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餐桌,茶水温度事宜,楚识琛捧杯细细品味,半晌不曾开口。
李藏秋关心道:“识琛,怎么这么安静,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楚识琛说:“我没关系。”
李桁和他年纪相仿,讲话随意些:“对了,你怎么会给项明章当秘书?我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可置信。”
“没办法。”楚识琛一笑,“我想像你一样开公司当老板,可没那个本事啊。”
李桁摆一下手:“我运气好罢了,渡桁就是间小公司,不值得一提。”
楚识琛握着茶盏,骨感修长的手指在白瓷上轻抚,话也讲得绵如春风:“别太谦虚了,亦思不少老客户改换渡桁,还能全是运气?”
李桁勾着嘴角,第一次明面上谈及公司资源,他分辨这话是楚识琛的无心之语,还是绵里藏针。
李藏秋到底老练,先一步给出反应:“同一行业竞争不可避免,客户的选择发生变化很正常,识琛,如果你有什么误会,咱们改天好好聊聊。”
楚识琛以玩笑的口吻说:“李叔叔言重,我只是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李桁没准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藏秋端杯笑道:“那我得加油了,对我来说,亦思比亲儿子更重要。”
“当然了。”李桁附和,“拿上次的医药项目说吧,我们父子全力要亦思拿下的,可惜……”
表面上,那件事楚识琛负主要责任,李桁说:“项樾渔翁得利,后面拿下项目再交给亦思做,对它还要心怀感恩,我看啊,咱们都被项明章摆了一道。”
李藏秋叹道:“识琛,别被外人利用了,挑拨了咱们的关系。”
开朗健谈的楚太太始终静坐着,美目流转一遭,抿起红唇终结这段对话:“哎呀你们男人就爱勾心斗角,不要谈公事了,菜都冷掉了。”
大家一笑翻篇,拿起筷子品尝菜肴,吃了会儿,举杯庆祝楚识绘和李桁交往一周年。李桁心情大好,展望明年纪念日怎么过。
楚识绘可以游刃有余地在学术厅面对上百人做报告,在应酬桌上却不自在,红着脸,笑就完事。
李藏秋笑容和蔼:“李桁谈起小绘就停不住,感情这么好,是不是该定下来啦。”
楚识琛抬眸问:“定下来的意思是?”
李桁表示想和楚识绘进一步发展,他们认识多年,算得上青梅竹马,他从楚识绘念大一就展开追求了。现在交往一年,感情稳定,可以先订婚。
楚识琛停筷,明白了这顿饭的目的。
楚太太“啊呀”一声,捧脸作小女生状,说的话却四两拨千斤:“寡妇当久了,我都不会应对爱情场面了。”
李桁没得到明确表态,转头问:“小绘,你愿意吗?”
楚识绘依然在笑,嘴角弧度做了半永久似的:“我,我€€€€”
“你一个丫头片子,这么小就要谈婚事?”
楚识琛截了胡,打断道:“家里就这一个会念书的,先念完大学再说吧。”
楚太太不着痕迹地望他一眼,点点头:“那倒是,楚€€活着的时候,最看重小绘的学业了。”
李桁道:“反正明年夏天就毕业了。”
“那就更不必着急,不差这一年。”楚识琛说,“两情若是久长时,不用在乎这一朝一夕。”
李藏秋笑起来:“识琛,怎么突然反对起来了,你以前很支持的。”
楚识琛说:“失忆以后感觉这个世界很新鲜,一辈子都探索不尽,让她多自由几年不好吗?”
李藏秋道:“这不冲突,说到底是李桁太喜欢小绘了,先成家后立业嘛。”
“这是老观念,现在是新时代了。”楚识琛说,“叔叔,你怎么跟民国穿越来似的,其实那时候思想蛮开放的。”
楚识绘僵硬的笑容不知不觉间收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旁观楚识琛“辩论”,她莫名有了底气,说:“我同意大哥的意见。”
李藏秋搅弄着汤羹没有接腔,李桁神色如常,但没了热络的精神劲儿。
貌似水到渠成的一场欢喜宴,被楚识琛搅了局,婚事作罢,他猜那父子二人肯定不痛快,不过他不在乎。
包厢陷入寂静,既然唱了白脸、做了恶人,也没必要再周全礼数,楚识琛撂下筷子,借口抽烟离开了小厅。
环廊一圈黄铜栏杆,中空的天井上悬挂着高高低低的吊灯,楚识琛倚靠栏杆透气,目光追逐着灯下垂落的玻璃纱。
穿堂风过,纱动,他瞥见对面的美满厅。
项家除了亲属,还邀请了老项樾的一众董事。
项行昭生病前是公司不可撼动的一把手,威望极高,如今虽然认不清人了,但儿女恭谨,孙子孝顺,一群老部下敬重,今天的寿宴是真正的欢聚一堂。
楚识琛想象着,消磨了一支烟的时间。
他正准备回去,美满厅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服务宴席的经理匆匆走出来,姿态畏缩,刚关上门,两名服务生来送烹好的长寿面,经理急忙拦下。
服务生说:“总厨叮嘱了,五分钟内必须上桌给客人,不然会影响口感。”
经理推对方往外走远一些,瞪着眼睛呵斥:“我都夹着尾巴出来了,哪有工夫操心口感?!”
服务生犹豫道:“那这面怎么办啊?”
经理说:“端回去,有需要等会儿重新做。”
服务生好奇地问:“里面怎么了?”
经理小声透露:“项先生突然发了脾气,吓死人了。”
两个人一言一语绕了半截回廊,恰好从楚识琛面前经过,按规定要向顾客问好,还未开口,楚识琛抢先一步,问:“哪位项先生?”
经理不知道具体姓名,说:“陪老爷子坐正位,个子最高,最英俊的那个。”
话音刚落,美满厅大门洞开。
项琨面色铁青地推着轮椅,身边跟着太太和长子项如纲,轮椅中项行昭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口齿不清地哭叫着。
他们先从厅门出来,紧接着项€€拎着皮包也出来了,丈夫陪在一旁,好像在哄她不要动怒。
项如绪慢一点,走到门外回头看了一眼。
短短几分钟,项家的儿女叔伯、子侄兄弟,全部鱼贯而出,老项樾的董事们亦纷纷退场。
人走光了,厅内厅外鸦雀无声,徒留两扇雕花门。
唯独不见项明章。
经理满额汗:“这,这……”
楚识琛有些担心,沿着栏杆疾步走到门外。
美满厅内,暗金顶,胭红墙,满桌窖藏珍馐,数十份贵重的贺礼堆了一座山。
此刻筵席散尽,又空又静,剩项明章一个人留在桌上。
没了众星捧月,只有形单影只。
他背对大门坐着,斟了杯白酒一饮而尽。
脚步声慢慢靠近,停在身后,项明章闻见浅淡的迦南香气,说:“怎么,来敬酒啊,你迟了一步。”
楚识琛问:“那你为什么不走?”
项明章反问:“那你为什么离席?”
楚识琛回答:“因为我把这顿饭搞砸了。”
“彼此彼此。”项明章拿起酒瓶,“楚秘书,要不要干一杯?”
楚识琛说:“你为我斟满,我自然不能拒绝。”
项明章斟满自己的酒盅,站起身转过来,端到半空,楚识琛抬手接过,抵在唇边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第22章
楚识琛借口有事,让楚太太和楚识绘先回家。
李桁提前开车去了,李藏秋落在后面,问:“听说项家在另一个厅?”
楚识琛道:“嗯,已经结束了。”
今天这顿饭,楚识琛先搞得订婚计划泡汤,接着中途离席,李藏秋放慢脚步,说:“识琛,你怠慢我不要紧,不该插手小绘和李桁的事情。”
楚识琛明白李藏秋不高兴,说:“我只是在想,如果父亲在世,他今天会支持还是反对?”
“何必假设。”李藏秋趋于严肃,“做人要讲求实际,你爸爸走了。”
楚识琛似有所指:“所以许多人和事都变了。”
李藏秋停下来,透过镜片凝视楚识琛片刻,电梯门拉开,楚识琛不卑不亢地抬手相送,补了句“叔叔慢走”。
今天着实滑稽。
一边美满,一边美和,竟双双翻车。
楚识琛返回美满厅,项明章依旧坐在桌边,没来及喝的汤羹彻底冷掉,骨瓷碗沿着碗口裂下一条细纹。
寿宴一开始,亲眷、朋友和董事轮番为项行昭祝寿。
项明章伴在项行昭的身边,耐心介绍每个人是谁,给项行昭展示贺礼,金石玉器,古董字画,虫草山参,厅中充满了项家人最喜欢的钟鸣鼎食氛围。
项琨是长子,投其所好送了一幅名家书法真迹,殷切地说:“爸,等你好了,鉴赏一下这幅字写得怎么样。”
项行昭抬手指着,咕哝道:“明……明,章。”
项€€忍不住笑:“大哥,明章会书法,爸以为是明章写的。”
项明章说:“姑姑太抬举我了。”
“你临一幅,叫你爷爷选,没准儿他不要真的要你写的。”项琨一笑置之,“诶,明章,你的贺礼呢?”
姑父说:“咱们都是抛砖引玉,明章的礼物要最后送,他最孝顺老爷子,肯定是精心准备的大礼。”
项明章吩咐齐叔把礼物拿过来,一掌多高的乌木匣子,沿边刻绘蝠纹,打开,里面一对青玉松椿树雕,松枝细密,椿叶繁盛,玉质晶莹透润,是难得的佳品。
若论价值的确是“大礼”,项如纲道:“这物件够贵重,就是缺了点新意。”
大伯母说:“花心思要时间的,你以为明章和你一样有空?这座玉雕意头吉祥,摆在家里好看的。”
匣中放着一张素笺,项明章拿起来,纸上两行端正小楷,写的是元好问的一阙词,他读罢攥在手心,端起酒盅起身。
众人跟着举杯,齐齐望过来。
项明章家主姿态毕现:“‘笙歌丛里,欢笑度年华’,谢谢各位今日赏光,为项董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