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骑上毛驴没走两步,李寸心看到杨太楠也站在屋檐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那双眼睛的疲累隔着雨幕和距离也能够看清。她知道杨太楠这个人,只会比所有人都更关切这一季的收成,只怕到了日夜惶恐的地步。
杨太楠的天赋是基建,和赵蓬莱一样,这段时候村子里基建规划基本是两人商量,事情是赵蓬莱主导,但杨太楠的工作量却压过了赵蓬莱,倒不是赵蓬莱怠慢,实在是杨太楠太工作狂,帮着赵蓬莱总领规划也好,丈量土地、检验木料砖瓦质量这些琐事也好,他都揽在身上,不知疲倦,他这样掏空自己的精神和体力,似乎有一种补偿新村民的心思在,也有一种展示臣服的态度,讨好原村民的心思在。
李寸心更相信他也是在借此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若是没有收成,村民们接下来要面临怎样的辛苦日子。
杨太楠紧巴巴地望着两人从西走到东。
李寸心朝他挥了挥手,说道:“回去吧,回去休息,不要紧,没什么事。”
杨太楠仍然固执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两人。
李寸心叹了口气,对汪来旭说道:“你们也劝劝你们村长,他继续这样下去,迟早要把身体拖垮的。”
汪来旭道:“村长说什么呢,你不就在这呢嘛。”
李寸心一愣,反应过来笑道:“我不忌讳这个,我知道你们心里还是认他的,这么多年,哪是说改就改的呢。只要他想好好生活,你们想好好生活,听指挥不起乱子,认同我们现在已经是一个村子,我不在乎你们心里认谁。”
汪来旭咧着笑了一笑,感慨道:“李村长,我是真佩服你,我在社会上浸淫久了,见过太多人,大家越活越精明,迈的每一步都要先把得失计较清楚,像你这种只凭着自己的心做事的,我真没见过几个,我要是个旁观的人,置身事外,见了你,我肯定要嗤之以鼻,笑话你傻,但当我是受益人,我才感觉得到能遇见你是多幸运。要有怎样的气魄和仁善才肯在储备不富裕的情况下接纳一个情况百出、数目超过自身两倍的村子进村。”
李寸心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羞赧道:“其实当初这件事也是我和大家一起商议了才决定的。”
汪来旭说道:“不论如何,我心里是认杨太楠是我们村长,但他只是我们那个村子的村长,当初是他和军师带我回村子的,我不能忘,但是现在这个村子的村长,我只认你。别人怎么想,我做不了主,不过要真有新村民挑事的时候,我别的本事没有,我和他们拼命。”
李寸心没料到汪来旭会说出这番交心的话来,惊讶的同时,又生出一股满足感。
汪来旭叹了一声,说道:“至于现在杨村长他……他那是心病,他自己想不通,别人帮不了他。”
李寸心说道:“心病还需心药来医,他的药就在前头。”
李寸心向着前方抬了下下巴,风雨之中,禾苗摇曳,阴霾之下,碧绿颜色也暗了两分下去,雨丝斜飘进田里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去了河道,一个往北面地高处的农田去。李寸心从北面顺着坡一路看下来,到地势低的地方,田旁的小沟里水已经满了,不过还未到漫过道路的地步。
好一会儿,汪来旭牵着毛驴回来,人轻松不少,还隔着距离便说道:“河道的水是涨了,但远没到你曾经见过的水位,是雨季正常的水位变化,村长,田里怎么样?”
李寸心眺望整片农田,抬着手掌接着雨丝,笑道:“这是好雨啊,春雨贵如油。”
李寸心指着远处,说道:“禾苗没有多少倒伏的,北面那些田,之前田里的水就不多,我还担心太阳太大,把田里晒干,打算过几天看看日子,让夏晴他们把龙骨车弄来抽水,这一场雨一下,尽够了,不用管它的。”
“地势低处的这些田,多的这些水没什么影响,要是之后雨还不停,再叫人来把口子掘开放些水。”李寸心又指着近处的田往身后的小沟比划着。
小沟里水满流,水流清澈,路边的野草顺着水流动的方向伸展,在水流内,李寸心看到一抹肥硕的黑影,她一边跟汪来旭说着话,手摆着一个姿势不动弹,只腰往下弯,促使手臂前伸,在说道‘放些水’的时候,她声音猛地用劲,人同时扑了出去。
留下诧异的汪来旭瞪着扑入小沟里,引得水花四溅的李寸心。
小沟不深,李寸心站起来,水还没过她的大腿,一尾黑影在她怀里弹动,汪来旭定睛一瞧,李寸心抓住的是一条肥鲤。刚才那一下,李寸心眼明手快,出手扣住了这憨傻河鲤的嘴,让它无法挣脱。
李寸心高兴的了不得,全不在意衣裳湿透了,也不在意后腰有根筋扯着似的正别扭,说道:“这大概是条河鲤,涨水错进了小沟,本来就不聪明,还没地方躲,今天运气真是好,走走走,回去回去。”
汪来旭忙道:“是要快些回去,你衣服都湿了,别着凉感冒了。”
两人骑了毛驴回来,到村子时,只见得杨太楠还站在那屋檐下朝这个方向望着,像尊石雕。
李寸心无奈叹息了一声,把提着的那尾河鲤丢给了汪来旭,说道:“这鱼你给杨太楠提过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今天加加餐,可以让厨房的人帮忙做,但是别都分给别人吃了,自己要补一补,瞧瞧他现在这像什么样子。”
汪来旭倒是听话,拿着鱼应了声,“嗯。”便去找杨太楠了。
李寸心把驴迁回驴棚,云€€早就了到她会弄湿衣裳,已经给她烧了洗澡的热水,李寸心安顿好毛驴回来,屋子里的浴桶已经倒好了热水。
云€€拿着空盆,对李寸心说道:“你洗好了,就去厨房喝完姜汤。”
“知道啦。”
云€€出去后,将门合上了,李寸心进了屋内,没了冷雨斜风,顿时感到身上粘哒哒的,拉住衣服下摆就想脱衣服,上衣揭了一半,忽然想起房门没锁,一闪念,先前抓鱼扯到的那根筋别得更狠,尖锐的痛意似闪电一袭而过,而后是腰后的钝痛和别扭感。
她把腰给闪了。
李寸心保持着这个姿势让痛意缓些,颜柏玉在外叫道:“寸心?”
李寸心下意识回了句,“你进。”
第96章
颜柏玉得了允许, 推门进来,却又愣在了原地。
房间里的人站在床边,宽松的衣裳向上撸起了一半。李寸心这人皮肤天生的白, 颜柏玉曾经瞧见过她将裤腿挽过膝盖,没被太阳光晒过的大腿皮肤白得发光, 和经常露出的小腿胳膊上的颜色有明显的分界线。
李寸心常年干活, 全身线条紧实, 但和小腿肚小臂上充满了力量美的线条相比, 她的腰要比想象中细,或许是她一直穿宽松衣裳的缘故。那腰背肚腹常年隐在衣服底下,也和大腿上的皮肤一样, 白得跟梨花瓣一样。
那白掠过颜柏玉的眼,撩上颜柏玉的心, 就像心湖边上生了一株梨花树, 树身斜伸在水面上,白梨花瓣雪似的簌簌落尽湖中, 轻盈的花瓣激不起滔天浪,却让湖面浮动圈圈涟漪,连绵不绝。
颜柏玉的眼睛睁得要比平常略圆些,李寸心回头看着门边的人, 脑子也懵了似的瞪着眼。
李寸心反应过来,连牵扯腰背腰疼了都顾不得, 忙将衣服扯下来,脸皮子上热得慌,她心里怪怪的, 说不上来的羞赧, 可衣服扯下来以后, 她又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反应动作不妥当,都是女人,她们这样好的关系,也不至于反应这样大,上次还要帮颜柏玉洗澡呢,这次自己倒躲她跟躲什么似的,不太好。
李寸心心里想着弥补,嘴里开始说胡话,“我……我衣裳都打湿了,正准备洗澡呢,你,你衣服湿没有,要不一起洗吧。”她是想解释,她不防着颜柏玉,在她心底两个人的关系是完全能到‘坦诚相见’的地步的。
颜柏玉听了,却分外无奈,一只笨兔子邀请饥肠辘辘的野狼到家里共进晚餐,狼忍不住,她也不见得能忍住,她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你先洗吧。”便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李寸心看着那关上的房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想不明白,明明在越熟悉的人面前应该越放得开,被认识的同性看见身体,她顶多有点不自在,但是刚刚……
李寸心抿着嘴,挠自己的耳朵。
李寸心走到门前将门从里边锁上,外头隐约传来孙尔和颜柏玉的说话声。
“柏玉,你怎么站这,风挺大的,雨都飘进屋檐底下来了。”
“没事,我一会儿就进来。”
李寸心扶着腰转回了浴桶边上,直立走动没受多少影响,抬手举臂时腰间的痛感也并非不能忍受,就是弯腰弯不得,蹲下去也得挺直了背蹲。
李寸心捱磨着洗完了澡,端水出来的时候身体还是有些勉强,双手端着盆,没手扶着腰,上台阶的时候只能侧着上,已经回堂屋里坐着的颜柏玉见她动作别扭,问道:“你怎么了?”
李寸心已经忘了先前的不自在,拿着盆回来,一只手扶着后腰,说道:“我腰好像扭到了。”
颜柏玉两弯眉毛一下子敛了起来,她起身走到李寸心身后,在李寸心手扶着的位置轻按了下,“这里?”
“嗯。”
颜柏玉说道:“去床上躺着,我去叫钱医生。”颜柏玉声线变得有些冷淡,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
颜柏玉把水盆从李寸心手里拿了过去,李寸心小声道:“就是弯不了腰,其他的都还好。”
“去歇着。”
“哦。”话少又无表情的颜柏玉叫李寸心发怵,乖乖地回了床上躺着。
颜柏玉将浴桶内的水倒完后,又戴上了斗笠出去了。没一会儿回转,却只见她一个人。
钱医生抽不开身,让颜柏玉先给李寸心冷敷。
等得第二天,钱榆一早来,李寸心还躺在床上,睁圆了两只乌溜的眼望着门口。
“钱医生。”李寸心叫道。
“腰扭了?”
李寸心尴尬地笑了笑。
“转过去趴着。”
李寸心依着钱榆的话,翻了个面,趴在床上,她感觉到钱榆的手隔着衣服按着她的后腰。
“不严重,我这有点蛇油可以擦一擦。”钱榆一只手上捧着一只罐子,一手将李寸心背上的衣服往上掀,但因衣服下摆被压着,只掀开了一点,她对李寸心道:“你把衣服往上撸一点。”
李寸心手臂撑着床,让上身悬起来些,一手抓着衣服下摆,胡乱往上拉,把自己的腰露了出来。
钱榆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颜柏玉已经上前来,说道:“我来吧。”
钱榆瞧了颜柏玉一眼,把蛇油罐子递了出去,“在疼痛的地方抹开就好了。”末了不忘叮嘱一句,“省着点用。”
颜柏玉接过蛇油罐子坐到了床边。
钱榆默默注视着颜柏玉的动作神情,稍顷,说道:“那我先走了,这段时候不要干活,多卧床休息,还有,你以后注意着点腰,提防腰肌劳损。”钱榆说完便退了出去,给两人带上了门。
颜柏玉倒了点蛇油在手上,“哪里痛?”
李寸心指着腰后,“这一块位置。”
颜柏玉将蛇油在手上搓匀,按在李寸心后腰上。
颜柏玉的手指很凉,李寸心一激灵,脖子缩没了,好险没哼出来。
颜柏玉,“疼?”
李寸心,“凉。”
“揉开了就好了。”
李寸心的小腿不自在的上下动弹。
颜柏玉顺着摁下的地方往两边推,像是开背一样,她的手指很有力道,实实压按下去。
有点闷疼,但这疼不是不能忍受,李寸心只是觉得身体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好似有一股激流在身体很深处冲荡。
正出神,颜柏玉一用力,她一口气没出顺,被按岔了气,原先就一直忍着没吭声,这一岔气,人没忍住哼了一声,也因这一岔气,哼吟尾音变调,直往上飘。
腰上的手停了一下,颜柏玉的声音有点怪,“疼么?”
李寸心手搂着枕头,整张脸陷进了枕头里边,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有点,没事,我忍得了。”
好一会儿,颜柏玉才又开始动手,她仍然没有减轻力道。
李寸心也没再吭声,只是双腿脚腕处叠较在一起,因为趴在床上,所以脚底板朝上,十只脚趾头往红通通的脚底板蜷着,就瞧得见圆圆的趾头,趾身就跟李寸心那脖子一样缩得没了影。
颜柏玉揉了一会儿后,李寸心感到背上开始发热,蛇油这东西,清凉过了头,清凉到发辣,那热辣感透过皮肤扎进血管里,扎进那疼痛的地方,扭伤的地方舒缓了些。
颜柏玉将蛇油揉开后,也不再那么用力,给李寸心按起腰来。李寸心逐步适应了肌肤接触的战栗感,颜柏玉按摩的力道又轻重适中,李寸心被揉得舒服了,还没完全清醒便又犯了困,抱着枕头迷迷糊糊,身体也松弛下来。
直到枕头那边响起很轻的呼噜声,颜柏玉才渐渐停下手来,她的手在给李寸心揉按时沾满了蛇油,手掌也是火辣辣的发热,那股热意似针一样逼进身体里,令得她出了一背的热汗。
颜柏玉的手悬在李寸心腰上,手指自然下垂,指尖若有似无地挨着李寸心的腰,白皙的一截腰身上被她揉出一片通红的印子,手指还能感受到这蛇油揉开后在皮肤上烧起来的灼热温度,她幽幽的目光随着指尖轻挪,撩过李寸心的脊柱沟。
许久,许久,颜柏玉颤着长舒一口气,扯着李寸心的衣裳,将它拉了下来,理得平整。李寸心脸埋在枕头里呼吸不畅,脑袋已经侧躺,把鼻子露了出来,嘴里发出一声似梦非梦的呓语。
过了些时候,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颜柏玉刚想起身过去,李寸心被声音一下从梦里抽出来,撑着身子,茫然地向两边望了望,“嗯?”
颜柏玉见她醒了,便直接开口道:“请进。”
房门没锁,孙尔推门进来,站在门边,说道:“村长的腰伤不要紧吧?”
颜柏玉说道:“不严重。”
孙尔说道:“刚才杨太楠过来找我,说是要请你们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