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没放下手里的餐盘,丘世新顺手拿起了一瓶酒和两只酒杯,两人进了会议室,依然是原先的位置,丘世新将一只酒杯放在李寸心手边。
“我不饮酒。”
丘世新给她倒了一杯,笑道:“小酌一点不碍事。”
李寸心没吭声,仍那酒放那儿,不去碰它。
丘世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靠着椅背,扶着扶手,翘起了二郎腿,“其实还是交易那会儿事。说起来,我们俩在一起好像尽围绕这个话题在交流,也没能更多的了解对方。”
李寸心说道:“丘村长,公事公办,我们首先是村长,自然得把自己的本质工作做好。”
丘世新喝了口酒,抬了抬脚,“我说过,你可以叫我世新。”
“......丘村长,我们认得还没多少天,也还不太熟。”
丘世新看着李寸心,“寸心,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不需要认识多少天,也不需要有多熟,就是那么的契合。”
“......”
丘世新说道:“关于昨天你提到的那个信任问题,我仔细想过,这个世界还真没什么外物适合作为一个保证。但是后来我追根溯源,思考为什么会有信任这个问题,是因为有怀疑、有疑虑,我们两边各自生活了这么远,心理上当然偏向各自的群体,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外人’,但如果我们是一家人,我们的是你们的,你们的是我们的,都是自家的东西,也就不会对归还这一行为产生怀疑。”
李寸心脸色一凝。
丘世新两颊发红,越说越兴奋,“寸心,如果你和我联姻€€€€”
李寸心冷硬的声音截断了他的发言,说道:“丘村长,我已经有爱人了。”
屋子里陡然静下来,会议室外的音乐声凸显出来。李寸心看到丘世新像卡壳一样,神情和声音都没了反应。
可片刻,丘世新站起身,他的双颊因为酒精更潮红,眼球的颜色更深,不知为何,他好像更兴奋了,他走到李寸心身旁,一手撑在李寸心身侧的位置,说道:“这又有什么,寸心,像我们这样地位的人,身边有过几个人不算什么,只要在联姻之前断干净。”
“我和你,我们是最早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丘世新压低了嗓音,疯狂自我,“因为我们是幸运的,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这是命运给予我们的一份际遇。”
李寸心脖子上的青筋一抽,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露出了手背上的筋脉,她的脸完全冷了下来。
她想起荒野、想起孤寂的月亮、想起野兽的咆哮、想起白骨、想起那无边无际的悲嚎。
丘世新这一句话,恶心得她几乎呕吐,胃部开始生理性地抽搐。
她情知该虚以委蛇,可是丘世新不止踩在了她的底线上,他拨动了压抑在她最深处的那根神经,她冷笑,“幸运?”
李寸心霍地起身,冷眼睨着丘世新,“天选?你把到这个地方当作是天赐的福气?呵!”
李寸心咬着牙,因为用力而声音颤抖,“你有没有见过吊死在树上的枯骨,有没有见过被野兽啃食的残尸,有没有见过死在荒野坟无一座的人!失去衣食无忧的生活来流落,被迫与父母亲友分离在这个世界孤苦无依,你说这是机遇?将苦难当作福运,你是怎样无知和傲慢!”
“那些人那么容易就死了,没有坚持到现在,正说明了他们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就像戏里演的那些路人罢了。寸心,你想想,我们为什么能在这个地方从一无所有建立起这样两个大的村子!只要你我联合,这个世界以后任我们塑造,我们可以是这个新世界的黄帝和嫘祖!”
丘世新手朝李寸心的脸伸去,被李寸心一把抓住手腕。“你也配自比黄帝?别侮辱我祖宗!”
丘世新的脸色冷下来,从鼻子里舒出一道热气,李寸心闻到很浓的酒味,她看到丘世新眼里泛起猩红色,她这时才察觉丘世新喝了不少,她正提防丘世新发酒疯。
丘世新便发起了酒疯,或者说,酒撕下了这人的伪装,露出了他的本性,“或许你喜欢强硬一点的手段。”
丘世新手往前一探,手抓到一点李寸心的衣服边角,便暴力地一扯。
现在早已入秋,夜里天冷,李寸心穿了两件上衣。她那件外套在丘世新的猛力下,一排排扣全军覆没,扣子崩飞出去,露出了里边的体恤。
李寸心脑子一紧,抬手便是一肘,击打在丘世新下颚上,怒斥道:“瞎了你的狗眼!”
丘世新头脑一时眩晕,松开了手,摇晃着后退了一步。
李寸心撤身就要出会议室的门去,一股蛮横的力从后掐住她的后颈。
丘世新利用身高优势,狠狠地将李寸心拽回来,撞在会议桌上,将她的脑袋向桌面压下去。
李寸心手肘撑着桌上,支撑着自己,刚才那一下,肋骨撞在桌边沿,闷痛越过皮肉击中骨头,这疼牵扯着她的神经,整个后背都热炸了起来。而没有任何一种生物在致命处被钳制时还能保持温和,除了颜柏玉,她不喜欢任何人做掐她后颈这样满是威胁性的动作。后颈上那只扼住她的手,湿热的感觉让她无比恶心,恶心到想要刮下那一层皮肤。
那只在她心肺处燃烧的怒火一路攀升,终于烧到了她的脑子,烧得她双眼赤红。
男女在体能上有天然的差异这一点是没有错,但通过后天的锻炼能缩短这一差距,丘世新和李寸心就是个典型,丘世新养尊处优惯了,已经很久不用自己做体力活,而李寸心早年拉犁锄地,如今也要每日打水提水,那木制的水桶装了水少说也有二十来斤,她不止是有几分力气而已!
她很有些力气,也在颜柏玉和文宓那儿学过一点搏斗的技巧,这种技巧很实用。
李寸心脚往后一挪,估摸了位置,狠狠跺在了丘世新脚上。
丘世新吃痛后退时,李寸心脖子上的力一松,她立即暴起,回转了身就是一记摆拳,也不管打到哪儿,打不打得到人,轮圆了就往后挥。
拳头砸在皮肉上,发出闷响。
丘世新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李寸心直起身站稳了,上去便忙补了一脚,这时候已顾不上许多,李寸心只想制服他,顺便出口恶气。
李寸心扑上前去,跪压着丘世新的背心,将人压在地上,思索着用什么先把人捆起来,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好用的绳索,正要拖自己外套做为捆绳时,发现这人的牛皮带不就是个好捆绳么。
她向丘世新的腰间伸手,要解下这皮带时。丘世新猛烈挣扎起来,手往下摸索。
当李寸心意识到什么时,轰然一声,震耳枪响。
白烟从丘世新背到身后的手上拿着的遂发手/枪上飘出来,硝烟的味道刺鼻。
李寸心身体在枪响时一瞬间有震动,她知道怎么回事,但她并未立刻感觉到疼痛,对比于中/弹,更令她心一颤的是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种破裂。这一枪不光是打在了她身上,这个蠢货一枪彻底打破了平稳。
她完全凭借着自己的一股怒意,拽过一旁的凳子,狠狠地砸在了丘世新的脑袋上。丘世新的身体软塌下去,她夺过丘世新手上的遂发手/枪,疯狂地对着丘世新扣动扳机,可这种遂发手/枪,每发动一次便要重新装填火/药和弹丸。
片刻的激怒后,李寸心冷静下来,痛楚缓缓漫上来,伤口处又肿又热,但在这一刻,她的大脑到了前所有的清醒地步,像是开了灵智,豁然开朗,所有的思绪分外清晰有条理。
李寸心强撑起身,跌撞着走到门边,锁上了会议室的门。
枪声太大,一定会引起大厅的人的注意,不能从大厅出去。
这接连的动作已经让李寸心喘气粗气来,她低头一看,血液已经在腹部洇湿了一块,那痛楚变得格外尖锐,一瞬间便冒出许多冷汗,让她几乎软倒在地。
她将外套脱下来,死死按在腹部,拖着椅子走到窗边,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会议室响起敲门声。
李寸心调动全身的力气,将椅子砸向琉璃窗,琉璃四碎,飞舞在夜空中,反射出月亮冷艳的光来。
李寸心踩在椅子上,很好地翻过了窗,却没有力气站稳,几乎是任由自己翻过去跌在了地上。
她的喘息变得像是呻/吟,只这一会儿功夫,她像是水里捞出来的,力气流逝的厉害。
可她知道,不能停,得走,要快!
她扶着墙起身,摇摇晃晃地从办公楼侧面往小路上走,走了一条L型的道路,往卫生院而去。
不到百米距离的路,像是一生那么长,越走越远,脚步陷在了泥潭里一样拔不出来。
腹部内像有一颗石子在搅动着,李寸心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到无比的焦躁,对所有一切充满了怒意。
这夜里的风吹什么吹,地上铺这些石子硌脚又难走,做这条路的人实在是个脑残,丘世新那个蠢货怎么不在街道上点灯,他不是胆子小吗,这狗东西居然随身带一把上膛的遂发手/枪!
月亮,月亮。李寸心抬头看着夜空。你为什么要这么圆呐!
“我为什么要到这个鬼世界来......为什么是我......”她的声音微弱着,哽咽着,“爸......妈......”
在一秒一秒,一步一步的捱磨中,她终于到了卫生院的后门。
她不确定自己找没找对位置,只是身体一软,便跪靠在了门前,脑袋抵着门,伸手捶门,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捶出声音,自己的幻想中,她听到了很响的敲门声。
她嘴里无比焦渴,身体冷得颤抖,没有力气,喊不出声来。
“李村长?”
“李村长?!”
有人从身后想扶起她,在停顿了一下后,响起惊叫声,“你这是怎么了?!赵医生,赵医生!木兰!来人啊!”
卫生院的后门被打开,光亮从屋里露出来,她看到赵茵生和海木兰的脸,两人震惊地望着她,在她俩人身后,是跟出来看热闹的于木阳和夏晴,好奇迅速化作了惊恐。
两人狠狠地拨开人群,冲到李寸心身前来。
李寸心的腹部被洇湿大片,在光亮下看得出鲜红的颜色,她的手上也满是鲜血,整个人苍白而无力,只有眼睛坚定地望着两人,“走,快走!”
于木阳粗红着脖子,咆哮道:“是丘世新!”
夏晴凄惶地哀嚎一声,从这出血量,她已能想到李寸心是中了枪,“赵,赵医生在这,她能治好你的,赵医生,赵......”
“走,村子......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村子,我们的村子......”
两人脑子顿时一麻,浑身寒意上涌。
“你呢,你呢,我不会留下你的,我带你一起走。”
“我走不了了......”
夏晴发出一声悲恸地发泄似的叫声。
海木兰已不知何时回了一趟住处,紧急搜索来一些能用的物资,塞给于木阳,拉起夏晴,“你们俩快走!你们带上她走不了!”
于木阳说道:“夏晴,你先走,我去找吕毅伟他们。”
海木兰道:“来不及了,你们俩先走,不要找大道,那边视野开阔,很容易被发现,绕小路去森林,我去帮你们找你们回旅馆休息的同伴,至于大厅那边的,你们别想了!”
两人手上还沾着李寸心的血,温度似乎还没散去,被海木兰推入了小道。两人浑浑噩噩的,脑子和心都像是被撕裂了一样,身体机械地执行着理智存在前最后一道指令。走!要是所有人都被钳制住,不止是他们,可能连村子也会陷入被动和危险。
李寸心望着天上的月亮,那凄迷的光亮逐渐站满她整个视野,她听到自己逐渐散漫的呼吸,感觉自己像是在沉入水底,在彻底沉下去前,耳边响起一道虚弱的气音,“柏玉......”
第148章
赵茵生一手按着李寸心的伤口, 一手压在李寸心脖颈上感受她的脉搏。在李寸心提醒夏晴和于木阳,在海木兰回住处紧急收集物资时,她便叫着屋内的护士, 准备手术。
随着夏晴和于木阳离开,李寸心失去了最后一点坚持, 目光从巷道挪到夜空中的月亮, 逐渐失去意识, 赵茵生半抱着她, 神色焦急,喝醒一旁手足无措的卓浞,“帮我把她带到手术室里去, 快!”
两人合力将李寸心抬进屋内,街道上一如既往的冷凄幽深。
海木兰在小路上狂奔, 静寂的夜里, 响着她的脚步和喘息,狭窄的巷道中, 光线更难进来,相比之下,前方宽敞的大路要更加明亮。
眼看着便要冲到大路,海木兰眼皮一跳, 身体猛地顿住。
下一刻,从拐角处闪出一到劲风往她脑袋上招呼来, 她屈肘护在脑袋边,一声闷响。
她的胳膊在震动之中发疼,但她没有片刻的停滞, 几乎是条件发射, 自由的手臂去探偷袭之人的空档, 顺着那人不稳的势头,捞起了那人衣领,背过身便是一个过肩摔。
偷袭的人重重落地,在地上呻/吟。海木兰还没松口气,也还没看清地上的人是谁,从身后又袭来一记重击,打在了她脑袋上。
她脑子嗡的一声,甚至分不清眼前是在发黑还是在发白,像是意识一下子飞出了身体,身子还没倒下的时候,她就被人压在了地上。
龙考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哼一声,“吃里扒外的东西。”
腥热的液体顺着海木兰额角流落,她抬起头看了眼,龙考带着一支卫队站在她身前,远处还能瞥见别的卫队跑动的身影,她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晚了一步。
龙考动了动手指,“带上她。”
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将海木兰架了起来。她被半拖着前行,那条路径如此熟悉,前往的目的地毫无疑问。
卫生院的大门还开着,屋内没有点灯,昏暗模糊,只有静谧的月光照出事物的轮廓。
两名卫队的队员走在前头,一人提着灯,一人端着枪,两人顺着地上的血迹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