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还在发呆的时候,颜柏玉已经伸手拿走了她的粥碗。
颜柏玉的指骨细而且匀称,即便是这些年干活,手粗糙了许多,但依然好看。
李寸心看着她端着碗喝粥细嚼慢咽的样子,舌头沾了下嘴唇,忽然又觉得自己饿了。她还没开口给自己再要一碗,孙尔带着钱榆找了过来。
在屋内吃饭的村民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客人,钱榆倦色难掩的姣好面容让人群兴致更高,众人交头接耳,目光虽不带恶意,也说不上礼貌。
孙尔将钱榆带到李寸心面前,向李寸心介绍道:“李村长,这位是钱榆,是我们说的那位医生。”
孙尔又向钱榆道:“这位是这里的村长,李寸心。”
李寸心起身向钱榆微微点了下头,“你好。”她也忍不住像屋里的村民们一样打量钱榆。
钱榆的眼睛是浅棕色,在屋内不太明显,因为眼窝深,乍一看上去有些像混血儿。
钱榆话不多,也没有要寒暄的意思,对李寸心道:“坐着吧。”
孙尔解释道:“她可以帮你看看头上的伤。”
“嗷。”李寸心点着头,忙坐下。
钱榆瞧了眼她头上的绷带,皱眉道:“这谁绑的?乱七八糟。”
一边的云€€,“……”
孙尔在一边笑了笑,说道:“钱医生平时不这样,只是这段时候事情太多,人太累了,所以耐性变低了些。”
站在外头朝里看的张鹤钧几人表情不约而同地抽了下嘴角,人疲惫过头后就容易暴躁,这话是没错,但在平常钱榆的脾气也好不到哪去。
这是他们村子里唯一一个敢怼能怼所有人的人,就连路过的驴看不顺眼她都要说两句的。
李寸心对孙尔的话颇理解地点头,头还没点下去就被钱榆的手捉住了动弹不得。
钱榆解开她的绷带,微微俯身,端详她额头上的伤口。
两人不过咫尺的距离,李寸心看到钱榆里边穿着一件米色的丝质衬衫,已经有些旧了,外头穿着的风衣相比较张鹤钧几人的衣裳还算干净。
李寸心问道:“钱医生,你们来的真早,吃过早饭了吗?没吃的话不如先将就着在我们这吃点吧。”
钱榆说道:“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李寸心把舌头伸了出来,钱榆瞧了眼她的舌苔,等到钱榆把目光移开时,李寸心把舌头缩了回去,又问道:“钱医生,你是中医,还是现代医学?”
钱榆又道:“伸手。”
李寸心把手递了过去,钱榆搭在她腕上给她号脉,这架势,钱榆不说,李寸心也看出来她是中医了,不由得又好奇地问道:“钱医生,你是本来就学这个的,还是来这个地方以后选的天赋是医生啊?”
钱榆因听脉而半垂的眼睛滑向李寸心,李寸心道:“怎么了?”
钱榆冷淡地道:“闭嘴。”
“……”李寸心识相地抿上了嘴巴。
钱榆号完脉后,问道:“觉得脑袋昏沉四肢乏力吗?”
李寸心道:“好像。”
“食欲不振?”
“有点。”
钱榆说道:“脑络受损。”
这时候反而是造成了李寸心脑袋受伤的杨太楠这一方更关切李寸心的伤势,孙尔忙问道:“严重么?”
钱榆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轻飘飘地说:“只要有药都不是问题。”
一边的云€€问道:“那得吃什么药,怎么吃?”
颜柏玉已起了身,走到放置茶水的桌案前,这桌案上放着李寸心昨晚从沈虎那收到的纸墨,她抽出一张纸,取下一块墨条,边走回来边道:“于木阳,你去厨棚找只瓷碟和双干净筷子来。”
于木阳应了声,往外走。颜柏玉拿着纸墨来到钱榆身旁,说道:“钱医生,你看需要什么药材,怎么用,麻烦你写下来,你们没有的兴许我们有,我们没有的也还可以去找。”她听钱榆的话外音就知道他们那缺药材。
钱榆接过了纸墨,拿在手里瞧了瞧,感慨似的很浅地笑了一下,“你们这还有闲余做纸墨。”
孙尔瞧见这纸墨时也有些意外,但她在这个村子里收到的意外已经够多了,从这砖瓦房、畜群,到昨夜晚饭的主食,神情也就没什么变化了,其实想一想,在这个惊奇的地方,意外也不过是一种寻常。
于木阳拿来了空碟和筷子,孙尔在一边给钱榆磨了墨,钱榆用筷子在墨上沾了墨水在纸上书写。
即使筷子不粗,但竹筷留不住墨,为防写成墨团,不得不将字大了写。
李寸心在一边看着,琢磨道:“谁会做毛笔的?苗炳,会不会?赶明弄几只毛笔出来,总用竹签筷子沾墨写字也不像话。”
苗炳说道:“我做笔杆还行,笔头,汤疆搞皮毛的,说不定知道,你找他去。”
两人说话的间隙,钱榆已经把开的一张方子写好,颜柏玉和云€€一左一右看着,只见钱榆写的这方子叫归脾汤,里头列的药材,他们这是一味都没有。
钱榆把方子递给了颜柏玉,颜柏玉接了过去,云€€走来看,李寸心也好奇地凑了上来,除了李寸心像是事不关己看戏的路人外,颜柏玉和云€€都是神情凝重。
钱榆瞧一眼两人的神情就知道他们这也没药了,便又换了一张纸,边写边说道:“一些食材也能行气活血,你们这要是有的话,也可以在饮食上帮她调理。”
钱榆写完以后,递给了李寸心,说道:“没有康复之前,不要过多用脑。”
李寸心接过后,说道:“谢谢。”
钱榆回头对孙尔说道:“我先回去了,让小七和我一起回去,把当归和红花给他们带一些过来,也能治她的气滞血瘀。”
李寸心顺手把手里的方子递给了一边的于木阳,说道:“钱医生要走了吗,留下来吃个便饭吧。”这人也太风风火火了,过来打了个照面,坐也没坐现在就要走了。
钱榆说道:“不了,我那还有很多病患需要照顾。”
钱榆这么说了,李寸心也没话挽留了,有些惋惜地送着钱榆往外走。
那头于木阳拿着食料的方子和夏晴在看,惊喜地叫道:“诶,萝卜,咱这有啊,桂皮生姜咱这都有啊,还有大蒜!”
钱榆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于木阳。
李寸心顺着钱榆的目光看向于木阳,问道:“钱医生,有什么不妥吗?”
钱榆问道:“你们这有大蒜?”
“有啊。”李寸心走到桌边,拿起于木阳他们就面吃剥得蒜瓣递了一瓣给钱榆。
钱榆拿在手里,看了好久。
李寸心说道:“钱医生喜欢大蒜吗,不然我送你一些。”
钱榆灼灼地注视着李寸心,“你们这有多少?”
“不少。”李寸心说道,大蒜他们已经种了几轮了,因为不少人习惯吃面就蒜,平时里做菜腌菜的佐料也少不了它,云€€还喜欢用它做酱,人多消耗也大,再种植的时候就增种了不少。
钱榆说道:“可以全部给我吗?”
李寸心,“啊这……”你也太不客气了些。
第75章
钱榆望着李寸心错愕的神情, 垂下眼捏了捏手上的蒜瓣,辛辣的味道从蒜子的破口中溢出。
孙尔适时接过冷掉的话茬,向钱榆说道:“这些事就让我和村长来商量吧, 那边离不开你,你和小七回去后, 让他把药材送来, 有什么情况, 也可以叫他传话。”
小七牵着驴在云夏两人的屋子前等着, 杨太楠正和他说话。
孙尔同李寸心打过招呼后,送着钱榆出去了。
李寸心站在大门边目送着两人离开,钱榆的狮子大开口令得她迷惑, 手指轻挠了下额角,回头时见颜柏玉站在她旁边, 她对颜柏玉笑道:“这钱医生真有意思。”
“是么。”
孙尔和钱榆走到云夏屋前, 站在门口观望的村民们还没散去。钱榆从小七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驴背。
孙尔站在一旁, 牵着钱榆毛驴的缰绳,抬头望着钱榆,“你真要这里所有的大蒜?”她知道钱榆不会开玩笑,说出这话一定有她的打算, 但还是不免谨慎地确认一遍。
钱榆不禁又看了一眼前头畜圈旁的奶牛,说道:“大蒜是天然的抗生素, 罗柳他们可以提取出大蒜素来,消炎抗感染要比现在煎服的那些药见效快,再说现在入冬, 清热解毒的草药已经没有那么多了, 我们需要别的药物补替。”对于他们来说, 那些要用三七来治疗的跌打损伤不是最为忧心的,最让他们头疼和煎熬的是各种伤势引起的感染,其中烧伤感染的人数最多。
在这个地方,医疗条件落后是万般无奈的事情,在现代可治可救的病,在这里他们能做的太少。
风吹着钱榆发辫里落出来的几缕细软的头发,钱榆突兀地说:“小勉死了,昨天夜里咽的气。现在是九十五个人。”她黑色的眼圈里的一双眼睛平静得仿佛毫无生气,光像是透不进来。
孙尔抓着缰绳的手一颤,许久没有说话。
钱榆扯了一下缰绳,缰绳从孙尔手里脱落,毛驴调转了方向,“我不管你和杨太楠是什么打算,我只管我那些病人,希望你们能快点拿出个解决的方案出来。”
孙尔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和村长尽全力取得这些东西。”
钱榆没再说什么,和小七一起离开了。孙尔看着人远去,收回目光时和杨太楠对视了一眼,久久无言。
两人回到堂屋的时候,剩得人已经不多了。
村内的人吃完饭后,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便要出去干活,虽过了秋收时节,但村子里还没有完全闲下来。
许印他们带回来的奶牛、骏马和绵羊需要畜舍安置,赵蓬莱要带着人规划施建;食堂刚刚落成,堂内的桌椅板凳需要夏晴等人制作;那几亩因为和张鹤钧一伙人的纠葛而延迟采收的土豆和三七地也需要人去收;刚收上来的粮食要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晾晒。
孙尔看着村民互相搭讪着陆续离开,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一行人,一旁的张鹤钧几人呼噜呼噜地吸溜着手擀面,这久违了的令人亲热到泪流的家乡食粮却没能勾起她多少食欲。
杨太楠也吃不下,但却不得不劝慰她,“多少吃一些,否则等会儿和李村长他们谈事情都没有力气。”
“我嗓子眼浅。”孙尔叹息了一声,把碗里的面分了一点给张鹤钧,勉强吃了一些。
她心里思量着其它的事,吃得慢,等到他们收拾完后来见李寸心时,屋里只有李寸心、颜柏玉和于木阳三人在了。
李寸心规矩地坐在一只小板凳上,颜柏玉在她面前,坐得略高于她。
颜柏玉把一只热鸡蛋剥了壳,光溜溜白嫩嫩的鸡蛋用棉布裹了,抬起李寸心的下巴,用热鸡蛋在她肿起来的眼睛上轻轻滚动。
于木阳坐在一边,身前放着小簸箕,他拨弄着葱花球,黑色的种籽轻轻松松就被摆弄出来,掉落在簸箕里。李寸心受伤,他心里过意不去,放下了手里的事,跑到这边来,想帮她干点事。
杨太楠和孙尔一行人过来,于木阳坐得靠外边些,第一个就瞧见了,只是瞧见后头还跟着张鹤钧,就没稀得理他们。
还是杨太楠进来唤道:“李村长。”
李寸心睁开那只没被鸡蛋滚到的眼睛,“杨村长,孙小姐。”她感觉到这样和对方说话太怠慢了些,轻扣住颜柏玉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睁开双眼,起了身,“早饭还吃得惯吗?坐吧,请坐吧,别站着说话,怪累的。”
孙尔和杨太楠面向着李寸心坐下,离得她不远不近,张鹤钧几人仍然站着。
杨太楠说道:“多谢你的款待,并不是奉承你,这的确是我们到这个世界以后,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了。”
李寸心说道:“只是可惜钱医生忙,没能留她吃顿饭再走。”
颜柏玉将棉布里不怎么热了的鸡蛋丢给了于木阳。于木阳接在手里,本着绝不浪费一粒粮食的原则,高高兴兴塞进了嘴里,咀嚼了两口,吞下了肚。
“她这个人……”杨太楠停顿了片刻,语气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怅惘,“像风一样,做起事停不下来。”
李寸心看了眼站着的张鹤钧几人,问道:“杨村长是来继续商谈赔偿的事?”
杨太楠没有立即回她,仿佛在组织言语,又像是在调整呼吸,少顷,他神情郑重地说道:“不止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