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门内长老与剑婢,深知其中利害,便也更清楚,沈玉霏对梵楼的恨。
梵楼在找死。
她们心里升起了同样的念头。
气氛凝固,细小的鸡皮疙瘩悄无声息地攀附在黄莺的手臂上。
她想要搓一搓胳膊,无意中瞥见了没骨花失去血色的面颊,不过,她没心情嘲笑没骨花,因为她偏过头,在恍恍惚惚望过来的百两金的眼中,看见了自己苍白的倒影。
“呵……”
沈玉霏轻笑了一声,仿若死亡的讯号,足以震荡起灵魂最深处的战栗。
梵楼的确在找死。
他从回答了宗主的问题后,就闭上了双眼,低下了头。
然而,众人预料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
阴气森森的灵气在临月阁前懒洋洋地转了几圈,重归沈玉霏的体内。
他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语气懒散地吩咐:“叫你们回来,的确是为了秘境之事……我去以后,玉清门势必在忘忧谷附近作乱。”
沈玉霏甚至没再提谁与自己同去秘境之事,像是看不见梵楼这号人,随口安排着宗门内的事务。
“玉清门?!”
这一回,抢先开口的是佛见笑与佛见愁两姊妹。
她们瞪着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
“宗主,我们留在谷内!”
沈玉霏勾起唇:“好啊。”
笑意如同芙蓉盛开,糜烂中带着丝丝不详的蛊惑。
“你们留下,没骨花也留下。”
被点名的没骨花茫然抬眸:“宗主叫我?”
“嗯。”沈玉霏心情颇好地点头,“你留下,与她们二人一起守着忘忧谷。”
“可玉清门每回来忘忧谷,无非是走个过场……”没骨花不情不愿,试图和他打商量,“宗主,我还有架没打完呢!”
沈玉霏失笑,意有所指:“放心,这回,保准你打个痛快。”
言罢,不顾众人的疑惑,转身往临月阁里走。
不过,他走是走了,却也将梵楼叫上了。
“过来。”沈玉霏平平淡淡地唤了一声。
梵楼迟钝起身,在黄莺等人嫉妒的注视下,步伐迟缓地走进了临月阁。
砰!
临月阁的门紧紧合上。
没骨花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宗主居然没惩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
“宗主自有宗主的道理。”百两金施施然起身,掸去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即便眼里也有疑惑,挤兑没骨花的话,却是一句不落,“况且,他说得没错€€€€宗主一入秘境,不知何日才能出来,若是没有梵楼,毒发怎么办?”
“那也不应该如此……”没骨花难得没和百两金争吵,因震惊,一把攥住默默离去的佛见笑,“喂,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佛见笑停下脚步,佛见愁也停下了脚步。
佛见愁伸手,替姐姐挡开那只手:“让开。”
“你们两个闷葫芦,就不能多说两句话?”没骨花气急败坏地拦在她们的身前,“我知道你们和玉清门有仇……宗主不都让你们留下来守谷了吗?为何还要将我留下来?”
佛见愁依旧不说话,由着妹妹替自己开口:“宗主的命令,你听就是。”
“哪里需要我……”没骨花还要再辩,眼尖地瞧见佛见愁闪着灵气的手,立时往一旁跳,“得得得,留下就留下!”
她恼火地抱住自己的琴,往空中一跃,火烧屁/股般跑没了影。
百两金和黄莺落后半步,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后,剑婢憋不住:“宗主是什么意思?”
“许是玉清门有异动。”百两金的回答很是谨慎,“听命令便是。”
百两金猜得不错,玉清门确实有异动。
天下宗门,多如繁星,名门正派的弟子又以玉清门为首。
玉清门老祖闭关百年,如今的掌门,长灯真人,修为只比沈玉霏高一线。
他二人多年前曾有过一战,拼了个两败俱伤后,各自退让半步,定下百年之后再战之约,并立下誓言,在百年约定到来之前,无论门内弟子如何争斗,都不亲自出手。
如今,百年之约刚过半,按理说,长灯真人碍于誓言,不会,也不该现身。
前世,沈玉霏也是如此想。
……此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掐了个诀,横与剑架上的长剑嗡鸣不止。
玄袍于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沈玉霏停下了脚步,他身后的梵楼也停下了脚步。
“知道我为什么让没骨花留下吗?”
梵楼专注地盯着沈玉霏的衣袍,直到耳畔飘来一股熟悉的冷香,方才意识到,宗主在同自己说话。
他习惯性地跪下:“不知。”
沈玉霏走到梵楼身前,伸出一根手指,挑起男人的下巴,肆无忌惮地打量他面上的白纱:“因为玉清门的老祖要出关了,那群臭道士憋不住要对我们出手。”
梵楼浑身一震:“宗主……”
“无妨。”沈玉霏像是看不够似的,以两指掐住了梵楼的下巴,“要出关罢了,不是立刻出关。”
前世,直到沈玉霏身死,那传闻中的老祖也没有现身。
所以,他不急。
只是沈玉霏不急,长灯真人却心急如焚。
玉清门的掌门,长灯真人不愿违背自己与沈玉霏人尽皆知的百年之约,又恨不能将合欢宗亲手毁去,便将一缕神识藏在门内长老体内,趁沈玉霏前往秘境之时,对合欢宗的弟子大开杀戒。
事后,沈玉霏赶回合欢宗,忘忧谷里血流成河,留在谷内的两位长老,佛见笑形神俱灭,死得不能再死,佛见愁灵台崩塌,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
他震怒之下,察觉到玉清门的长老气息有异,质问当时已与自己熟识的孟鸣之,得到的回答却是€€€€
“师父不会如此。”孟鸣之掷地有声的回答犹在耳畔,“玉霏,你要信我。”
沈玉霏殷红色的唇一勾,冷笑着松开了捏着梵楼下巴的手。
情之一字,自古伤人。
但恨之一字,却痛快万分。
今生,他不会再信孟鸣之的谎言,倒是梵楼这个人,有点意思。
“想将面上的白纱取下吗?”
沈玉霏狭长的眼睛微弯,指尖凝聚起了冰凉的灵气。
梵楼面上的白纱,其实是符咒。
当初,沈玉霏痛恨功法带来的情毒,也烦透了梵楼,便直接将他的脸封印在层层白纱之下,如今要解开,自然等于解除符咒。
梵楼心神俱震,猛地仰起了头。
沈玉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梵楼的双瞳比旁人黑上许多,仿佛高悬在天上的星子。
里面爱意与痛苦交织翻涌。
沈玉霏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眼睛,静静地等待梵楼的回答。
他看过梵楼为自己死的模样,不介意今生对梵楼好一点。
……也只有一点。
“只给你一次机会。”等得久了,沈玉霏耐心耗尽,恹恹地移开视线。
梵楼的视线太直白,他心里滚过阵阵恼意,转身往卧榻前走。
层层阵法跟随他的脚步升起。
金色的符文闪烁如银河,赤金色的蝶,灵活的鹿,依次显现。沈玉霏的身影逐渐被它们包裹,成了一抹玄色的暗影,不受控制地消失在梵楼的眼底。
梵楼拼命地眨眼,直至彻底寻不到宗主的身影,才沉沉地垂下眼眸,一声不吭地跪了回去。
暗红色的血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衣摆下沁了出来。
梵楼想,他又把宗主惹恼了。
他……不配将脸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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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门内,一间刻满符文的密室内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可是突破时,出了岔子?”
“……体内灵气紊乱,怕是先前受的伤……”
“……不妥,不妥,再拖下去,怕是鸣之于修行一路上,再难走远!掌门师兄,你要尽快做出决断啊!”
砰!
砰砰!
话说声瞬息间被灵气的震荡掩盖。
宛若实质的灵气化为巨浪,一波又一波地打向了密室的墙壁。
墙上符文有感而亮,散发出刺眼的血红色光芒。
但这样的光芒非但没能遏制住灵气的巨浪,反而引起了无穷的反扑。
吼!
野兽般的嘶吼将屋内众人震得耳鼻出血,灵台巨震,几乎站立不稳。
“不好!”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长灯真人。
他手持拂尘,横于胸前,对着密室正中怒喝:“结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