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 第136章

白色雏菊围满墓前,阳光把花瓣照成浅黄色,好像一簇一簇小小的向日葵。

离开时钱桦挽着楚太太,带着哭腔说,以后代“楚识琛”孝顺她。楚太太与曾经一样,劝他收收心,不要胡闹无度。

项明章和周恪森并排走着,亦思脱离项樾有段日子了,两个人很久没见。

沈若臻落在最后,前面是楚识绘,这个妹妹委实伤心了好几天,大概憋了一肚子话,好坏错杂,频频向他回头。

快走了两步,沈若臻追上:“你有话要对我讲吗?”

楚识绘问:“你什么时候搬回家?”

沈若臻巧妙地转了个弯:“我答应了妈,这周末回家吃饭。”

“我知道。”楚识绘透露,“妈跟我商量过了,全部事情到这里就算了结了,你不亏欠家里什么。”

沈若臻道:“所以呢?”

楚识绘说:“我和妈都同意,你是我们的家人,以后不能白白付出,应该得到属于你的那一份。”

沈若臻直白道:“要分给我股份、家产吗?”

原本要周末再说的,楚识绘简单地“嗯”了一声。

沈若臻并不惊讶,以楚太太的心地和秉性,绝不会亏待他。但他也不惊喜,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把亦思打理好,偿还楚家的恩情,同时借这一份工作适应当代社会。

这份初衷没有变过,假如成果不尽人意,他会加倍努力,成果丰硕,他却不希求采摘一二。

他珍视楚家的情谊,将楚太太和楚识绘看作至亲,他愿意保护她们,但也想让她们亲手掌舵。

这段时间,沈若臻经过深思熟虑,在此刻做下决定:“一年之后,我会离开亦思。”

楚识绘定住:“离开?亦思好不容易起死回生,刚刚步入正轨,不能没有你。”

“傻姑娘,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会照常运行。”沈若臻道,“股份回归了楚家,亦思日渐好转,一年后一切稳定下来,我再交接。”

楚识绘问:“可你为什么要走,哥,我们是一家人了。”

沈若臻朝项明章的背影望了一眼,说:“所以不管我是否在亦思,我们都是一家人,不会变的。”

楚识绘还是不能接受:“你走了,谁来管公司?”

“公司不是只靠某一个人,是靠团队。”沈若臻温声道,“我会挑选合适的人,你是大股东,以后要多上心,好好把关。”

楚识绘说:“我还在念书,还要读研。”

沈若臻道:“那就一边学知识一边做事情,项明章大二创办项樾通信,也读了硕士,难道你比他差吗?”

“我……”楚识绘很要强,“那不一定。”

沈若臻笑起来:“功业难为,压力肯定很大,会很辛苦,要牺牲掉一些个人的东西,看你会怎么选择。”

楚识绘说:“我不怕辛苦,但害怕做不好。”

“你很优秀,不要怕。”沈若臻半哄半劝,俨然兄长做派,“项樾有扶持计划,我任何时候都会帮你,何况还有森叔。”

楚识绘放心一些,说:“我学的是计算机,商务经营方面我不擅长。”

沈若臻全都考虑到了:“你父亲就是靠技术起家的,你不擅长商务,可以把亦思发展成技术精干型的企业,研发技术是根本,自会有一席之地。”

楚识绘从未设想过这个角度,睁大了双眼。

沈若臻道:“你是掌舵的人,船要按照你制定的路线航行。你要打造漂亮的框架,不是把你自己局限在框架里。”

楚识绘记住了这句话,她明白沈若臻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顿时涌起一股失落。

兄妹二人落后很长一段路,继续往前走,沈若臻抬起左手,一点点摘下了环在食指的玛瑙戒指。

戴了许多年,他消瘦时戒圈略松,劳碌至深夜手指发胀,又有些紧,如今褪下来,指根处留下一圈雪白的淡痕。

沈若臻说:“小妹,这枚戒指送给你。”

楚识绘愣道:“你从没摘下过,一定很宝贝,要送给我吗?”

沈若臻豁达地说:“我这个当哥哥的没什么能送,不嫌弃就当作纪念。”

楚识绘接入掌心,小心翼翼地触摸玛瑙上雕刻的图案,说:“衔着月桂的雄鹰,我会好好保存的。”

沈若臻忽然道:“其实就那么大一块玛瑙,细节有限,不能料定就是雄鹰。”

楚识绘疑惑地问:“哥,什么意思?”

沈若臻勉励她,祝福她,亦作回答:“血性和胜利,不分雌雄。”

浑身已无旧物,踏出墓园,沈若臻回头看了一眼门牌上的“远思”二字。

1945年初春的寒夜他永远不会忘记,而以后的路,他会走得更踏实。

第127章 终章(上)

轿车驶出墓园,远山模糊成连绵的绿荫,沈若臻端坐在副驾驶位子,双手搁在腿上,右手轻轻摩挲左手食指的戒痕。

项明章开着车,余光一瞥就发现了,说:“你的戒指呢?”

沈若臻道:“送给了小妹。”

仅存的一件贴身旧物,竟摘下来送人了,项明章猜测有事发生,说:“兄妹俩刚才落后一大截,在商量什么事情?”

沈若臻伸展修长的五指,舒筋活骨似的,悠然回答:“我告诉小妹,一年后我会离开亦思。”

项明章转动方向盘的动作一顿,扭脸确认道:“真的?”

沈若臻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项先生,你曾经抛给我的橄榄枝还作数吗?”

项明章懂了,沈若臻拖着不搬回楚家,他每次问都语焉不详,就是在考虑这件事。

而沈若臻不搬回去,并且一年后要离开亦思,某种意义上,是选择了他。

“当然作数。”项明章抓住沈若臻的左手,“那为什么是一年?”

“我要帮亦思稳定下来。”沈若臻道,“另一个原因,是我在公寓书房看到了项樾的文件,关于新投入的研发计划。”

项樾去年成绩斐然,要保持行业翘楚的地位,必须不断提高水平。研发计划是项明章亲自制定的,技术和业务相辅相成,因此前期对市场的探索需要一年时间。

今年伊始,项明章分给老项樾的精力明显增加,如今更是肩负重担。一年后研发部门和业务部门一齐发力,他恐怕分身乏术,所以沈若臻想为他分忧。

项明章安心道:“你想要什么位子?”

沈若臻不大在乎:“都好,到时候再说吧。”

项明章当下就想说:“待惯了销售部,还在九楼吧。冯函干得不错,不能让人家搬出秘书室,那你就去秘书室隔壁吧。”

沈若臻微怔,提醒道:“隔壁是运营总裁办公室。”

“怎么了?”项明章似笑非笑,“我的房间你不喜欢吗?”

这话的意思太明显,沈若臻完全愣住,还未出声,项明章攥得他手骨一痛,翻了旧账:“我说过,总监是你的第一步。”

沈若臻没忘,可他以为目标是李藏秋的位子,此时醒悟过来,项明章根本没有限定是“李藏秋”和“亦思”。

难道,沈若臻问:“你早有这个打算吗?”

项明章一向目的明确,他要做老项樾的一把手,必定无力兼顾项樾通信的方方面面。比起商务,他会把重心保留在技术研发上,然后将运营工作交给最信任的人。

“迟早的事。”项明章连哄带骗,“再说了,我又不是铁打的,什么都不放,保不准哪天英年早逝。”

沈若臻说:“可你确定要交给我?”

项明章道:“这种事不能开玩笑,况且沈行长运筹帷幄,乱世英杰,怎么能屈居人下。”

沈若臻也翻旧黄历:“我当秘书的时候你不这么说。”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知者无罪。”项明章道,“但是先说好,如果你不能胜任,我会公事公办。”

沈若臻心潮暗动,忐忑却不畏怯:“好,我可以立军令状。”

项明章捏着他的手指,像玩灵团儿的爪子,动作轻佻但语气认真,说:“你会做好的,我知道。”

下高速路口进市区,沈若臻跟楚太太打了招呼,他依然和项明章回波曼嘉公寓。

等到周末,沈若臻答应好的,一早回了楚家。

搬走两三个月,家里物事如旧,只不过沈若臻换了身份,唐姨和秀姐围着他反复地瞧,还马后炮,说早就觉得他另有其人。

沈若臻失笑,一听这话放了心,说明大家没有变得生分。

一餐热腾腾的家常菜,他就着清汤白饭宣布一年后离开亦思的决定。

楚太太不甚惊讶,已经听楚识绘透露过,但她舍不得,期期艾艾地应了声,最终什么都没讲,低着头给沈若臻夹菜。

她心里清楚,沈若臻为楚家和亦思做得够多了,从前套在“楚识琛”的身份下,诸多局限,今后做了自己,寻觅更广的天地是情理之中。

她这个做妈妈的,不该阻碍儿子朝前走,也相信女儿有能力接棒。

吃过午饭,沈若臻上了二楼,他的卧房唐姨每天打扫,整齐干净,盛夏炎热,换了一套浅色的床单。

楚太太跟上来,当时沈若臻什么都不带走,叫她难过,如今仍是一家人,沈若臻在外面住,她倒改了主意。

“衣服不要拿走了。”她说,“就放在这儿,妈妈再给你挑新的。”

沈若臻知道楚太太牵挂自己,希望他能经常回来,答应道:“好,我不拿。”

楚太太顺心了,佯装责备:“雪茄可以带走,我们都不抽。”

沈若臻抿唇一笑,偷干坏事终于被抓了包,他敢作敢当地说:“都是牌子货,我通通用行李箱装走。”

楚太太笑道:“那也不至于用箱子呀,别人以为你走私烟草。”

沈若臻解释:“行李箱我也要用,明天出差。”

楚太太转脸心疼他:“这几个月操劳那么多事,又要出差呀。”

一年四个季度,对一家公司而言过得很快,沈若臻制定了计划,在他离开前不仅要稳住现有成果,还要趟出新路子。

亦思曾经流失大量客户,能挽回固然好,但商业合作,双方分道扬镳必有烂账,或有关钱货,或有关交情。

宁波钱业会馆中的碑上刻着一句话,运营遍诸路,沈若臻自小铭记。

他要开拓谋新,等亦思的成绩和口碑回弹,再收复失地就容易多了。而发展市场和业务,必然要东奔西跑。

沈若臻回顾去年“企业应用集成”的项目,第一次废标了,后来亦思完成得很出色。

那个项目只是医药领域的一个试点,今年全国范围内的医药企业会纷纷跟上,大幅提高覆盖率。

亦思做过试点范例,等于站在风口,他一定会抓住这场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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