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 第116章

沈若臻仍在流血,纯白的衬衫浸染成红,从胸口蔓延到翻领、衣角、肋下,到处都是鲜红的,仿佛流进了项明章的眼睛,眨一下就会刺痛。

所以项明章不敢眨眼,他一直睁着,凝望着沈若臻不移开分毫。

项明章不清楚如何在海陆空颠簸了一路,周围跟着很多人,一直有人说话,但他听不见,却几番产生幻觉以为沈若臻醒来在叫他。

抵达医院,沈若臻立即送进手术室抢救。

因为事故严重,惊动了不少医护人员,项明章被挡在手术室门外,对着紧闭的门缝陷入了茫然。

过了一会儿,有人急切地叫他:“项先生!”

项明章一脸麻木地转过身,看见许辽从走廊上朝他跑过来,身边跟着几名穿制服的警察。

昨天傍晚,许辽陪白咏缇飞往新西兰,候机时给项明章发了消息,等快要登机,白咏缇忽然觉得不安定。

楚太太胆子小,一并紧张起来,许辽为了安抚她们,也怕航班信息泄露,于是临时改了另一条需要中转的航线。

半夜转机的时候,白咏缇愈发心神不宁。许辽以为是她太久没出门的缘故,但白咏缇否认了,大概是母子间的特殊感应,她想给项明章打一通电话。

许辽这才发现联络不到项明章,他又打给楚识琛,同样无人接听。

许辽马上去问派对的安保负责人,得知项明章和楚识琛一起被接回了静浦大宅,而且喝醉了。

派对要严防死守,项明章和楚识琛不可能会喝醉,许辽顿时起了疑心,白咏缇托他赶回去亲自确认。

许辽乘最近一班飞机回来,依旧联系不到项明章和楚识琛,怕耽误时间他直接报了警。

当发现那辆帕拉梅拉去过海边,许辽警铃大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警方调动海上救援队,在黎明时分找到了那艘游艇。

赶来医院的路上许辽听说有人中枪,幕后主使是项行昭,他以为是项明章命悬一线,却不料,项明章正失魂落魄地在手术室门口徘徊。

许辽担忧地问:“是楚先生受伤了?”

项明章眼前闪回沈若臻中枪的一幕,跟着打了个激灵,他在满身冷汗中缓过神来,抹了把脸,灰尘血泪黏腻地覆在掌纹上。

项明章道:“找最好的专家,把各医院最好的医生都找来。”

许辽说:“这间医院是顶尖的,有需要会调动资源,你不要着急。”

警方需要跟当事人了解案发经过,但项明章的状态太差了,警察叫住一位经过的护士,说:“他受伤了,帮他处理一下。”

护士应道:“好,这位先生跟我来吧。”

项明章哪也不去:“不用了,我要等人。”

许辽说:“手术需要很长时间,你包扎一下再回来。”

项明章根本听不进去:“不管多长时间我都不会走,我就在这儿等着。”

“项先生,别意气用事。”许辽劝道,“你在流血,伤口不及时处理会感染。”

项明章执拗地驳斥道:“这点血不碍事,跟他流的血相比算得了什么,感染而已,又能有多疼?”

他自问自答:“子弹射进了他的胸口,伤到了心脏,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我怀里说疼,我什么都做不了。”

许辽第一次见这副样子的项明章,他请警察稍事休息,手术室门前空了。

灯光是白的,墙壁也是白的,项明章穿着脏污的黑西装,伫立在手术室外像一尊破败的雕塑。

不到半小时,又有两名医务人员匆忙经过,进了手术中心。

项明章额心狂跳,恨不能穿墙而过去看一看沈若臻,情况怎么样了,血止住了吗?

子弹有没有取出来?

他希望手术顺利结束,门上的提示灯熄灭,又怕猝不及防地灭掉后,得到的是一份噩耗。

他是不是该跪地求一求各路神佛?可是态度恶劣这么多年,神佛会感动,还是借机惩罚他?

他惧怕去想,但不停地在想……沈若臻会死吗?

还是会消失去另一个地方?

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项明章僵直了半分钟,回过头,许辽站在几米远的走廊上陪他一起等。

项明章朝许辽走过去,步子很大,很重,他透着一股濒临爆发前的平静,问:“项珑现在在哪?”

许辽说:“还在加州。”

项明章道:“叫人准备好。”

许辽看他脸色阴郁,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杀了他。”项明章抬手指着手术室,口气很轻,“里面要是有事,就让项珑立刻死,我要他偿命,让项行昭尝尝是什么滋味儿。”

许辽愣道:“项先生,你不要冲动。”

项明章接着吩咐:“通知项€€和项琨,告诉董事会和项樾全部股东,还有记者新闻社,把消息散出去€€€€项行昭绑架亲孙子,他要谋杀我。”

许辽试图捉住项明章肩膀,说:“所有账一定会算,你现在要冷静一点。”

项明章充耳不闻,清点道:“项珑身死异国,项樾丑闻缠身。项行昭的儿子、产业、他的老命……”

许辽几乎抓不住他:“项先生!”

项明章扬手挣脱,暴怒而绝望:“要是沈若臻死了,就他妈让所有东西都于事无补!”

许辽无暇顾忌“沈若臻”这个名字,他后退了一步:“你疯了。”

“我是疯了。”项明章说,“他为了救我居然挡了一枪,该中弹的人是我,该躺在里面受罪的也是我。”

许辽不善言辞,只能道:“他在乎你,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别来这套。”项明章说,“不过是受益的人让自己心安理得罢了。”

许辽问:“你会心安理得吗?你不会。所以你清醒一下,你还要处理好之后的事情。”

项明章反问:“处理什么?要是手术结束传出坏消息,我进去用他用过的手术刀,给自己一刀也许还来得及追上他。”

许辽哑口无言,白咏缇本就担心,他必须保证项明章不再出事。

远处等候的警察来帮忙,还有两名医生,三五人用蛮力把项明章控制住,给他注射了一支镇定剂。

浑身伤痛,针扎就像虫子叮了一下,项明章感觉不到有药物注入体内,反倒觉得残存的一点精神被抽走了。

项明章颓废地在长椅上坐下来,躬着后背,低垂着头,双臂支在膝盖上。

他张开一路牵着沈若臻的右手掌,慢慢捂住了脸。

指缝间溢出热泪,一滴一滴砸在他脚下。

医院里总是有“滴答”声,眼泪,输液瓶,监测仪器,时钟反而排在最后。

数不清分针走了多少圈,手术提示灯熄灭了。

项明章站起来,冲到门前两米外停下,等得心急如焚却不敢靠近。

手术室的门缓缓拉开,两名医生疲惫地走出来,问:“患者家属€€€€”

“我是。”项明章又迈了一步,满脸斑斑,掩盖不住胆怯,“他……怎么样了?”

医生端着一只消毒托盘,说:“情况非常惊险也非常幸运,子弹射中了一枚怀表,偏离了心脏的致命位置。”

项明章怔忡道:“……怀表?”

医生递给他看:“毫厘之差,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托盘里,沈若臻的银色怀表浸着血,表盖和表盘都被子弹打碎了,露着染红的钢制机芯。

“€€”字纹湮灭,渡了他一条命。

第107章

沈若臻从手术中心转入了病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项明章隔着治疗室的玻璃墙望着,一夕之间沈若臻似乎消瘦了一圈,陷在被子底下的身体轮廓浅浅的。

项明章冒出零碎的计划,等沈若臻醒了恢复一些,要给他补一补身体,那张嘴巴不馋,爱吃的就那么几样,要每天都喂给他吃。

触目惊心的衬衫处理掉了,其他衣服也扔了,要订做一套新的赔给他。

还有手机,他们两个的手机都弄丢了,干脆换成一样的。

最重要的是怀表,项明章想赔却有心无力,因为意义太深刻,大概去瑞士重新定制一枚也无法抵得上一二。

“沈若臻,你什么时候醒过来?”项明章问,气息拂在玻璃上凝成了雾。

许辽给项明章和沈若臻办好了各种手续,期间手机响了无数次,说:“你妈和楚太太她们在新西兰安顿好了。”

项明章终于从治疗室外移开步子,他接过手机打给白咏缇,报了声平安。

手机换到楚太太手里,问了许多,项明章怕对方受到惊吓,避重就轻地隐瞒了沈若臻的情况。

挂了线,项明章脱下西装外套,干涸的血痂把几层布料粘在一起,撕扯到伤口,他的腰背和肩臂简直没一块好肉。

饶是做过警察见过世面,许辽仍觉严重,说:“你的病房在同一层,可以让医生处理伤口了吧?”

项明章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许辽说:“你非要我告诉你妈是不是?”

“你不会的,你比我更在意她的情绪。”项明章虽然肉体受伤,但精神逐渐恢复了稳定,“游艇上抓到了几个人?”

许辽回答:“五个,齐叔腹部中弹,抢救过来了。”

项明章见识过了沈若臻的枪法,那一枪没打要害就是想留齐叔的命,他握着钢笔扎肩膀而不是扎心脏,也是这个意思。

绑匪只是拿钱办事的小喽€€,齐叔作为项行昭的臂膀要关键多了。

警方去静浦大宅问话,会联系项家人,项€€和项琨应该都知道了项明章被绑架,但只要齐叔顶着,项行昭就会继续装疯卖傻。

项明章道:“齐叔自有警察去审,先等消息,明天把律师和项樾的助理叫来。”

许辽问:“你家里人要来医院的话,见么?”

“谁也不见。”项明章说,“既然我没死,以后有的是机会‘欢聚一堂’。”

交代完毕,许辽催促:“快去处理伤口吧,楚先生醒了看见你这副尊容,不害怕也要嫌弃。”

人为悦己者容,项明章总算听进去了。他两天一夜没合眼,经历生死关头大起大落,本来是欲折的弓,猛地松了,脚步都虚浮了几分。

项明章回病房接受检查,处理了伤口,忍着刺痛把头脸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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