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池醉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酒有点苦,还有点辣,一点都不好喝,一开始喝的时候,应池总会呛到,但他还是继续喝了下去,因为只有酒才能让他稍微麻痹自己,让他觉得……那个人仿佛还在他身边,不曾离去。
应池出了声,他的声音很好听,讲故事的时候慢悠悠的,让人忍不住便想静下来心来去好好听完这个故事。
凌墨本想离开的,可是渐渐的,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因为应池提到了他,准确来说,是前世的他。
“我害死了他。”
应池的语气带着点自嘲,凌墨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了浓浓的自我厌弃,他听着应池讲完了这个所谓的故事,故事的内容很熟悉,都是上一世曾发生的事情,只不过,用的是应池的视角来讲的。
“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凌墨听见应池这般说着,应池说到一半的时候顿了一下,凌墨也没在意,只当是这人在组织语言。
然而凌墨不知道,应池真正想说的是€€€€他是我所爱之人。
但是应池不敢说。
“他肯定很恨我。”
醉鬼嘟嘟囔囔的,眼中却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凌墨想了想,他看着应池悲伤的模样,心中却无半点波澜,他只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出了答案:“也许吧。”
他的确曾经恨过。
只是现在他想通了。
说着,凌墨又沉默了一会,才轻叹一声:“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愧疚,一切都是那个人他自己一厢情愿不是吗?你们从不欠他的,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去喜欢他、对他好,那个人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因为这种事情就恨上你们。”
凌墨觉得自己说得很客观,可应池猛地抬起头,若说他方才的表情只是愤怒,那么现在便是凶狠了,他赤红着眼,像是一头受了伤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的野兽:“你懂什么?!”
凌墨被他凶狠的表情弄得愣了一下,随后又耸了耸肩:“我的确什么都不懂。”
说罢,凌墨本想转身离开,却见应池泄了气,纤长的黑色睫毛微垂,应池颤抖着眼睫,声音轻如羽毛:“若是……若是……他还在就好了,我会……”
应池没能说完接下来的内容,他听见凌墨接了话:“他若是还活着,也许不会再恨你们,会过上新的生活。”
凌墨说这话本是为了安慰应池,可应池却倏然睁大了眼睛,猩红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他看着凌墨远去,看着凌墨一脚便要踏出房间,压抑了许久的醉意终于涌了上来,应池呆呆地看着凌墨的背影,封存在脑海中的身影与眼前的身影渐渐交叠在一起,变成了应池最为熟悉的模样。
应池看见那个人终于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嘴中却说着最无情的话语。
他说:“我不会恨你们,我会过上新的生活。”
可是,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剩下感情还能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了。
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抛弃了凌墨,而是凌墨不要他们了。
应池从窗边摇摇晃晃地起了身,他跌跌撞撞想要追上那个即将离开的人,脚底一不小心踩入玻璃碎片之中,渗出了血。
应池却全然不顾,甚至任由那些碎片扎得更深。
他只想追上那个即将离开的人。
卑微地向那个人祈求,祈求……那个人不要离开。
第14章
眼前的门一点点合上,缝隙变得越来越小,就连门外透进来的光也便得越来越微弱。
“不……不要走!”
应池试图伸出手,可他什么都没能抓住,眼中的绝望浓得能将人吞没,应池满脸惊惶,他无视脚底的剧痛,加快脚步,想追上眼前的人,最后却因为忽视了周围的环境,而被一张矮凳绊倒在地。
“砰€€€€”
凌墨听到一声巨响,他诧异地回过头,便见应池狼狈地摔倒在地,墨发凌乱不堪,遮住了应池脸上的神色,凌墨不知道应池现在是何心情,但却看见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这人脚底流出。
凌墨目露惊色,无奈之下只好暂时返回房间之中。
应池本以为那扇门会彻底合上,他以为眼前的人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他离开,任由他绝望、哭泣、嘶吼,也绝不会再回头,就像……以前那无数个噩梦一样。
应池将眼前的一切当做了又一场噩梦,可这次的噩梦似乎与以往的噩梦不同。
直到凌墨走到应池身边,应池脸上的神色仍旧有些呆滞,没能彻底回过神。
莫不是摔傻了?
凌墨皱眉,墨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担忧,他伸手想要扶起应池,可他的触碰似乎让大脑当机的应池终于重新开机成功,应池仰起头,飞快地攥住凌墨的手。
怕凌墨反悔又走了,应池握住凌墨手的力气格外的大,眼中满是希冀,应池不顾自己的狼狈,小心翼翼地试探祈求道:“不要走,好不好?”
凌墨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卑微到极点的应池。
心中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凌墨脸上攀上一缕复杂,心底轻叹一声。
何必呢?
凌墨想,他仍旧不觉得应池是在意他的,只当应池是因为愧疚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若真是在意,前世又怎会总对他冷着一张脸。
见凌墨迟迟没有回答,应池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方才见凌墨又重新折回来的欢喜荡然无存,应池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下去。
“啪嗒€€€€”
凌墨感觉到手背上传来一阵冰凉,他一愣,抬眼望去,竟是看见应池哭了。
这人哭得无声无息,眼中盛满了凌墨无法看懂的悲伤,泪水从脸颊上不停滚落,砸到凌墨的手背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应池向来都是高傲的,美丽得像是栽种在银月城的名贵花朵,可却又与那些娇弱的名贵花种不同,无论是什么样的风吹雨打,应池都能一声不吭地独自抗住,凌墨看过这人战斗中受伤,后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可尽管如此,应池却连一声痛呼也没有,他满脸漠然地躺在病床上,也不理那些假情假意在他床板装哭的人,只是任由医疗人员给他换药、包扎伤口,似乎受伤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那个时候凌墨就想,像应池这种人,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哭。
可现在应池却哭了。
眼泪砸到凌墨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凉意,可凌墨却像是被灼烧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应池垂下头,可凌墨却看见这人脸上泪流得更凶了。
“……”
这人在喝醉后倒是表现得宛若孩童,平时的矜持理智全都丢了个干净。
凌墨头疼,可出于人道主义,他又没办法放任应池脚底扎着玻璃独自在房间里呆上一晚,最终凌墨只好无奈地先将人哄住:“你……先别哭,把脚伸出来,我看看。”
凌墨没有哄过人,他的语气很僵硬,带着点生疏,若是让凌墨用这种语气去哄小孩,那小孩估计不会停住哭,反而还会哭得更厉害。
但应池终归不是真的孩童,凌墨仅需要一句话,便能够让他安静下来。
应池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凌墨,因为醉酒,现在凌墨在他眼前的形象仍是前世那副模样。
应池将这一切都当成了一个美梦。
梦里他见到了他三年来想念了无数次的人。
而那个人正用一种温柔的声音与他说话。
应池乖巧地将脚伸出来,他背靠着床,光线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衬得他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不少,倒是没有了平时那种让路德瑟瑟发抖的戾气。
应池乖得像是任由凌墨操/纵的人偶。
凌墨眼中复杂更甚,他看着应池的脚底€€€€上面扎满了玻璃碎片,凌墨粗略一数,竟是有十几片之多,而应池却如同感觉不到疼一样,还跑得那么急,使得这些玻璃碎片扎得更深了,血更是糊了一地。
“你先走坐着,我等会就回来。”
凌墨打算去拿个医药箱,可他刚一动,应池的目光却落到了他身上,见凌墨又要走出房间,应池的眸中浮现出一缕茫然,紧接着茫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无措。
【他要走了?】
应池将这一切误认成美梦即将结束,可他没有追上去,因为凌墨让他坐在这等着。
他不想惹凌墨生气。
可应池却便得越来越焦虑,短短几分钟时间,他却恍若过了一世,最终只能死死地咬住指尖来平息心底的焦虑。
【他说他会回来的。】
眼中的暗色越来越浓,应池竟是将指尖咬出了血,可就在这时,外面却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应池一惊,迅速将被自己咬破的指尖藏到了背后。
脸上焦虑消失不见,等凌墨进门,应池早已恢复了乖巧的样子,仰着脸望向凌墨,一副「我有乖乖等你回来」的样子。
凌墨对方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打开医药箱,取出里面摆放着的治疗仪。
现在科技水平发达,一些不太严重的伤都可以自己用治疗仪治疗。
本来要清理应池脚上的玻璃碎片是件麻烦事,但好在凌墨可以用一些比较「特殊」的手段。
黑雾从手心中升起,扑向那些闪着寒光的玻璃碎片,玻璃碎片被黑雾吞了进去,而应池的脚底只剩下伤口还在往外伸出鲜血。
凌墨开启了治疗仪。
在治疗仪的作用下,应池脚上的伤口消失不见,凌墨又帮他把流出来的血擦掉,这样一来,便算是彻底处理完了。
为了以防应池这个醉鬼又踩到玻璃碎片,凌墨拿来扫帚和拖把,把地上的血迹和玻璃碎片清理掉。
凌墨打扫的时候,应池便在一旁抬眼望着,红色的眼眸中满是凌墨的身影,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应池有想过帮忙,只是凌墨心知这大少爷做起家务来是怎样毁天灭地的场景,自然不敢让应池动手,只吩咐他只管在一旁呆在就行。
应池委屈巴巴缩回手,看见凌墨出现的那一刻,他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算是又落了下来。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美梦永远不结束。
可也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应池渐渐的便有点撑不住,困意袭来,他不肯闭上眼睛,想要强撑着,可最后,好不容易安心下来的他还没能抵挡住困意,沉沉地睡去。
凌墨一回头,便看见应池靠在床边睡着了,睡着了的应池像是一尊漂亮的人偶,微长的黑发柔顺地贴在他耳边,在外边光线的照映下泛起好看的浅光。
看起来倒是比醒来时要顺眼不少。
轻叹一声,凌墨秉承着古书上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理念,把应池扶到床上躺下。
做完这一切,凌墨这才拿着扫帚和拖把离开。
“吱€€€€”
门慢慢合上了,门外的光线被彻底隔绝在门外,屋内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一切又重新恢复平静。
€€€€
早上8:40。
顶着昏暗的光线,应池从床上醒来,他拉开窗帘,窗外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地阴沉,应池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忘记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好梦。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