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不少时间,才缓过劲儿来,让愤怒取代了恐惧。
“盛!夏!!!”姜以森对着人耳朵吼,声音大得让盛夏直接就是一哆嗦。
他顿时忍无可忍,狠狠拍了这熊孩子的背,短暂地忘记了打孩子是不对的:“你吓死我了!魂都快被你吓飞了!”
“对不起。”盛夏老实道歉,并迅速挪回到自己原本睡的地方,“对不起,我以后保证不会这样了。”
他也是一时冲动,因为姜以森一直把他当孩子对待,明明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只有他一个人心跳得要爆炸。
这对孩子而言是非常不公平的。
如果不是眼看着姜以森在害怕,又想起姜以森被欺负以后低落得掉眼泪的模样,他说不定脑袋一热就把人给办了。
“你再这样,我以后不跟你睡了。”姜以森还有些生气,这鬼孩子到底是和他混熟了,都知道开监护人玩笑了。
“对不起。”盛夏还是这句。
并抓过毛绒熊,塞进了他怀里,以表示一种安抚与道歉。
所幸姜以森本身就是好脾气的人,没两分钟火就灭了,疲惫而无奈地说:“睡吧,你精力到底为什么这么充沛...”
盛夏显然知道错了,老实地躺下,并拉过被子的一角,盖住自己的肚子。
他与姜以森都侧躺在床上,面对着面,两个人都没有马上闭上眼睛。
“今天那个人,你发小。”隔了会儿,盛夏慢慢开口,“他喊你...一鸣?”
他只记住了大概的读音,并不确定具体是哪两个字。
“嗯。”姜以森知道他会问,便直接告诉他:“我以前的名字,叫姜一鸣,一鸣惊人的那个一鸣。”
盛夏略微皱了皱眉,说:“还是现在的名字更适合你:姜以森。”
姜以森愣了愣,然后露出个淡淡的笑,说:“一鸣是我爸妈给我起的名字,他们希望,我长大以后能一鸣惊人,结果我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始终很难让他们满意。”
“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盛夏说,“很少有孩子能回应父母的期待。”
“不,”姜以森则说,“其实他们要的并不过分。”
“你父母...也住在南城吗?”盛夏问。
他这才想起,他以前一次都没听姜以森提过父母或者其他家人。
“他们去世了。”姜以森说,声音非常平静。
平静得让卧室空调运作的声音变得明显,寒意也随之一点点爬上裸.露在外的皮肤。
“是车祸,七年前的事了。”
不待盛夏回应,姜以森便将被子拉至下巴位置,说:“睡吧,这回可不能再闹我了。”
盛夏无声注视着姜以森转为平躺时的侧脸,他有些判断不出姜以森此刻的心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是合适的。
因为他再次从姜以森身上,感受到了那种被藏起来的淡漠。
房间再度陷入静谧,他们两人相继陷入睡眠。
盛夏在熟睡以后,确实有些爱动弹,热起来就把被子给踹了。
姜以森中途醒过来许多次,很耐心地帮他重新盖上被子,并顺手揉揉脑袋。
没想到夜深以后,被子再度被踹走,这回连带着拽走了裹在姜以森身上的部分,但姜以森正陷在睡梦里,只能无意识地搂紧了那只巨大的毛绒熊。
盛夏迷糊睁眼,看见姜以森背对着自己,身体因为寒冷而蜷缩成一团。
他自然而然地张开手臂,揽住了年长者纤瘦的腰,对方很快不再发抖,并感觉到了舒适、温暖与安全。
身前是柔软的熊,身后是正逐渐长成大人的高中生,姜以森似有所觉,但不愿意彻底醒来。
两人共同坠入无边的长梦,一直安稳地睡至天明。
……
余冬在姜以森家里住了一整个周末,白天盛夏回学校上自习,姜以森要么和余冬待在家里聊天烹饪,要么挑不那么炎热的点,到家附近的小店转转。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多多少少会喜欢上游山玩水、自然风光,所以余冬刚来的时候,就物色好了南城郊外一处自然生态园。
“这个季节正好有花海,还可以爬山呢,我看网上都说,那里山泉水可以直接打回家喝,煮鸡汤可清甜了。”余冬说个没完,“还有可以游泳的天然水池,水清澈见底,我们能泡在浅水区,喝喝酒...啊不是、喝喝茶多好啊。”
“那里...不怎么好玩。”姜以森每回都这么说。
“啊,你去过了吗?”余冬满脸都写着遗憾。
姜以森不好意思说谎:“还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不好玩?”余冬即刻乐了,“走,现在时间正好,也不热!”
姜以森不想扫朋友兴致,只能答应下来,收拾了简单的外出用品,跟余冬一起步行到南城一中€€€€余冬的车还停在学校附近。
余冬兴高采烈的,人已经坐上车了,姜以森却迟迟没上来。
“怎么了一鸣?”他把车窗摇下来,才看出姜以森有些脸色苍白。
“抱歉,冬冬,我们能回去吗?”姜以森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似乎变得更加不好看了。
余冬反应很快,马上从车上下来:“没事没事,咱们不去了,这天气还是有些太热了,就回去看看电影吧,你看那个新出的爆笑喜剧没,就那个...”
他们于是慢慢走回出租屋去,姜以森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感觉心里愧疚。
余冬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到家以后,把他安置在沙发上,去给他倒温水,又是问他要不要躺一躺,又是问需不需要吃药或者看医生。
姜以森喝下大半杯水,身上还披着余冬递给他的薄外套€€€€其实是盛夏放在他家的。
他微微垂着眼眸,斟酌了有一阵子,才坦白:“冬冬,我已经很长时间...不能坐车了。”
余冬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随后他很快明白过来,问:“是因为叔叔阿姨的事吗?”
姜以森小幅度点了一下头,这个点头让人觉得心疼。
“除了车,其他交通工具也没有办法。”姜以森反倒是在这种时候,抿唇笑了笑,“所以,我被困在这里,七年了。”
余冬的心瞬间跳了一跳,他走过去,轻轻抱了抱他苍白瘦弱的发小:“唉,一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姜以森鼻子有些酸,只是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梳理不清自己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与问题。
他没办法坐车,事实上也不仅仅事关车祸本身。
幸好余冬没有追问,那天下午,他们一起看了场节奏很慢的电影。
落幕的时候,余冬仿佛下定了决心,对自己的发小说:“一鸣,我向单位请了三天假,明天或者后天...我陪你离开这里。”
姜以森微微睁大了眼,眼里写着显而易见的吃惊。
他的发小从来都是个行动派、乐天派,过去这么多年也是一样。
“正好因为工作,我暂时也是一个人住,你完全可以到我那儿去住一阵子,我下班就慢慢载着你去兜风,总之凡事都有我陪着你。实在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就去看医生,我那儿毕竟还是省会,大医院也多,你肯定马上就会好的。”
姜以森听他一股脑说了这么多,事实上是有些心动的,但是...
“我得照看盛夏。”姜以森说,“要不,等他毕业...”
“哎,又不是不回来。”余冬马上开始说服他,脸上是带笑的,这让姜以森的想法也变得积极了不少,“最多一个月,到时候,你说不定还能坐火车回,让他去接站!”
余冬注视他时目光坚定:“你这么年轻,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南城吧,一鸣,你必须得勇敢地迈出这一步。”
他们认真地聊了许多,并没有留意家门外有人准备拿钥匙开门的动静。
南城一中高二级的期末考是周一,为了防止学生放了周末直接忘记考试,就强制学生周六日回校上自习。
说是这么说,真正回去的人只有一半,盛夏就在那一半人之中。
因为姜以森督促他回去学习,他待在只有风扇的教室里,硬是把姜以森给他买的两本练习册写完了,这会儿他还将练习册拿在手上,准备去给姜以森看看,给他吓一跳。
但当他站在门外时,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他隐约听见了客厅里两人的谈话。
“...他马上就成年了,可以不用操这么多心,大不了电话问问,给够零花钱,你跟他姑姑打声招呼就完事了。”余冬嗓门比较大,他的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高兴,仿佛在计划一次远行,“是时候下决心离开了,一鸣,这都七年了,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想想你喜欢的人来人往的大城市、想想温柔帅气的男朋友...”
盛夏站在门外,神色冰冷,他的手指不断收紧,挤压得练习册都快变了形。
而真正让他完全泄气的,是他透过门,很清楚地听见了姜以森的声音。
姜以森的声音温和而无奈,但带着点儿笑意:“好吧好吧,那就只能扔下他了,等他回来我就问问他...”
话音刚落,家门就被钥匙打开了€€€€这把钥匙还是姜以森特地给盛夏配的,因为他出入姜以森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姜以森回头,看见盛夏回来,习惯性地露出温柔的笑:“才五点不到,你是不是又翘课了?”
然而盛夏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径直两步过来,将练习册扔姜以森手里,道:“不用问我,你要走就走。”
姜以森微微愣神,下意识翻开被压皱了的练习册,里边满是盛夏刚劲有力的字迹,还有极少数红笔订正过的痕迹,每一行都写着认真两个字。
而就在这短短的间隙,盛夏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的屋子。
盛夏当晚没回来吃饭,只留了微信消息,说“和同学聚餐”。
姜以森回复让他“注意安全”,放下手机以后只觉得有些头疼。
盛夏显而易见地对他要离开这件事反应很大,即便他最多只离开一个月。
其实关键在于,他心里最近有一些不好的猜测,因为余冬来的这三天,盛夏每晚都会和他睡在一起,并且总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抱他,就像姜以森抱毛绒玩偶熊那样。
换作之前,姜以森不会多想,只会觉得是这孩子睡糊涂了,把他当个枕头什么的,但自从体验过第一晚被压制在身.下的那种感觉,姜以森就不得不意识过盛。
他担心盛夏不是可爱小狗,而是随时都会长成的狼。
这只小狼崽确实只有十七岁,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会迎来成年。
到那时候,有许多事情的性质都会有所改变。
出于这样的考虑,姜以森才会觉得,也许短暂地离开一下是好事。
至少他和盛夏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姜以森怀着心事收拾行李,他向来是个生活很精致的人,不知不觉就收拾出了两个大箱子加一个大背包,就连余冬看了都很震惊。
“你这都快把整个家搬走了!”他说,“幸好我把车开来了。”
“哪里,这才不到五十分之一。”姜以森说,其实他还想再带几本画册的,但实在太多了。
他光是收拾这些东西,就花去了大半个晚上。
时间很快来到睡觉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