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转身面对着项行昭,以宾客为证,以玉雕做引,道出后半句:“爷爷,‘看富贵,有儿孙,永祝松椿寿’。”
几位老董事带头叫好,所有人蜂拥起立再次向项行昭道贺,一时人声鼎沸。
项明章一盅酒饮尽,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经理留厅服务,行政总厨中途来问候菜品是否满意,领了一封大红包。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大家渐渐喝得慢了,一边吃菜一边闲聊,一道淮杞螺头花胶汤端上桌,是美津楼的招牌。
项明章盛了一碗,说:“爷爷,太烫了,要晾一会儿。”
项琨称赞道:“这里的菜品味道不错。”
“大家吃得惯就好。”项明章说,“大伯,等你生日也来这里,我帮你办。”
大伯母客气道:“他在家摆两桌就够了,哪值当这么大的排场。”
项€€颇为可惜:“跟以前相比,这算什么排场?爸这两年身体不好,已经尽量简办了。”
姑父安慰道:“你别难受了,在哪里办、人多人少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一家人齐聚一堂陪爸庆祝。”
项如纲不经意地说:“人不齐,婶婶没来。”
项明章端着碗,低头搅动汤羹凉得快一些,仿佛没听见刚才那句话。
“是啊。”大伯母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咏缇去年就没来,今年也不来,自从搬进缦庄就没怎么露过面。”
项明章垂着眼睛:“有什么需要露面的场合么?”
“咏缇个性安静,可以理解。”姑父说,“不过今天是爸的生日,于情于理也该来祝贺一下。”
项明章倏地抬起头,问:“如果姑姑不来,那姑父会来吗?大伯不来,大伯母会来吗?”
项琨眉头忽皱:“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项明章道:“我是说项珑都不知道在哪。”
一桌人暗惊,急忙偷看项行昭的反应。
项琨压低嗓音说:“平白无故你提这个名字干什么?他抛下家庭是不对,可爷爷对你们母子还不够好吗?”
大伯母劝道:“老爷子怎么对你们大家有目共睹,我们都视咏缇为一家人。”
项明章没了耐心:“够了,别再提我妈。”
项琨道:“你是项家的孙子,她要愿意,永远是这个家里的儿媳妇。”
项明章大手罩住碗口往桌上重重一搁,咚的一声!
薄薄的骨瓷当即碎裂了一道缝,他声音不大,脸色却阴沉至极:“谁他妈稀罕!”
满座皆惊,厅内霎时万籁俱寂。
陡地,项行昭急促地哼喘起来,发出模糊的音节,好像在说“不”,带着乍然受惊的哭腔。
项€€赶忙跑过去,蹲下身安抚,然后厉声道:“明章,你诚心让大家不痛快是不是?你爷爷欠你的,你这么刺激他?!”
“他疯了!”项琨动了怒,瞪着项明章,“知道你狂,现在敢对着一桌长辈撒野!”
项明章冷冷地说:“那就别让我不舒坦。”
项如纲拍桌而起:“够了!你别太过分!”
一直没插嘴的项如绪紧紧拉住大哥,试图充当和事佬:“爷爷生日大家开开心心的,不要吵了行不行……”
项琨哼了一声:“他项总不开心,别人谁敢开心?!”
董事们沉默旁观,平时站队看权力虚实、看形势利弊,今天的事涉及项家的私隐,任何人都不好插手。
不过按照常理,在寿宴上怎么也要忍一忍,先发脾气的不免理亏。
项琨怒火难平,推上轮椅往外走,项行昭一抖一抖地瘫坐着,仍在哑声哭叫。
大伯母和项如纲紧随其后,项€€和丈夫也愤然离席,项如绪踌躇片刻,只好跟着一并走了。
见状,其他人陆续离开。
方才汤羹溅在掌心,微烫,项明章拿毛巾擦拭,面不改色任由旁人从身边经过。
擦干净,走尽了,只剩杯盘狼藉。
项明章丢开毛巾倒了一盅酒,无所谓,自斟自饮反而落个清静。
然后楚识琛来了。
白酒入喉,楚识琛低头咽下一阵热辣,瞥见掉在地毯上的素笺,他弯腰捡起来,不知项明章满不满意他选的礼物。
都没意义了,他可惜道:“好好的一场寿宴,就这么仓促地收场了。”
项明章嗤笑:“办得长一点,难道就能活得久一点?”
楚识琛惊诧于项明章的态度,大概是气昏了,口不择言。
门外,餐厅经理战战兢兢地张望,不敢来打扰。楚识琛无奈,只当临时加班,走过去请服务生稍候,没上的菜和蛋糕不必上了,自行处理即可。
他通知司机来一趟,先将几十份贺礼搬走,安顿完回到桌旁,项明章一个人喝完了整瓶白酒。
楚识琛夺下:“要喝回家去喝。”
项明章站起身,眉心微皱,眼神专注,竟然跟开会时的模样不差多少,他一路步伐平稳,走出厅门忽然停下。
楚识琛问:“怎么了?”
项明章道:“以后别订这两个厅,不吉利。”
餐厅经理:“……”
他们从美津楼出来,司机拉开车门,项明章抬腿上车,许是酒劲儿上来了,坐下的一瞬间有些晕眩。
楚识琛立在一旁,叮嘱道:“送项先生回家吧,把他送上楼。”
司机接送项明章应酬是家常便饭,但项明章喝醉的情况屈指可数,万一没伺候好……他为难地说:“楚秘书,我就会开车,您多担待一下吧。”
这时,项明章不悦地催促:“走不走?”
楚识琛只好送佛送到西,他上了车,司机连连感谢,立刻发动引擎上路。
项明章挨着车门,喉咙不舒服,他想解开扣子,但酒精令手指不听使唤,干脆粗暴地扯了扯领口。
楚识琛挪近一点代劳,抬手帮项明章解衬衫纽扣,解了三颗,颈部和胸膛一并暴露,泛着酒醉的淡红。
拧开一小瓶水,他递过去:“润润嗓子。”
项明章饮下半瓶,后仰靠着背枕,路边霓虹灯的光彩流泻在车厢里,弄花了楚识琛白皙的面容。
项明章瞧着,没头没尾地问:“你饿不饿?”
楚识琛今晚没吃几口东西,腹内早就空空荡荡了,回答:“不算很饱。”
项明章对司机说:“不回公寓。”
司机了然道:“明白,去缦庄。”
楚识琛记得缦庄是项明章母亲居住的地方,夜深,他一个外人不适宜过去打扰,况且是不熟悉的长辈家里。
他想让司机停一下车,把他放在路边,刚要开口,项明章不太温柔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楚识琛不明其意。
项明章半睁着眼睛,眼皮也淡红:“今晚辛苦了,我带你去吃顿饭,愿不愿意?”
第23章
抵达缦庄,汽车减速驶入北门,在宅院前停下,项明章和楚识琛下了车。
四周光线不太明亮,楚识琛驻足分辨,稀薄的月色下树影婆娑,望不到边际。
他以为缦庄是类似于静浦的公馆,毕竟项明章的母亲一个人住,没想到是这般幽深广袤的一处庄园。
项明章叫他:“跟我来。”
楚识琛跟随项明章踏入宅院里,中式建筑的方正结构,偏现代的新式风格,沿开放式回廊走到客厅外,门开着。
里面灯火通明,楚识琛抬手整理头发和衣襟,慢一步进去。
白咏缇坐在沙发上看书,抬起头,见来的不止项明章一个人,不禁感到惊讶。
项明章风轻云淡地说:“妈,他是楚识琛,你有没有印象?”
白咏缇记得楚家有一儿一女,不过上次见面是许多年前了,楚识琛还小,她道:“印象中还是学生,现在长大成人了。”
楚识琛恭谨地问候道:“伯母,深夜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白咏缇摆了摆手,她早就闻见项明章身上的酒气,想起项明章上次来,提过楚识琛在项樾上班,便猜到九成:“是明章让你加班吧。”
项明章说:“我请他来吃饭,抵加班费。”
楚识琛是客人,去小餐厅显得怠慢,白咏缇安排他们到宽敞的会客室,一整面落地窗外是石山园景,在夜色下别有一番风味。
很快,五道菜上齐,北菇焖萝卜,茉莉什锦绣球,上汤南瓜苗,中间是甜丝丝的梅子鸭和醇香的花雕醉鲍。
总嫌全素不够味,今天破例多了两道荤的,项明章姑且满意,但不妨碍继续挑刺:“只有菜,没有汤?”
青姐放下一只小蒸笼,说:“有,解酒汤。”
楚识琛不紧不慢地擦着手,心中洞悉出千丝万缕。
这桌佳肴一道比一道精细,没有三五个钟头根本做不完,提前烹调,说明知道项明章会来。
备着解酒汤,也知道项明章会喝酒。
他们来的途中没有联系过,却这样了解,只能是习惯使然。大约每年的这一天,项明章为项行昭庆生后都会来陪母亲。
蒸笼里铺着一片荷叶,上面是三只竹笙素饺,白咏缇说:“小楚,吃点面食。”
“谢谢伯母。”楚识琛听话地夹了一只,咬下一口,“清甜鲜香,很美味。”
白咏缇问:“你不嫌素吗?”
楚识琛说:“我喜欢素一点。”
他并非奉承,平时一直隐藏真正的饮食习惯,不求口腹满足,这一餐是他至今吃到最合胃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