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慎。”
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这家伙很麻烦,有洁癖,如果碰到,估计又会苦着一张脸,然后埋怨嘟囔,当然也可以置之不理,反正胸口也在起伏。
心里是这么想的,行动上却是截然相反的。
黑泽阵还是走了过去,他确认了一件事,是真的失去意识了,湿漉漉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深长又漆黑,稀疏之间可以看到眼下的青黛色,水波粼粼的浮光从上方反射下来,在眉眼间游过,再往下,是瘦长的脖颈,绷紧的肌肤上有着透明的质感,加上青紫色血管,看起来像是什么无机质的藏品,而点睛之笔,就是喉尖的一颗痣。
潮湿的水汽在起伏交换中被带入肺腔,仿佛自己落尽深深的海底,开始不知道怎么呼吸。
为什么会对这个人抱有强烈的执念呢?
黑泽阵问着心底的那个自己。
对方应该会给出回答的。
但是并没有结果。
所以为什么不论怎么样都想把他也拖下水呢?
什么事都是有理由的,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只是他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这个理由。
他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下额头,冰凉冰凉的,没有发热的征兆,真是低血糖晕过去了?
他又探了下动脉的搏动,的确是微弱的。
黑泽阵没想太多,打算把人从浴缸里捞起来,挽起衣袖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若隐若现地隐在褶皱里,刚碰到肩头,就被突然睁开的眼睛弄停了动作。
望月慎的眼神晦暗且空洞,里面像是映了一圈雾,他歪着脸看向旁边的人,“我在做梦吗?”
“睡蒙了,还是晕过去了?”
“哦,果然是梦。”
望月慎木着一张脸,声线冷淡,疏离又多情的眼里翻涌起无机制的灰色。
那一刹那,黑泽阵碧色眼瞳闪过不知所措的情绪,但在对视以后,琴酒突然短促地笑了出来。
“你猜,究竟是梦还是一场过家家游戏。”
“谁知道呢,或许不知梦一场,憧憧泡影,如梦似幻。”望月慎的声音平淡而清列,又轻又慢。
琴酒弯着嘴角嘲弄地笑笑,“骗自己?骗别人?还是骗什么?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只是为了弥补心里没能完成的愿望,神在实现众生的祈愿前,总得实验下吧。”
“所以,结果是?”
琴酒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浴缸里还有些恍惚的人,伸出的手也转而按住了早就映在视网膜上的那颗痣,也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只要碎裂,死亡就会降临。
没等回答,他轻慢地继续说,“为什么会觉得是梦。”
望月慎轻描淡写着:“因为,如果不是梦,你会问我怎么还没死吧。”
“是啊,你怎么还没死呢,望月慎。”
“好问题,我自己也想知道我怎么还没死。”
他偏开脸,唇色浅淡,漫不经心的语调,漫不经心的表情。
昏暗的浴室里没有光,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像是潮湿的计时器,两个人都没再开口,沉默如同冰凉水温,悄然而至,却后知后觉。
琴酒的嗤笑声是打破沉默的一道闪电,他弯下腰,胸膛因为笑意而颤抖轰鸣,就连按在那上面的手指也紧随着发颤,“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会怎么样?”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任谁都能看出来的滂沱杀意,他是真的想要杀死眼前这个人。
望月慎抿着唇,一言不发,透着点茫然失措。
这样的样子,让人很想戏弄。
琴酒抓住对方的脖子往上一提,有本能的抵抗,但是两个人之间的力气悬殊太大,毫不费力就拉进了距离,另一只手扣住下巴,食指直接揉开了望月慎的唇瓣,浅淡的唇跟着渗出血一样的颜色。
“你又不是哑巴,说话。”
牙齿不可避免地磕碰到揉开唇瓣的食指,发音辅助的舌尖也难以避开地舔.舐着薄茧,湿意粘稠,温热柔软,滚烫难耐。
视线跟着,不由自主地在唇间穿梭。
“你被影响了吗?”他含糊地问。
那双碧色的眼瞳剧烈收缩着,原本维持的力气骤然崩塌,指节滑入口腔,被牙齿轻轻咬住了。
“要接吻吗?”望月慎冷静又克制,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话音刚落,琴酒一把将人按进水里,溢出的气泡咕噜咕噜地浮出水面,掀起的滔天风浪,几乎要把人全部淹没。
事实也是,真的淹没了,匆忙之中碰到了墙壁上的水龙头开关,人工的雨漫天落下,将烘干的衣服重新打湿,洋洋洒洒,落在浴缸的水面上,像是一齐开了无数的花。
没有谁能从一场暴雨里全身而退,正如之前。
望月慎咳嗽起来,肺部空气所剩无几,他刚才说的话不是平白无故的,真心可以作伪,言语可以修饰,行动可以撒谎,但是本能不会骗人。
在这里,他可以知道所有的本能。
至少那一瞬间,他是想吻下来€€€€
瞬间被淹没,瞬间又脱离难捱的水面,最后又被凶狠地挤压着所剩无几的空间,哪怕再宽大的浴缸,也不可能装下两个几乎要打起来的人。
逼仄又狭小。
危险和满溢而出的水一样,遍地都是。
散乱的发丝被人紧抓着直接压进了水里,震荡带来的无数气泡,咕噜咕噜,遮天蔽日。
好像潜藏的感情和欲望都跟着一起喧嚣于世。
只是,泡梦幻影,一戳就破。
表达被空间限制,所有的语言在水里都会成为气泡,唯一能交流的只有眼神,潮湿黏腻,面目全非。
只有用仇恨的危险眼神相互对视,仿佛才能找准自己的位置,把那点微不可言的悸动全部塞进气泡里。
望月慎心想,这也许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
但是,被压榨的极致的肺腔终究还是没能撑下去,无法控制地咳嗽起来,水液顺着张开的唇舌灌进望月慎的口腔,再下去,恐怕会溺死在这里吧。
一个可笑又滑稽的死法。
几乎濒死窒息中,感受到有人在恍惚之间触碰脸颊,揉捏两下后,捧着脸贴近着,明明只要抬头就能呼吸新鲜空气,那人却非要垂首吻了上去。
好像在渡气,但是水中的渡气本就是不可能,是假借名头的吻罢了。
变了味的吻,纠缠又粗暴,却又带着点磕磕碰碰,牙齿和黏膜撞在一起,带起一丝血腥味,热度捱人里也透出莫名的矛盾,主导着接吻的琴酒似乎想要温柔点,却又根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湿漉又黏腻,舌尖被含吮到有些发麻,直冲缺氧的脑髓。
琴酒有点想要发笑,他最讨厌被欲望掌控,混淆一切的愚昧之人,而现在自己居然……杀意是真的,他迫切想要杀掉这个让自己脱轨的人,但是想要吻下去也是真的,愿意继续下去同样是真的。
嘴唇被望月慎轻咬了下,不算惩罚报复性质,似乎带了点调情的意味,传来的轻微疼痛恰好让沉溺于其中的琴酒清醒过来。
亲密无间,本能想要靠近,深嵌彼此的人究竟是自己,还是黑泽阵呢,或者说望月慎他想要靠近的人是琴酒还是黑泽阵?
都说人濒死的时候会产生幻觉,见到也好,感受到也好,望月慎在徘徊于窒息边缘的接吻里,总觉得好像感受到了渴求却不可得的东西,那些泄露的气泡里传出的汹涌爱意。
如果有人能爱自己就好了,如果有人能理解自己就好了,如果有人能看见自己眼里的世界就好了。
他是如此,如此渴望着,而现在这个“有人”已经有了具体形象。
激烈的吻终于在窒息的前一刻结束了,有些发抖地被带离水下,望月慎感觉身体发软,,眼角眉梢染上无法被水冲刷的红晕,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肌肤,带来发痒的触感,胸腔轰鸣的声音加速着,几欲炸裂。
头脑发晕,淅淅沥沥的水从天而降,除了靠着冰凉的墙壁借力,就只剩下腰上的手这一个支撑点,所有的思绪都被缺氧带来的混乱给搅碎,朦胧里唯一保存的只有那张脸。
如今那张脸又往前靠了,黏糊的衣服贴合着身体,闷热又碍事,分不出潮湿的汗,也分不清潮湿的水,只知道淋下来的雨水,能把一切都打湿。
望月慎第一次主动环抱住对方的肩膀,理智随着衣服上的纽扣一起摇摇欲坠,他伸手扣住对方的脖颈,强迫性地让他看着自己,有些懵地发问:“现在,算什么呢。”
水流带走体温,身体又沉又冷,只有贴近才能感受到温暖。
没人能给出答案。
琴酒发出带着颤的笑,现在,算什么呢,他伸手捂住了望月慎的眼睛,贴近耳廓哑声道:“假借着不是我们的虚假躯壳,这样好吗?”
视线被遮蔽的望月慎瞳孔猛地一颤,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他咬上了自己的喉尖。
水声奔流而下,仿佛大梦初醒,这是一个漫长的,无人登场的梦。
成群的气泡争先恐后地在眼前碎裂,望月慎空洞又迷离的灰色眼瞳像是被水打湿了,浸出漆黑的颜色,周围还泛着一圈莹蓝色光芒。
黑泽阵发愣了下,神色有些恍惚,发懵的同时牙齿还在研磨喉尖那点皮肤,本该后退的身体又贴近了点,垂着头停止了那个吻,声音传导至发声器官那里,“虽然稀里糊涂,但是我不想放开。”
望月慎发软的身体僵硬起来,然后是哑得有些听不出来原样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无人能回答的问题。
像是两尾鱼滑落在池水里,再一次吻上去的时候,变成有些小心翼翼的局促。
以及真正的顾之不及。
视线密密麻麻,描绘着清晰又明朗的面容,两个人对视一眼,最后又措不及防地避开,血液上涌下行,一切都这么恰到好处,一切又都那么不合时宜。
那是很难在平时的黑泽阵脸上看到的表情,冰冷而又亢奋,混合着迫切与难堪,还透着点狼狈,浓重到不需要遮掩,几乎要从眼睛里滴下来。
“……要继续吗?”望月慎偏开脸,本能的反应没办法作假,他们眼里藏着一样的情绪,但是语气却也有些不安。
哪怕骗自己说是生理,也说不过去吧,谁会和自己的好朋友滚成一团呢,骗鬼吧。
“算了,开始的不明不白。”黑泽阵忍耐性地滚动着喉结,最终还是停手了。
这一切都太超出可能性的范畴了,不该发生的。
从浴缸里踏出来,关掉花洒,扯过浴巾直接丢到望月慎还有点软的身上,黑泽阵这才捡起混乱里扔到地上的衣服,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别扭地说:“我去那边浴室。”
“哦,可以,门记得关上。”
望月慎将整个人藏在浴巾下,含糊地应声。
带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然后又匆匆靠近,感觉到阴影覆盖过来,望月慎坐在浴缸边缘,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湿淋淋的黑泽阵。
他突然弯下腰,平齐身体,冰凉的手落在望月慎脸上,在那已经充血红肿的唇瓣上留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不可以和别人做这种事,好朋友也不行。”
“你觉得我是傻子吗?”望月慎咬牙反驳着。
“不是,但是我要说。”
黑泽阵又轻轻吻了下,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