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单手执长箫,笑吟吟地说:“百十来岁的人了,成日扮嫩……也不想想,自个儿躲在十六七岁的面皮下,都干了什么混账事儿!”
没骨花气得直蹦€€,举着琴就要对着百两金砸:“你个白莲花,好意思说我?”
琴未砸下,沉默寡言的佛见笑与佛见愁同时抬起了手。
灵气四溢,满地落花盘旋着升起。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僵持。
众人面色微变,齐刷刷地跪下。
看完整场闹剧的沈玉霏倚在临月阁前,放下了鼓掌的手。
没骨花嘴上骂得厉害,见沈玉霏的面上没有半丝笑意,服软得比在场的几位长老都快:“宗主,宗门出事了?”
“出事?你不仅没心肝儿,还没眼睛。”百两金凉凉地讥讽,“合欢宗上下一切如常,宗主唤我们,只可能为了一件事。”
她的分析鞭辟入里,说话间,原本稍显平淡的五官涌动着摄人心魄的自信。
“醒骨真人洞府现世,上古秘境已成,宗主寻我等来,定是为了此事。”
沈玉霏不禁多看了百两金一眼。
合欢宗中长老,一共有四位,修为最高的,是佛见笑与佛见愁姐妹,至于百两金与没骨花……算是半斤对八两。
没骨花性子泼辣,百两金含蓄内敛,二人天生不对付。
也正因为百两金的内敛,让她成为了四位长老中,目光最长远之人。
前世,唯有她提醒过沈玉霏,孟鸣之心思不定,恐成大患。
可惜啊。
沈玉霏动了动藏在袖笼中的手指,目光晦暗。
可惜,前世的他自视甚高,自负傲慢,没将百两金的话听进心里。
“不错,洞府现世,本座自然要去。”沈玉霏收敛心神,慢悠悠地开口,捏着花瓣的手徐徐张开,任由那花瓣随风飘远,“你们说……本座带谁去,比较好?”
跪在临月阁前的众人闻言皆惊,继而眼底迸发出不同程度的狂热。
那可是醒骨真人的洞府化为的秘境,去了,必定得大机缘!
唯有梵楼。
他的狂热沉淀在死寂的眸底,双膝本能地往前蹭了蹭,又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
梵楼知道,沈玉霏带谁去,都不会带自己。
但梵楼细小的动作没能瞒过跪在他身侧的黄莺。
黄莺本就因为没骨花,气得胸腔起伏,如今见低贱如梵楼都动了进秘境的心思,愤怒得当即就要从地上跳起来:“凭你?!”
梵楼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垂着头漠然地注视着自己被黄莺踩过的手。
……凭他,自然是不配的。
他连心动都不配。
“黄莺。”百两金回过头,不赞同地看了黄莺一眼,虽没将鄙夷表现在面上,说出口的话,却也没有留半分情面,“他怎么还在这里?”
梵楼是男宠,没有资格与四位长老同跪在沈玉霏的脚下。
黄莺委屈地嘀咕:“是……是宗主……”
她咬着唇,小心地打量不知道在看什么的沈玉霏,意思不言而喻。
百两金微微一怔,面色瞬间凝重。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梵楼,若有所思,然后收回视线,再不说话了。
倒是没骨花没心没肺地嚷嚷:“不是吧?黄莺,你糊涂!还不把那个废物赶走,是想等着宗主罚你吗?!”
黄莺进退两难,见沈玉霏迟迟不发话,干脆眼睛一闭,假装听不见没骨花的叫嚷,尽职尽责地当起了聋子。
没骨花闹腾了会儿,见沈玉霏不为所动,眼珠子一转,也消停了。
落英缤纷,忘忧谷内花香四溢。
沈玉霏剔透的眸子里盛着满山的红霞,水光潋滟。
他头也不回地抬手,指尖精准地点向最不起眼的角落。
“梵楼。”沈玉霏水润的眸子一眯,桃花眼里含了汪意味不明的笑。他问,“你觉得,本座该带谁去?”?
第3章 003
宛若实质的目光汇聚在梵楼的身上。
猜疑,嫉恨,艳羡……
四位长老加一个剑婢,竟能将如此复杂的情绪瞬息都凝在梵楼的身上。
梵楼如烈火焚身,火舌肆无忌惮地卷上来。
他的皮肉早已化为灰烬,唯独一身残破的骨殖,还能任人践踏。
梵楼却不觉得痛。
他视线所及,是沈玉霏的指尖。
他知道那手指每月十五,都会化为柔软的春水。
他也知道那手指微凉,纤尘不染,粉嫩的肉色下藏着一轮小小的月牙。
“你快说话啊!”没骨花最没耐心,见脸上蒙着白纱的梵楼痴痴傻傻地盯着宗主瞧,恨不能将手边的琴砸过去,“说……说带我去!”
百两金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面上的讥诮毫不掩饰。
她用裹着红纱的手掩住唇,娇声感慨:“带你去,有什么用?”
没骨花不甘示弱地反问:“带你去,又有何用?”
“我从未想过要去。”百两金不是没动过去秘境的心思,但她心思细腻,瞬息分清了利弊,“黄莺乃是宗主的剑婢,没有人比她更适合陪宗主去秘境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佛见笑与佛见愁双双颔首,虽未开口,但已经表示了对百两金的支持。
没骨花气恼地啐了一声。
她也知道,黄莺是众人之中最适合的人选,但秘境的诱惑太大,她实在是不甘心。
“喂,问你话呢!”没骨花没法说服其余几位长老,干脆猛地挥起衣袖,暗暗在掌中凝聚起一团灵气,试图威胁木讷寡言的梵楼,“你觉得宗主该带谁去?”
赤红色的衣袖缓缓落下,无形的灵气化为巴掌,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对着梵楼绑着白纱的脸,呼啸而去。
百两金与黄莺对视一眼,装作未觉,佛见笑与佛见愁自点头后,再次默契地闭上了嘴。
梵楼也感受到了掌风,搁在膝前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蜷。
他眸底金色的微光再次绽放,但他指节猛地一隆,生生压下了深藏在血脉里的悸动。
一片不起眼的花瓣倏地飘起,凌空划出抹淡粉色的弧线。
没骨花的掌风逼至梵楼的脸颊时,倏地顿住,继而诡异地溃散。
那片花瓣柔柔地贴在男人面上覆盖的白纱上,呼吸间,无声地炸成了粉末。
没骨花的瞳孔骤然一缩,抱琴跪地,干脆利落地认错:“宗主饶命!”
沈玉霏不知何时收回了视线,语调绵软慵懒:“我在问他。”
说话间,玄袍翻卷如浪,蓬勃的灵气伺机而动。
他白玉似的手指再次点向了梵楼。
“你觉得,本座该带谁去?”
梵楼呼吸一滞,微弯的脊背迟疑地挺直。
隔着白纱,没人能看见他的神情,却都听见了他逐渐加粗的喘息。
“宗主……”梵楼闭上双眼,复又睁开。
金色的符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只剩下无尽的黑灰。
他知道,自己该回答黄莺的名字。
黄莺陪宗主去,天经地义。
她是剑婢,修为又高,比之宗内四大长老,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还是宗主最信任的贴身婢女,多年来,常伴宗主左右。
且黄莺的名字,是百两金提出来的。他若再提,不会引来其余长老的嫉恨。
梵楼该回答黄莺的名字。
可他偏不想回答黄莺的名字。
梵楼的心破了一条缝,阴暗的嫉妒汩汩而出。
那枚他拼着惹怒沈玉霏也要留下的吻痕,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黄莺……黄莺。
难不成,黄莺连他最后一个靠近沈玉霏的机会,都要夺去吗?
梵楼不甘心,他被白纱挡住的脸颊上,肌肉神经质地抖动,藏在黑色袖笼中的手也绷起了可怖的青筋,体内灵气更是随着攀升的气息,横冲直闯,生生刺破了一条又一条脆弱的血管。
梵楼咽下一口血,嘴唇艰涩地蠕动。
“我。”
梵楼咬着牙,在一声接着一声的抽气声里,沉声道:“秘境一封,不知几日才开,宗主……应该带我去。”
几乎在梵楼话音落下的瞬间,长老们与剑婢体内的灵气就开始疯狂地运转。
她们甚至来不及求沈玉霏息怒,各个身形紧绷如弓弦,随时准备逃跑。
因为,梵楼在用功法威胁沈玉霏。
合欢宗秘法《白玉经》,知其深浅者,寥寥无几。
门内弟子大多以为沈玉霏将梵楼当成炉鼎,却不知道,真正陷入情毒的,是沈玉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