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阮笑着关掉手机, 立刻下床换衣服。
程子章家的工作室倒是离得不算远,纪阮没让张叔送, 自己打车过去只要半个小时左右。
外面还是很冷,纪阮到了之后程子章很快下楼,他只等了一小会儿,指尖还是被冻得冰凉。
程子章把纪阮带进室内后立刻给他倒了杯热水,纪阮喝了几口,又捧在手里暖着。
这间工作室比想象中大很多,整层楼全是他们的,其中分出了休息区和好几个工作间,装饰都很古风,屏风团扇包括沙发布都是汉绣制品。
纪阮跟程子章进了她自己的工作间,里面的面貌和以前他姐姐的小屋很像,非常简洁,完全没有装饰。
台面上摆放了全部的工具和丝线,台前就一个夹了薄布的卷绷,上面图案已经绣好了一部分,是池塘和小径。
“小阮你随便坐随便看哦,”程子章笑着说,“就是我这里有点简陋。”
“没有,”纪阮认真地摇摇头,“感觉特别有意思。”
程子章听了,目光沾上些狡黠:“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经常过来玩呀,也可以尝试自己绣点东西,原本我妈很想见你的,但她最近都在外地,要到下个月宣传活动的时候才回来。”
她又开始了,见缝插针地想让纪阮接触汉绣。
“好呀,”纪阮轻巧地眨眨眼,玩笑道:“学姐你不是在跟我客气吧,我是真的会来哦。”
程子章嗔笑着睨他一眼:“你才是吧,最好别是因为客套才答应的,我真的会经常叫你过来的。”
她边说边绑头发,看上去准备继续工作,纪阮自顾自看了眼那幅绣好了一小部分的图样,随口道:“这就是宣传活动你要展出的作品吗?”
“对,”程子章拿起针,要扎进布里前又停下来:“也不知道这种活动能不能有效果。”
她叹了口气看向纪阮:“我们这行吧,虽然听着好听,是什么非遗文化传承人,但现在要想找个能继续传承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大部分人都只喜欢看看,几乎没人愿意几十年如一日就这么坐着绣一堆布。”
这点纪阮倒是深有感触,以前他们家也是,因为世代传承汉绣,在外界相当受尊重,但事实上他们传承得非常艰难。
他祖母一生收过数十位弟子,但能留到最后认真地钻研弘扬这项文化的,只有那么一两人,其余的早就在中途因为各种理由放弃。
纪阮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卷绷上的图样忽然说:“这不是一个人绣的吧?”
程子章一愣,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纪阮笑了笑:“就……看着不太一样。”
程子章连忙把针放下,“对,确实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原本这次活动我和阿清想一人出一幅,但我妈的意思是让我们俩一起做,所以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一部分是我做的,一部分是阿清做的……”
她看向纪阮的眼里露出些兴奋:“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不怪程子章惊讶,他和林清都是程云€€的徒弟,两人出自一位老师门下,针法其实是很相似的,有时候就连专业的绣工也不能立刻辨认出差别。
业内的人程子章基本都认识,她从来没听说过纪阮,那就证明纪阮确实是个外行人。
可一个外行人怎么看出这点细微差别的?
一个猜测在程子章心里逐渐涌动。
纪阮唇角浅浅抿着,指了指图样猜测道:“池塘的砖墙应该是林清做的吧,里面的鲤鱼是学姐你的手笔。”
“你说得没错。”程子章笑意更深。
纪阮没看程子章,目光一直落在绣纹上,神情格外专注,他想了想说:“你们运针的习惯有点不一样,林清很严谨,每一步都严格按画好的样底来绣,但学姐你……”
纪阮说着没忍住笑了笑:“你明显很放飞啊,画样是一回事,能不能绣成那样是另一回事。”
程子章捂脸跟着笑,有点不好意思:“展开说说呢。”
纪阮指着图样里的鲤鱼:“这里原本是想绣鲤鱼尾巴拍在水面上吧?但学姐你这里绣偏了一点又明显懒得拆的样子,所以换了颜色更深一点的线补成了一片枯掉的树叶,对吧?”
程子章张了张嘴,她以为自己这片树叶补得很高明了,没想到被纪阮一眼拆穿。
纪阮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又笑起来:“还有呢,学姐你收线收得很密很细,但林清就相对有点毛躁了,他当时有什么急事吗?”
程子章简直服了:“这你都能看出来?他当时确实挺忙的样子,哦,应该说最近一直忙,你也看到了啊,除了池塘那一点,其他全是我一个人弄的,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纪阮:“……”
毕竟刚看过林清的老段的派对合照,纪阮大概知道林清最近在忙什么了。
他挠挠鼻尖,没在程子章面前嚼这个舌根。
程子章的重点也没在林清身上,她一把抓住纪阮的肩,满脸欣喜:“所以你是真的会吗小阮?”
纪阮猛地被这么一抓,吓了一跳,又有点堂皇,但还是没瞒着:“对,我学过一点。”
“天呐!”程子章捂住嘴,好好一个校园女神,兴奋得形象全无:“我妈说得果然没错啊!”
纪阮眉梢一扬,看来程老师提过他不止一次。
可能是成长环境的原因,纪阮对程云€€这种大师级的人物有种天然的敬畏感。
他捏了捏手指,看向程子章:“她说什么了?”
程子章乐了好一会儿才收起笑,理了理头发又优雅起来:“她就是说你很有意思。”
“啊?”
这倒是纪阮未曾设想的评价:“就、就这?”
他眼睛很大,惊讶的时候就会变得圆圆的,看上去特别可爱,程子章捂着嘴笑,很想捏捏纪阮的脸。
“不然呢?这就是原话哦,”程子章起身去后面的储物架上拿东西:“你如果想知道更具体的,下个月就和我妈见一面,然后亲自问她吧。”
她说着坐回来,将手里的袋子递给纪阮,“来,你第一次来姐姐的工作室,姐姐送你个见面礼。”
纪阮没想到出来玩一趟还能收到礼物,欣喜地接过来:“谢谢学姐。”
他打开一看却睁大了眼,立马退了回去:“不行学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程子章送他的竟然是几捆上好的真丝线和金银线,还有一块绸缎,料子一看就不便宜。
程子章直接掌心向外打断:“收下啊,姐姐的心意,你无聊的时候就拿来绣几个花样,如果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呢,绣好了就拿给我看看吧,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纪阮愣了一下,仔细品味起这句话,而后笑起来:“合着你是想骗我绣东西给你看吧?”
“说什么呢,”程子章被戳穿了也不慌,“我看你明明也很喜欢啊。”
这倒是真的,那么好的线和料子,纪阮实在无法抗拒。
他抿抿唇没再推拒,大方笑笑:“好吧,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学姐。”
程子章摆摆手:“说着些,姐姐喜欢你才送你的。”
纪阮刚要说什么,余光瞟到桌角,那里放着一个吃了小半的蛋糕和蜡烛。
纪阮正色道:“学姐今天是你生日吗?”
“什么?”话题转得太快,程子章一下没反应过来,循着纪阮的视线看过去,才笑道:“对,不过是农历生日,随便吃了个蛋糕,我阳历得到下个月了。”
纪阮眼睛亮了亮:“好巧,我也是下个月生日,我是16号。”
程子章含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呀,我有你的资料嘛,我比你早两天,14号。”
听到这里,纪阮看看手里的丝线,又看看程子章,心里大概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站起来:“时间不早了,你还要工作,我就先回去了学姐。”
程子章想了想,没再继续留纪阮:“嗯……也好吧,我送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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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别墅,顾修义俯身在台球桌上,一杆出球,黑球撞到框沿晃了晃,堪堪留在袋口。
“啧,老顾你怎么回事啊?”李绥安笑道:“又没进,今天水平低得有点离谱了啊。”
宋岭幽幽道:“明明心不在这儿,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找咱俩打球。”
顾修义把球杆放回架子上,看了眼腕表:“你们话真多。”
都四点半了,还没回来,找学姐玩什么用得着这么久?顾修义心里说不出的焦躁。
今天他早早下班回家,原本以为能看到纪阮笑吟吟地面孔,结果又是一片冷清,一问赵阿姨,才知道纪阮又找同学玩去了。
经历过一次独守空房十小时的顾总,绝不会重蹈覆辙,当即一个电话叫来了宋岭和李绥安,三人在家里打台球打发时间。
可攒局的东家自己打得一塌糊涂,顾修义扯了扯衣领,总有些静不下心,脱掉外套喝了口水。
李绥安瞄了一眼,被顾修义的衣服吸引了注意。
他身上其实就是一件很普通的衬衣,搭在外套里时没有丝毫特别,要等看到全貌时才能发现袖口的设计很特殊。
李绥安眯了眯眼,看不太清,问道:“你袖子上是什么啊?”
顾修义低头看了眼,表情有一瞬间的怪异,而后淡淡道:“刺绣。”
“这倒是稀奇,”李绥安走进一看,哟嗬一声:“还真是手工绣上去的啊?”
顾修义挥他的手:“不然呢?”
李绥安仔细瞅了瞅,一颗绿油油的小树,暗红的扣子像坠在下面的果实。
他笑起来:“还挺别致,哪儿买的啊?”
宋岭也凑过来,只一眼就一针见血:“这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啊。”
顾修义没答,轻轻摸了摸袖口上的小树苗,指腹下的一针一线都格外细腻,他唇角微微上扬:“怎么,喜欢?”
宋岭对这种很精致的东西都没太大兴趣,撇了撇嘴没表态。
李绥安倒是真的好奇:“哪家店的?赶明儿我也去整一件来穿穿。”
“咳,”顾修义理了理领口,用低调的语气:“你怕是买不到。”
李绥安笑了,手肘撞向顾修义的肩膀:“看不起人啊,一件衬衫再贵能要得了多少钱,我还怕买不起?”
“没有,”顾修义拂了拂肩头,漫不经心道:“这是件孤品,全世界就这么一件。”
宋岭神色认真起来。
李绥安讶异:“这么厉害……哪家牌子的私定吗?”
顾修义静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满意地欣赏着他们的表情,欣赏够了才慢悠悠道:“纪阮给我做的,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宋岭:“……”
李绥安:“……”
两人都愣了几秒。
李绥安等了半天等到这个结果,有点想骂人。
他努力忽视顾修义平静外表下的炫耀,试图抓住重点:“纪阮怎么会绣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