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容昭果然将事情简单交代给了方简,让他给霍玄照和其他一些人都递了消息,并且预备了几个简单的方案。
出门后这座城市都已经陷入静谧的黑暗,然而这一晚注定会是一个无眠的夜。
入宫时容昭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情况,发现看起来仿佛还是一切如常,值守的侍卫似乎并没有到意识到不对,神色姿态都相对放松。
容昭蹙了蹙眉,有些疑心。难道其实不是誉王逼宫谋逆?
不过到了紫宸殿前,容昭就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测八|九不离十。
紫宸殿外的侍卫看似没什么异常,但容昭很容易就能感觉到,这帮人的气息姿态并不像皇家侍卫,而是有些民间武夫的感觉。
看来誉王已经将紫宸殿外的护卫借着夜色偷偷调换了。
祝子翎比容昭更能感知到人的情绪,因此也当即发现了不对。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声张,假装毫无所觉地继续往里走。
容昭跟祝子翎耽搁了些时间,又做了一些安排,因此来得是最晚的,进殿之后,其他的人都已经在了。
容昭扫了一眼在场的人,除了几位重臣阁老,皇子里只有他和誉王,另有一位老王爷,正是如今的宗令。
果然是意图逼宫的配置。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见此情形心中都有猜测。宗令和老臣们都有椅子坐,但这会儿的脸色都称不上好看。
蒋皇后站在上首,看到容昭和祝子翎进来,目露高傲,故意说道:“难怪厉王来得这样迟,原来是舍不得王妃耽搁了。”
蒋皇后看着毫不避讳抓着容昭手的祝子翎眯了眯眼,片刻后心中冷嗤一声。
这个厉王妃也算有几分奇异之处,本来他们还想着可以今夜解决了容昭,日后再将其收入麾下。不过现在看来他跟容昭恐怕确实感情不错,他们若是杀了容昭,大概不可能再招揽到对方。既然如此,对方自己不要命了送上门来,今晚就跟容昭一起做一对黄泉鸳鸯好了。
捕捉到蒋皇后对祝子翎轻蔑中暗藏得意的视线,容昭眸光一冷,不客气地开口:“本王是接了皇上的急召来的,不知皇后娘娘拦在这儿是打算做什么?”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都不由有些变了变脸色,蒋皇后也不好再找容昭和祝子翎的麻烦,微微正色,面露哀痛,叹了口气,看向几位老臣道:“想来几位大人已经猜到了,今天皇上不知为何突发急病,方才太医过来,竟是说可能……可能都撑不了几日了。”
蒋皇后这一句话说完,宗令和几位老臣都忍不住一脸惊色,就连左相蒋庆泽和誉王都演得非常配合,脸上的惊愕和悲痛不似作假。只有容昭和祝子翎懒得做戏,面色几乎没什么变化。
蒋皇后瞟到这一幕,忍不住又想拿来做一番文章,然而大部分人关心的都不是这个。
“皇上缘何就突发急病了?太医是如何说的?”
“怎么就撑不了几日了……这,这怎么可能?!”
“皇后娘娘,不知皇上现在可还清醒?我等可否去见见皇上?”
面对老臣的追问,蒋皇后只能放弃追究容昭和祝子翎对于皇帝患病的不为所动,接连回答这些问题:
“这病来得实在凶,皇上吃过晚膳正在批折子,突然就吐了几口血昏了过去,叫了周院判来看,说是邪毒入了肺腑,诱发了中风,已经不好治了。周院判并几个太医针灸了半天,皇上才好不容易醒过来,只是身子已经不怎么动得了,喉咙也烧了,现在话也说不出。”
蒋皇后说着还情真意切地抹了抹泪,宗令和大臣听了她的话却是禁不住心里发寒。莫名其妙吐血中风,动不了更说不出话,岂不是可以彻底由蒋皇后摆布了。
蒋皇后也知道不可能真的取信于这些人,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哀戚地说道:“皇上一下出了这么大的事,着实是把本宫吓得狠了。本宫一个妇人,也说不好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无法,只能将皇上向来倚重的各位大人请来,还有已经入朝能拿主意的皇子,一起商量现下该怎么办。”
“皇上想来也是同意本宫这个法子的,本宫这就带各位去见见皇上吧。”
虽然让他们去见永宣帝,但听这话众人就知道蒋皇后这是有恃无恐,看来永宣帝的情况确实是很不好了。即便仍然心中震动,但这些人也都已经开始打起了各自的算盘。
进到后面的寝殿里,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混合着药味的浓烈熏香,好几人都不适地打了喷嚏,蒋皇后低声解释道:“发现病了之后皇上的情绪一直很焦躁,为了能让皇上好好休养,太医调了些安神香。”
容昭吸入这个香气,虽然闻着确实像安神香,但却莫名感觉有些不舒服。他正忍不住想要屏息,突然感觉到祝子翎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一个声音直接传到了脑子里:“王爷,这个香味有毒,但是毒性不大,很微弱。”
意识到这是祝子翎在给他传递信息,容昭眉心微蹙,看了一眼燃着香的香炉,正要考虑是否要尽量屏息,还是用内力压制毒素,就听见祝子翎又在他脑子里说道:“我可以一直给你治疗,不用担心。”
“王爷只要抓牢我别放开就行。”
容昭:“……”
他默默侧过头看了一眼祝子翎,祝子翎冲他回了一个笑容。
“你看,就说了我跟王爷一起来能帮忙的吧。”
“……”
容昭突然非常遗憾自己没有祝子翎和毛团这样的异能,要不然这会儿他就不会只能“听”不能“说”,可以跟祝子翎直接对话了。
虽然毒素现在对他没影响了,但容昭还是有些疑虑,如果只是为了对付他,为什么要用有毒的熏香?这样岂不是连带宗令等人,包括蒋皇后他们自己,都一并给毒进去了。
虽然这话没出口,但祝子翎的精神力还留着一丝搭在容昭那边,立即便感知到了,当即跟他一起探讨起来:“这个毒素确实很微弱,闻上一会儿也没太大影响,只是会让人困倦乏力,过上几天就能被身体自己消耗掉了,感觉没什么用。”
“没准不是有人要下毒,确实就是安神香,只是调配的人技艺不精,弄错了点。”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睡死过去,这样也能让人受自己摆布。”
容昭:“……”
原来他没有异能,也能脑内跟祝子翎沟通。
因为以前都可以直接说话,而且祝子翎一直注意着不随意去探究容昭的思想,倒是一直没发现还有这么个好用的功能。
“确实两种都有可能,估计再等一段时间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听到祝子翎说这个毒是让人困倦乏力,容昭心里略微有了些想法,如果他吸到的毒素没有被祝子翎源源不断送来的异能直接清除掉,或许还能验证一下。现在就只能等蒋皇后等人接下来的动作了。毕竟祝子翎肯定是不会同意他吸毒素来做验证的。
前面的蒋皇后等人并不知道这对夫夫在后面搞起了其他花样,一个个即便嫌弃熏香的味道,也不敢流露出什么不满,都十分郑重地走上前,直到终于看到躺在床上的永宣帝。
永宣帝果然醒着,似乎是早已听到这些人的脚步声,他瞪大了眼睛望着这边,头顶还插着几根银针,口中似乎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几乎有些像是要来抓人的恶鬼。
乍然对上这么一双眼睛,前头的宗令直接吓了一跳,差点就御前失仪,过了一会儿才定下神来。
其他几位大臣也都经历了这么一个过程,忍不住心惊肉跳了片刻,接着心里越发泛起凉意:不过一天,永宣帝居然就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蒋皇后倒是已经看惯了,完全不害怕,主动走上前去嘘寒问暖温言细语:“皇上,我请来了宗令和各位大人。都是皇上信任的能臣,定能将朝中政事处理好,皇上您可以放宽心些了,让太医好好治病。”
蒋皇后这一番话出口,永宣帝确实给予了回应。也不知他想表达什么,整个人都明显地激动起来,偏偏身体并不怎么受控制,四肢微弱地挣扎扭动着,简直有些像是个被翻过来的王八。
嘴也努力地大张着,然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伴随着嘶哑难听的喉音,只有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边流出来。鼻子急促地翕动着,眼睛几乎要瞪脱了眶。这般焦急迫切却无能为力的神态,简直难看狼狈到了极点,几乎让人目不忍视。
宗令等人都抿唇侧头掩盖了一下自己的神色,唯独祝子翎盯着永宣帝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给容昭传讯:“皇帝看起来都想要把蒋皇后给生撕了。”
容昭:“……”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一些难看可笑的画面,而是捏了下祝子翎的手作为回应,表示赞同。
虽然宗令他们也都看得出来永宣帝那双眼睛里满是愤恨,但蒋皇后显然浑不在意,直接无视了永宣帝仇恨的视线,转向一旁跪着的几个太医,问:“皇上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周院判摇头,微微叹气道:“皇上平静不下来,如此血液不能流畅,病情会越来越严重。”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吗?皇上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相对正派的三辅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周院判细细解释了一通,说这是永宣帝本身有个罕见的病症,原本不一定发作,但这段时间一直心火过旺,可能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晚间又受了风寒,心肺和肠胃一下子都闹了毛病,昏迷摔倒时又不慎磕到了脑袋引发中风,如今好几样病症混在一起,连用药都处处受限,恐怕实在是找不到办法能治了。
虽然另人怀疑永宣帝怎么能倒霉成这样,但这么一说似乎倒也能勉强解释过去,显然蒋家已经做好了准备。几个老臣扫了一眼殿内,都不见往日永宣帝最信任的何总管,反倒守着几个没见过的精壮侍卫,门外也不声不响站了一排严防死守的人。
再一看那几个太医,都低头唯周院判马首是瞻,不说一句其他的话。大臣们只能在心中都暗自叹了口气,已经看懂了形势。
如今他们也已经是被逼上梁山,无路可走了。
容昭在太医的身影中看到了柳太医,蹙了蹙眉。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柳太医幅度极小地冲容昭摇了摇头。
容昭转头看了看故作哀恸,眼中却忍不住透出了一丝得色的蒋皇后和誉王,心下了然。想必蒋皇后是买通了周院判,又故意拉上柳太医等人,仗着他们不敢出声反驳,让这些人也给他们当人证,好证明没有什么下毒谋逆逼宫,永宣帝就是这么自己“倒霉”病死的。
就像是叫来宗令和这几个重臣一样。让太医证明完永宣帝的死因,接下来就该逼他们来证明誉王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了。
永宣帝虽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但脑子显然还没一并摔出问题来,明显也意识到了蒋皇后他们的想法,挣扎吵闹得越发激烈。宗令等人也仍心有顾虑,虽说看得出形势,但还是俱都沉默下来,不愿主动去提誉王等人的目的。
不过他们不提,对方自己会提。蒋庆泽顶着永宣帝毒针一样的视线,面不改色地说道:“皇上突然病得这样重,恐怕很难再处理朝政了。然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要请皇上立刻册封太子,才好稳固大启的江山社稷。”
蒋庆泽作为当朝首辅主动提了,还有皇后在一旁暗暗附和催促,几位重臣拖拖拉拉,到底也不得不开口道:“确实是该立储了,只是不知……不知皇上属意的太子人选是哪位皇子?”
蒋庆泽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这便是如今之麻烦所在,皇上迟迟未定储君人选,如今遭逢意外,连问都问不到了,为之奈何?”
“……”宗令试探着问道:“说不出,不知皇上可否写下来?”
宗令虽是这么说,但想也知道,蒋庆泽他们定然是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了。果然,对方十分大方地让人拿了纸笔来,永宣帝握住笔,也不再去瞪蒋皇后几人,改为盯着笔尖,看起来十分努力地在写,然而那只手显然已经不听永宣帝使唤,哆嗦得厉害,永宣帝越用力地想要去握笔,那支笔反而脱了手,最后只在纸上留下一堆鬼画符。
“看来还是不行,”蒋庆泽又叹了叹气,“为今之计,只能看看皇上有没有留下过传位圣旨了。”
“皇上一直未曾认真商讨过立储之事,怎么会留下传位圣旨?”有老臣忍不住说道。
誉王这时出声:“这也未必,传位圣旨是为防患于未然。父皇乃高瞻远瞩之人,即便储君未立,也可能已经思及过多般意外,写下了传位圣旨。”
誉王这话一出,众人还哪有不明白的,显然蒋家是已经把“圣旨”给准备好了。几个大臣对视一眼,终究是认了命。
果然没多久传位圣旨就找到了,打开一看,上面写的也毫不意外,正是誉王容旭。
事已至此,蒋庆泽毫不含糊,直接对着誉王跪下行礼,口中呼道:“太子殿下千岁!”
周院判立刻也在旁边跪了下去。
此情此景,其他的人也只能跟着跪拜了下去,一声声的“太子千岁”传来,仿佛便已彻底将储君之位坐实了。
而仰躺在床上的永宣帝气喘如牛,脸色涨得通红,看起来几乎下一刻就要气死。可被众人拥簇的只有那位已经控制不住露出喜色的“储君”,无人再来关心他这个还没有真的死了的皇帝。
永宣帝正觉得悲愤欲绝,却突然见到有两个人没去凑新太子的热闹,而是走到了他这边。
正是祝子翎和容昭。
“皇上真是选了誉王当太子么?我怎么觉得不会呢……”祝子翎故意在永宣帝跟前和容昭嘀咕道,“听说亲爹没救了接受得这么快,是皇上跟我那个牢里的亲爹一样不干人事?还是誉王白眼狼?”
容昭淡淡道:“都是。对我不干人事,对誉王是誉王白眼狼。”
永宣帝:“……”
若是往常,听见容昭和祝子翎这样说话,永宣帝肯定早就要动怒,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呼风唤雨的皇帝,真心疼爱的孩子弑父篡位,却只有这两个一直不被自己待见的后辈还主动过来,为他抱了一句不平,永宣帝不由地再生不起气,只是心情格外的复杂难言,终于有了几分亏欠容昭的愧悔。
不管怎么看,容昭帮他将西北边关守得固若金汤,其实有功无过,而把自己父亲残害成这样的誉王,才是那个真正不折不扣的灾星!
可惜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了。
永宣帝看着面无表情的容昭,突然眼神一振,努力想要传达自己的意思:容旭当了皇帝肯定不会容你,你功夫高强,还有兵权在手,不如去把容旭那个弑父谋逆的畜生杀了,你来坐这个皇位!
永宣帝已经不受控制的肢体表达不了这么复杂的含义,但有祝子翎在,还是很快看出了他的意思,惊讶地眉梢微挑,立刻用精神力转告给了容昭。
“皇帝说想让你坐皇位€€……”祝子翎看向容昭,眼睛发亮,“要不我给他治一治,让他说是立你为太子?”
容昭得知这个消息停顿了片刻,却是微微冷笑了一声:“他要是好转了,就不会这么想了,必然要反悔。”
祝子翎怔了怔,就听容昭又说道:“不过,确实不好让皇帝就这么死了,恐怕是得给他稍微治好一点,不能让容旭就这么‘名正言顺’地当上太子。”
祝子翎跟容昭商量完,便不着痕迹地给永宣帝提供了些治疗异能。
容昭特意叮嘱他不要给太多,只要能让永宣帝能说话,短时间内死不了就行。留个病灶一直拖着天天疼最好,并且尽量小心最好不让要永宣帝察觉到不对。于是祝子翎就只分出极其细微的一缕来,粗略估计了一下,大概花上个半刻钟就能达到容昭要的效果了。
永宣帝主要是中了一种烈性的毒,因为完全没有好好进行清胃解毒的处理,所以这么长时间下来,一些内脏都已经有不少损伤了,要想完全治好得消耗的异能不少。
但只要死不了、能说话,就简单很多了,祝子翎只要控制一下异能治疗的位置,耗费的异能大概只有进来后给容昭用上的三分之一那么多。
永宣帝并不知道自己有救了,见容昭没法理解他的意思,忍不住面露失望。这时却又听见祝子翎嘀嘀咕咕的声音响起来:“皇上真没救了吗?我怎么觉得也不一定呢……”
祝子翎一边偷偷治永宣帝的嗓子,一边给他做心理暗示:“突然冒出来的毛病,这才几个时辰,哪能这么快就无药可救了,我看是那个什么周院判没给好好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