必然全家上了太子的贼船。再让何家大哥易容改名进宫,一个死心塌地的东宫幕僚这不就唾手可得。”

裴年钰目瞪口呆:

“………我当年怎么没想到!”

裴年晟白了他一眼:“醒醒,那会儿你影卫才有几个?哪比得上他东宫的影卫数量……所以我说若是我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去为此事面圣,自取其辱。”

他继续分析道:

“为人君者,要么修无情道,任何人都不能成为君王的软肋,该牺牲的都可以牺牲掉€€€€所以干脆就别整什么真心相交的青梅竹马少年朋友。把帝王之术运用到极致,不是不能成一代英主。”

“要么做守护型的君主,坚决要保护所有他在意的人€€€€那就需要有真正的力量和决心,这种虽然困难一些,但也必有很多诚心追随者,依旧可以成事。”

“裴年祯他做不到无情,他在意这份友谊,在意这些无辜的性命,但又没有承担住别人性命去反抗的决心……说到底,他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裴年钰听得一脸高深莫测:

“那……小晟你呢,你修的是哪种道?”

一旁的林寒听见裴年钰的话,拿眼睛偷偷看着自己的主人。

他伴随主人十年,眼睁睁看着主人从青涩稚嫩到游刃有余,他知道主人有鸿图有抱负有热血有手段,但驭人之术上也同样果决异常€€€€他觉得主人肯定修的是无情道。

但裴年钰则是持相反的态度。因为他知道,若当年他们幼小无力相濡以沫的时候,裴年晟没有这份守护的决心……也就没有他裴年钰的现在了。

而裴年晟则是“嘿嘿”了两声:

“我?我修的是风灵月影之术€€€€”

裴年钰气笑了。

风灵月影,俗称外挂。

他的外挂可以辅佐他处理朝政,但人心把控必然只能他自己来。

“别搁这给我搞笑,说正经的。”

裴年晟敛了神色:

“自然是两个都用。该无情的时候无情,该感情用事的时候就感情用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裴年钰:“……行吧。你先忙你的,不打扰了,晚上要是有空可以去我府上蹭个饭,继续聊聊。”

裴年晟一摆手:“没空,忙死了。您请,不送。”

裴年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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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南郊的寿青山上。

早秋的寒风吹动,半青不黄的落叶簌簌而下,四下寥落,鸟雀不闻。一个瘦削单薄的人影跪在一座墓前,以手轻抚着暗色的石碑。

他听得远处的脚步声和长短不匀的呼吸,没有回头,只轻轻问道:

“……你怎么来了。”

裴年祯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边。

“我只是猜到你可能会在这里。”

何岐看了看他,嘴唇微动:

“你倒还真的敢来。”

裴年祯低头:

“我来给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下葬的位置的?我也是从影卫营出来后,多方打听才知道。”

“……是我派人去收敛了他们的尸身葬在这里的。我知道这不足以弥补万一!但……至少这是我仅有的能做的事了。”

何岐紧紧地抿着嘴,没有说话,他看着墓碑的上的文字,突然间泪如雨下。

裴年祯一下子手足无措。

他从来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何况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场景。

他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试图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只听得何岐哽咽的声音: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

“是,都怪我,都怪我,你现在依旧可以一剑把我杀了,没人能发现……”

“不,不能怪你……”

裴年祯看着他痛苦的面容,看着他在不受控制的怨恨和拼命想要拉回的理智之间竭力挣扎,顿时心痛如绞。

“何岐!你不要这样……”

他一把拥抱住全身都在战栗的何岐:

“你若恨我就来折磨我,不要再折磨你自己……”

何岐死死地盯着地面,片刻之后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却突然将裴年祯一把推开。

“在父兄的墓前与你如此作态,实在是不成体统。”

裴年祯心口微痛。

何岐闭了闭眼睛。方才他失去自控沉浸在面前这人的安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其实并不真的恨极了裴年祯。

今日听他说完当年的真相,理智在告诉他,裴年祯在此事中起到的运用并没有那么大。许多事情的阴差阳错

但血海深仇横在面前,一府人的性命摆在他的面前,他总理所应当地认为该与仇人不共戴天。

偏裴年祯又算不上真正的仇人。

若他真是罪无可赦,何岐倒也不会犹豫了,一剑斩了祭在墓前,一了百了。

但裴年祯,裴年祯……

何岐在墓前跪了良久良久。

他想到幼时与这人的相识相处,多少年快乐的时光一晃而过,而现在不过是一样的孤苦无依之人。

又想到了他的主人,是怎么在当年的重重困苦中依旧护持着他的下属和弟弟,还有在楼夜锋以为自己将死之时,是他的主人不计前嫌包容了这个“忤逆”的影首。

还有……他被楼夜锋强调与太子的渊源之时依旧信任他的主人,他那变了许多又似乎没变的妹妹……

………

他想起主人说的一句话。

往事不可追,人要往前走。

他终于站了起来,手中出现一柄薄如蝉翼的柳叶短匕。

裴年祯没有出声,他看着那柄泛着银光的匕首,忽然明悟:或许,这将是他真正的救赎。

“€€€€当年何家之事,你有过错,但罪不至死。”

“€€€€何府上下因此事牵连而死的共十一人,裴年祯,你受我十一刀,以告父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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