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极为漫长的安静,望月慎觉得自己仿佛石化了,只剩一颗心砰砰地跳。
夕阳下坠,海浪声仿佛加速了一百倍,一切在眼前破碎又重组,最后定格在无数种绿色里,流动的月色中。
夏末的海边礁石上,身后是无数山林树木,是层层叠叠的绿色,脚下是如水的月色,却和海水格格不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望月慎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了,这场光怪陆离旅程的最后,自己重返过去最后的最后。
接下来就是俗套到不行的分道扬镳与再见。
“你……不想留在这里吗?”
他开口,说出已经非常熟悉的话。
“当然,你偷听了我和那家伙的谈话?”
“不是偷听,是光明正大听到的,……你想去哪里?”
望月慎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住,明明是记忆里的过去,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像是一直都隐约害怕的事就那么硬生生再次被利刃划烂,还没有结痂的伤口,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伤口,又被撕扯着流血。
“比烂泥一样的沼泽更高的地方,握在手里的东西越多越好。”
“猎物和猎人,你想当猎人,而不是猎物,对吧?”
“对,你记得?”
“当然啊,你说的我肯定记得。”
“沙滩,泥坑,沼泽,都是呆得越久会越陷进去的地方,很无聊。”
“所以你才要离开啊,那你走了,我也走吧。”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去哪里都可以吧,这里的人都把我叫做恶魔,所以留下来也没有意思嘛。”
“要和我一起走吗?我想和你一起。”
泪水无声地流下来,€€?猫也会流泪吗?
夺眶而出的泪水坠落下去,落在灼热的礁石上,蒸出一缕淡淡的烟。
望月慎伸出手,才发现那是人的手,不再是一团黑影,也不再是爪子。
他茫然地开口:“什么?”
好像要用同样的对话把一切拉回正确的过去,又好像是真的在不理解。
更久的沉默,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他看见原本应该是男孩的身影变得高大挺拔起来,“和我一起走,我想和你一起。”
真奇怪,明明是陌生的样子,也没有想起来他对自己究竟有多重要,却觉得自己好像等这句话等很久了,眼泪肆意流着。
望月慎摇摇头,“我出不去的,这里是我的囚笼,我会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但是你可以,两个人里有一个人无人应答,可能不代表对方消失不见,消失的那个更有可能是自己,消失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琴酒慌张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却只能抓住自己手里的那把枪,画面清晰又破碎,再次重回夏末的山林,苔藓的味道充斥着鼻腔,海风好像只是一场梦,一场自己扣动扳机之前发生的梦。
而他眼前,自己那个熟悉又不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视野里。
琴酒抿紧了唇,涌动的力量翻腾在身体里,不用说明,神明把一切给予信徒,因为他是唯一的信徒。
作者有话说:
阿慎把自己的意识关在了梦里,把纯粹不会反噬的力量给了琴酒,让他去决定。
当年琴酒就真的挺功利性的,的确是把阿慎当好用的工具来看,所以这件事阿慎真的记很久。
接下来看琴酒暴打好大儿(bushi)
第55章 神明与信徒【五】
“还不够?已经开始结茧了。”鬼童八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尖利凄惨, 这附近已经汇聚了铺天盖地的怪异,等待着一场背叛飨宴的开始。
无数令人抓狂的声音,这些声音的主人视野的正中心,只有那位已经生出无数丝线将自己团团包裹的神明, 肢体的末端生出白色丝线将本人和身后已经倒塌的神社连在一起。
像是枝繁叶茂的云团。
蔓延覆盖的趋势仍在进行, 顺着山林的脉络,仿佛积雪一样的白色丝线, 遮天蔽日。
“€€在清场, 要把所有威胁全部清除, 不能靠近。”
【伏特加】的声音变得冷静起来,但又藏着欣喜, 这才是神明,为了一个人类而压抑自己算什么呢,你应当不在乎一切才对啊。
摧毁,污染, 疯狂, 无与伦比的美丽。
这才是自己心目中的母亲啊。
不爱自己的孩子也没关系,反正他也没多爱那些兄弟姐妹, 早已经融为一体的食粮, 没资格评判他的做法,这世上根本没人有资格去评判自己。
“呵, 我现在怎么觉得你是要背叛呢?怎么,你认为收手能来得及?”鬼童八云近乎癫狂地质问着, 他已经等不下去了, 维持这种永生的折磨还要多久?
他现在就是要把这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拖下水, 让他, 让全世界承受自己的痛苦。
【伏特加】皱了皱眉, “你大可以去试试,我不拦你,如果你能成功。”
鬼童八云早就疯魔,他早已不在乎其他的一切,只要能,只要神明能让这个世界堕入炼狱,他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折磨才有所回应。
而就在他往前踏出一步,腐烂的蠕虫与粘稠的血肉组成脚踏出的那一刻,原本已经裸露的头盖骨被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直接击碎。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摇晃着,最后直线拍在树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崩坏声。
【伏特加】猛地一滞,带着近乎病态的震惊表情,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那家伙不可能从自己的困境,生与死的边缘里跑出来!!他只是个人类,连远距离转移都无法承受侵蚀的人类!!!
怎么可能出来?
怎么可能从自己设计的生与死夹缝里出来,他应该在自己的噩梦中被永远囚禁才对!!
但视野里的的确确出现了被黑影缠身的男人,粗壮枝桠上,面容被黑暗隐匿的男人手提着一米多高的狙击.枪,黑风衣像是乌鸦尾羽那样在风中急振,银发舞出混乱的线条,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又或者说是抹平一切的杀气。
明明是人类,却带着与自己同源的力量,而且自己只能仰视他……
【伏特加】浑身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他想笑,却又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去笑,多可笑啊,究竟要愚蠢到什么地步,我的母亲,将纯粹的力量赐予人类,将所有反噬影响代价归于自身,你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会有人在手握权利以后会再放回去吗?
根本不可能,更别提这种只会利用的人类了。
他张着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气流声。
“虽说,伏特加足够蠢,不过比起你看起来要好太多了。”
琴酒嘲讽地笑笑,得益于缠绕于身体周围的力量,他现在看的很清楚,这个眼前的伏特加,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团庞然大物般的黑色暗影,与自己身上的力量没什么区别。
【伏特加】脚下的暗影以难以辨别的速度扭曲成型,在尖锐的凄惨声音里,朝着琴酒的方向长驱直入,他要证明一件事,不过在那之前,先得把这个男人杀了。
这个曾经把自己的母亲当做工具一样的家伙,不配得到母亲的全部关注。
【伏特加】面部狰狞:“你和他还是在地狱里相会吧!!”
“那你看不到这一天了。”
狙击.枪再次被端起,完全不属于子弹的力量从枪□□出,直接命中就是必杀,狰狞的黑影被“子弹”一一击碎。
哪怕是再厉害的杀手,得到一堆能用且听话的力量,也没办法那么快融会贯通,琴酒也一样,但是不熟练不代表不会用。
如果没办法采用怪异的方法去战斗,那么就利用自己最习惯的方式。
而且是无限弹药,不需要在乎弹匣的更替,也不需要烦恼其他问题。
实在是没有比这种纯粹的力量更适合宣泄暴力的手段了。
琴酒不可自拔地想着,此刻他看起来犹如魔鬼一般。
【伏特加】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想法,没有人类能抵御这种力量,堕落是最简单的事,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哪怕失去灵魂。
他要向母亲证明这件事,证明这个人类和所有愚昧无知的人类一样,绝对会沉溺于这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之中,献出灵魂,成为怪异里的一摊烂泥。
“哈哈哈哈,喂,忽略了我,你们也太有意思了吧!!!”
被巨大冲击打碎的骨头再次重组,红色的血白色的蠕虫,再加上漆黑的骨头,如今重新组建起来的鬼童八云完全脱离了人形,反而像是扭曲的怪物。
明明此刻还是人类的只有他,却只有他最不像人。
被忽视,被扭曲,被无法自控的怨毒操控着,他释放出去的怨念与一切将无数怪异吸引而来,它们的尖牙咀嚼着残存的理智,吸吮着每一滴血液,但永生是诅咒,是毒药,是他复仇的一切。
另外两人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那个非人的怪物吸引过去,但琴酒还是一连开了三四枪,对准有些走神的【伏特加】,战斗经验上的差距不是一时半会能追上的。
明明已经做了准备,但还是被子弹击中的【伏特加】怨恨地投去眼神,然后将自己藏进更深的黑暗里,他不愿意放弃这具身体,不是因为其他的,而是这个人的脑子里有着关于琴酒的记忆,他可以从中得到如何战斗的手段。
只是没想到哪怕是这具身体也不行。
他果断选择放弃,恢复了没有形体的飘渺形态,如同一团漆黑的浓雾。
人类的躯体孱弱不堪,他才不需要那种不方便的东西。
铺天盖地的丝线如同积雪一样蔓延着,在满月的皎洁月光下,又如同水波一样流转。
刺目的苍白。
琴酒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发慌,不是别的,而是他不知道要怎么把自己认识的,在乎的那个人从茧里带出来。
但现在这些要往后推,先得把眼前这种非人的扭曲给解决了。
“吞噬,繁衍,贪欲,剧毒,多好啊。”
如同咏叹调一般的节奏,刀刮金属一样的声音。
琴酒虽然不理解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被那么多怪异怨念吞噬后还能维持理智的,但是他正在侵占望月慎身上蔓延出来的“积雪”这件事很明确。
如同碰上滚烫的热水,丝线铺陈的雪色快速消融着,不对劲,按照正常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神明仍在,哪怕是想要咬上一口的怪异,也只能咬上一口而已,它们做不到更多,血肉是赐福,是诅咒,是不能承受之重。
如果你能承受,那么恭喜你,你是被母亲选中的。
你会得到至高无上的转化。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那样“生产”的孩子和自己是同等地位的,哪怕自己是母亲倾注心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