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 第135章

一个假的楚识琛,把真正的楚识琛未曾做过的都做了,把儿子和兄长的本分都做了。

可是沈若臻做了这么多,不要股份,不碰家产,坦白的时候仅认罪责,只字不提辛劳,离开的时候连一件衣衫都不肯带走。

楚家为沈若臻提供荫庇,沈若臻为楚家付出心血,其中的得益谁多谁少,楚太太算不清楚。

就当功过相抵,那她该怎样去责备?

这份母子亲情她珍惜不已,所以一年多来,她把疑虑或隐忧压在心底,就像沉浸于一场不愿醒的美梦。

当雷律师告诉她“沈若臻”这个陌生的名字,她并不震惊,只觉一阵恍然,甚至仍抱有一丝幻想,问对方有没有恢复一点记忆。

那一天真相揭开,她终于为她的孩子崩溃痛哭。

但她恨的、怨的是她自己,“楚识琛”死不见尸,她作为母亲却逃避一切,幸福地开始了新生活。

楚太太吸了吸鼻子,说:“其实我明白,派对是小琛要办的,他无辜丧命只怪凶手,不是明章的错,更与你无关。”

沈若臻内疚道:“可我偷了他的身份,一样有罪。”

楚太太问:“你记不记得除夕夜,我们在花园里看烟花?”

沈若臻记得,楚太太曾说楚€€在世的时候,每年春节都给她放烟花,楚€€走了,她就看别人放的,反正一样漂亮。

他当时很佩服楚太太的豁达心性:“你说事情好坏,在于自己怎么想,日子也在于自己选择怎么过。”

“我在亚曦湾望着吞没小琛的大海,我就想……”楚太太说,“假如没有把你救上来,那一晚我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年多我又会怎么度过?”

沈若臻交握的十指绞在一起,挤压得泛白:“那你后悔救我吗?”

楚太太看着他,看着这张和“楚识琛”一模一样的脸,她想再豁达一次,给彼此一个机会。

“也许救了你,”她回答,“是老天给我的安慰。”

沈若臻愣住,眼眶霎那红了。

楚太太已经掉下泪珠,滑在腮边,她从皮包里拿出那一张自述书,纸页磨掉一角,她反复看得可以默背下来。

“这样漂亮的字,小琛写不出来的。”

沈若臻不敢忘却见面的初衷,如自述书中允诺的,他道:“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楚太太抬掌托在腮边,捂住了泪滴,说:“可我不怪你,要怎么罚?”

沈若臻鼻酸得厉害,那日埋首项明章的领口,没大方地落泪,此时他来不及擦拭,早已泪盈于睫。

“你骗我有错。”楚太太道,“但上次在美津楼我答应过,如果你犯了错,我会原谅你。”

€€€€哪个当妈的会不原谅自己的孩子?

前提是母子。

如果楚太太肯原谅他,那是否说明……沈若臻松开双手,微颤着抓住了膝头。

他紧张得无以复加,生怕在自作多情,半晌,忍耐多日再度叫出了口:“妈……”

楚太太这次应道:“我该怎么叫你,若臻?”

第126章

沈若臻在来的路上料到见面会失态,他做好了愧痛忏悔的准备,不敢幻想楚太太竟然会原谅他,依然视他为子。

起身绕过桌沿,他在楚太太的椅边屈膝半蹲,说:“叫什么都可以。”

楚太太问:“你妈妈叫你什么?”

沈若臻微微哽咽:“就叫若臻,或者……清商。”

“清商,是小名吗?”楚太太伸手擦在沈若臻的脸颊,“这么雅致,家里一定是书香门第,才能教养出你来。”

沈若臻迫切地想告诉楚太太,他并非来历不明,他能够依赖和信任,却怕事实太离奇,一波刚平又推起一波。

他承诺道:“我的身世以后慢慢讲给你,可以吗?”

楚太太捉住他的肩膀,扶着他一起起身,点了点头。

餐厅里没有别的客人,沈若臻和楚太太都哭了,实在惹人注目,经理踌躇地送来一沓厚厚的纸巾,沈若臻接过为楚太太擦眼泪,又叫了一声“妈”。

楚太太三天没听到这句称呼,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情绪稍微平复,沈若臻揽着楚太太从餐厅离开,走之前他给钱桦留了一张字条。

轿车泊在街边,衣裳物件都在家里,楚太太说:“你的房间什么都没变,还是你的家,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沈若臻深切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滋味,但他没有立即答应,回道:“妈,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跟我去公寓坐坐吧。”

楚太太说:“好,那你跟明章讲一声。”

母子俩没上车,顺着人行道慢慢走,沈若臻打给项明章,电话讲完刚好走到波曼嘉的楼下。

楚太太几十年没住过高层公寓,到了四十楼,她害怕挨得窗子太近会恐高,结果一开门,先被趴在地上的大白猫吓了一跳。

沈若臻抱起灵团儿,带楚太太参观,卧室,书房,阳台,他和项明章一起住了三天,已经留下小家庭的痕迹。

客厅的茶几上铺散着一些资料,红笔划过重点,楚太太坐在沙发上被吸引了目光,晃见“户籍户口”等字样。

她还没细看,沈若臻拿了一包票据过来,说:“妈,今后这些都移交给你。”

楚太太接住:“是什么?”

沈若臻道:“是我为楚先生买的一块墓地。”

楚太太怔住,打开包夹,里面是沈若臻以“楚识琛”的身份置办的墓地,包括手续文件、费用收据,还有墓园管理处的联系卡。

她来回翻着:“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不知不觉有一年了,沈若臻道:“第一次遇见钱桦,他给我讲了很多楚先生的事情,后来我就置办了这块无名墓。”

“楚识琛”死得枉然,无人知晓,沈若臻竟是唯一探寻真相的人,他继续说:“察觉游艇事故有疑点,我在他墓前亲口说过,会给他一个交代。”

楚太太道:“所以你一直偷偷调查,不惜以身犯险?”

虽然走了一趟鬼门关,但沈若臻不后悔:“绑架案后真相大白,我和明章一起去了墓园。”

楚太太捏着纷乱的纸张,说:“我要带小绘去看他。”

沈若臻道:“墓碑上终于可以贴上他的照片,刻上名字。”

楚太太心里难受,强忍着眼泪,沈若臻借口泡茶,躲进餐厅,让楚太太一个人哭一哭缓解。

一壶珍眉泡好,门响了。

项明章在电话里没细问,只知道楚太太原谅了沈若臻,而且要来公寓坐坐,他就从园区赶了回来。

楚太太的情绪稳定了些:“明章,大中午的惊动你来回跑。”

“伯母。”项明章去楚家接沈若臻的那天,许多话是情急使然,“之前是我莽撞,不顾分寸,抱歉。”

楚太太说:“你满心为他,我反倒欣慰。”

沈若臻端来热茶,和项明章一起坐下来,这三天过得煎熬,他等待楚家给他一份裁决,不成想老天这般眷顾。

接下来,他要抓紧办该办的事,说:“齐叔必须得到严惩,我要找警方作证,证明真正的‘楚识琛’已经不在了。”

项明章道:“好,我明天让律师团筹备一下。”

楚太太是“楚识琛”的母亲和监护人,她必定要参与,说:“我这个妈妈,终于能在小琛身后尽一点心力。”

项明章顿了须臾,思虑道:“但是若臻要作证的话,要有一个身份,得确定他这个人是谁。”

楚太太想起茶几上的户口登记资料,问:“怎么回事呀,若臻难道连户口都没有吗?”

项明章当初对姚老太太交代过一套说辞,字句属实,不过模糊了时代年份。他告诉楚太太,沈若臻祖籍宁波,祖辈是生意人、银行家,父亲叫沈作润,到这一代只剩孤身一人。

楚太太并不傻,猜到他们隐瞒了一些细节,但也相信另有隐衷。她了解沈若臻,言出必行,答应了以后慢慢讲,那她不急于一时。

比起父亲,她更关心沈若臻的母亲,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沈若臻望着这个母亲,回答他生母的名姓,异常温柔:“我妈妈叫张道莹,我还有个小妹,叫沈梨之。”

“怪不得你疼小绘。”楚太太信了缘分,“你妈妈知道你飘零无依,会心疼的,收养人要尽快决定才好。”

沈若臻摇头:“还没。”

楚太太问:“那你愿意让我收养你吗?”

沈若臻不清楚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楚太太不责怪他,还要收养他,让他真正地成为一家人。

第二天,项明章约了律师详谈,咨询了一些细节,把整个流程讨论了一下。

楚太太着手办理收养沈若臻的手续,申请、证明,需要的材料不少,因为关联着案情,情况特殊,所以过程相对顺利。

沈若臻是有点紧张的,从1945年来到二十一世纪,他竟然要拥有一个切实的身份证明了。

他不必再假借旁人的名字,不必心虚,被抹除的“沈若臻”三个字,在这个时代重新烙印纸上。

宣之于口,展示于人前,犹如守得云开见月明。

身份一旦落实,沈若臻陪楚太太立刻向警方作证,去年亚曦湾游艇爆炸的真相浮出水面,结合项明章对项行昭的指证,齐叔的口供被推翻,数罪并罚,严惩不贷。

期间沈若臻一直住在波曼嘉公寓,两个人一只猫,项明章问他会不会搬回楚家,他没明说,狡黠地反问“你在赶我走吗”?

齐叔的最终判决下来,已是盛夏。

天气预报每天都在升温,清晨早早出了太阳,三辆轿车迎着灿烂的阳光抵达远思墓园。

周恪森开车载着楚太太和楚识绘,沈若臻和项明章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还有一辆车跟着,驾驶位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钱桦。

看过字条,钱桦联系了沈若臻,才知道年初发生过绑架案,知道了沈若臻的身份,也知晓了“楚识琛”早已不在人世。

墓园里草木葱郁,一行人走到墓前,墓碑正中刻上了“楚识琛”的名字,贴着一张楚太太挑选的照片。

空心穴内填了“楚识琛”喜欢的衣裳、帽子和球鞋,这方安魂之所又是他的衣冠冢。

每个人轮流放下一束雏菊,楚太太守在墓前,轻声说:“小琛,妈妈来看你了。”

历时一年半,沈若臻终于可以给“楚识琛”一个圆满的答复:“Alan葬身火海,项行昭死了,齐叔已经定罪,我不再占据你的身份,希望这一切能告慰你的在天之灵。”

楚识绘讷然道:“哥,你想家就给我和妈妈托梦吧。”

哭嚎响起,钱桦摘掉了墨镜,扑在墓前喊着“楚识琛”的名字。

至亲好友说着想对“楚识琛”说的话,或克制,或悲痛,沈若臻退居一旁和项明章站在一起。

楚太太抚摸着墓碑上镌刻的沟壑,望着“楚识琛”的照片,告诉他楚家收养了沈若臻,他们两个长得极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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