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晕厥的明心苏醒了过来。
明心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恍惚间瞧见两道人影,不由恐惧地蜷缩起了身子,还放出了灵蜂。
“明心。”短暂失态的长灯真人见状,蹙眉怒斥,“你在做什么?!”
威严的质问震得明心的头又是一阵发晕。
“掌……掌门!”他面色苍白地从孟鸣之的长榻上滚下来,冷汗涔涔地跪在地上,“明心知错了!”
长灯真人还未问出口的话就这么断在了喉咙里:“错什么错?如此懦弱不堪,居然是我玉清门的弟子,实在是……实在是可气!”
“……日后,你就在宗门内好好修炼吧,别出去乱跑,省得丢我的脸!”
言罢,丢下失魂落魄的明心与若有所思的孟鸣之,拂袖而去。
“师兄……”明心自觉做了错事,双目含泪,怯怯地扯住了孟鸣之的衣摆,“我……我是不是真的给玉清门丢脸了?”
孟鸣之循声低头,眼中冷光刺得明心又是一呆。
但孟鸣之微微一笑,轻而易举地将眼底的冷意掩去。
“没有。”他扶起师弟,“师父是因为我的事才忧心烦闷,连累了你……对不起。”
明心傻傻地“啊”了一声。
孟鸣之又是一笑:“我修炼时心浮气躁,出了岔子,还震伤了你,师父可不是要生气吗?”
“不……没有。”明心心里纵有疑惑,听了一直敬仰的大师兄的道歉,哪里还有心情追根究底?他羞红了一张脸,手忙脚乱地摆着手,“师兄……师兄不必向我道歉。我……我不打扰师兄修炼了!”
说完,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钟云阁。
而孟鸣之面上的笑意在明心离去后,转瞬消散。
他虚虚抬手,握住一团无形涌动的灵气,嗤笑一声:“为了我?”
“……为了我?!呵……”
孟鸣之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团灵气。
咔嚓声再起。
钟云阁内的书架又碎了一批。
他厌弃地将手指缩回袖笼,再不看凌乱四散的灵气。
“……此生,我只为自己。”孟鸣之喃喃自语,“玉霏,等我。”
那语气里蕴含的情意,却是隐隐有些扭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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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八怪,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竟敢蛊惑宗主?!”
砰!
梵楼卧房的门被黄莺用灵气轰成了碎片。
凛冽的罡风直逼面门,梵楼抱剑站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身上黑袍猎猎作响,唯有面颊上覆着的白纱巍然不动。
他动了动手指€€€€那只手被黄莺踩过,青红色的印记还没彻底消散。
黄莺轰碎了梵楼的门,还不解气,抬手欲再施压,却见梵楼的屋内空空荡荡,除了张用来歇息的床板,竟连半张椅子都没有,登时僵立在原处。
倚在墙根边凑热闹的没骨花,“噗嗤”一声乐了:“黄莺,他顶多算是宗主修炼时用的炉鼎,你同他置什么气?”
“既要做炉鼎,就好好做炉鼎!”没有桌椅给黄莺出气,她便拔剑指向梵楼,“待我挑断你的手筋与脚筋,看你还怎么蛊惑宗主!”
修行之人,挑断手筋与脚筋,自然也能长回来,但若是梵楼此时断了手脚,那再想要陪沈玉霏前往秘境,就是痴人说梦了。
梵楼一言不发,双眸阴沉,修长的手缓缓抚上了腰间的剑。
黄莺见状,冷笑连连:“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凭你那柄破剑,能抵住我几击?!”
她说话间,体内灵气倾泻而出。
梵楼双膝一沉,伸向腰间长剑的手,动作愈发迟缓。
黄莺目光微闪,得意地向他走来。
女修越是靠近,释放出来的威压越是可怖。
梵楼眼眸里迸发出几点金色的光芒,挺直的脊背滚下了冷汗,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弯腰,更没有跌跪在地上。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直至艰难地拔出了剑。
梵楼连剑,都是残缺的。
那剑的剑身上布满了斑驳的裂纹,甚至还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缺口。
黄莺见了梵楼的剑,俏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知道,那柄剑曾经属于宗主。
沈玉霏换过无数剑,用坏了就随意丢弃,唯有梵楼,将这些剑一柄柄地搜罗起来,腆着脸当自己的剑用。
“无耻……卑鄙!”黄莺娇呵一声,纵身跃起。
璀璨的光华从女修的剑尖迸发。
她能被沈玉霏选为抱剑侍女,在剑法上,自是天赋异禀。
黄莺不遗余力的一击,连倚在墙根上的没骨花都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召出自己的长琴,横在了身前。
剑气袭来,粗粝的黑色劲装紧紧地贴在了梵楼的身上,勾勒出了他精壮的腰线。
梵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裹挟着磅礴灵气的剑尖,某一瞬间,眼底金芒大盛,几缕不起眼的赤金色光芒潺潺流过他手中残破的长剑。
剑尖近了!
黄莺感知到梵楼聊胜于无的抵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没骨花也看出梵楼与黄莺之间犹如天堑的差距,嘀咕着“没意思”,跃上墙根,准备等剑婢得手后,就去别处寻热闹看。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梵楼即将被剑尖刺穿的刹那,变故突生!
一片不起眼的杏花花瓣凭空浮现。
那花瓣不受剑气与灵气的影响,自顾自地落于梵楼缠着白纱的鼻尖。
轰€€€€
以梵楼为中心,阴寒的灵气骤然爆发。
黄莺来不及抵抗,眼前就是一白,紧接着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碎了一面墙,还砸在了倒霉的没骨花身上。
没骨花纯粹是殃及池鱼,缓过神以后,立刻一手抱琴,一手抱着昏厥的黄莺,对着灵气爆发的中心,破口大骂:“沈玉霏,你要震死老娘?!”
玄袍摇曳,沈玉霏的身影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他自是没有亲自到场,如今显现的,不过是一缕放在梵楼身上的神识罢了。
那缕神识会在梵楼遭遇危险时现身,为的……是保住梵楼的命。
沈玉霏记着前世的恩情,才有此举动,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刚分出的神识,还没被梵楼捂热乎,就被自家剑婢激了出来。
沈玉霏的心情比灰头土脸的没骨花还糟糕,满目阴翳地戾呵:“想死?我成全你!”
没骨花听出他心情不佳,不敢贫嘴,扛着黄莺一溜烟跑了。
“宗主……”
此时梵楼眼底的金芒已经沉寂了下去。
他仰着头,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痴恋:“宗主……”
梵楼背在身后的手偷偷一抖,再抬起时,五指鲜血淋漓。
那亦是曾经被黄莺踩过的手。
沈玉霏余气未消,见状,不由恼火训斥:“入我合欢宗多年,你竟还会被伤成这样€€€€”
话音未落,见梵楼深深地埋下头,试图将受伤的手藏进袖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滚到我的临月阁来!”
整座忘忧谷都听见了沈玉霏的怒吼。?
第8章 008
梵楼的手被剑气所伤,狰狞的伤痕,深可见骨。
沈玉霏如玉面颊浮着一层诱人的薄红,说不清是为了自己暗中分出的神识,不过一日就暴露踪迹而恼火,还是为了梵楼修为低微,区区一个剑婢都打不过而焦躁。
总之,他在梵楼踏入临月阁的刹那,欺身上前,抓住了那只尚在滴血的手。
“宗主。”梵楼贪婪地盯着沈玉霏的脸,眼里划过一道隐隐的灵光。
……原来如此就能引得宗主的注意啊。
“下次再把自己搞成这幅德行。”沈玉霏厌恶地甩开指尖上沾染的血迹,“手就别要了。”
梵楼受伤的手抖了抖。
沈玉霏又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砸进梵楼的怀里:“把自己治好。我不想带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废物进秘境。”
“多谢宗主。”梵楼接过丹药,用没受伤的手珍惜地攥紧。
沈玉霏心里的火气还没有消。
他想着秘境,思忖片刻,又转身回到梵楼的身前:“明日就启程。”
再不去,沈玉霏怕境门的机缘再次落入到孟鸣之的手中。
梵楼愣了愣,不问原因,恭敬地应是。
“今夜,你便歇在我这里。”沈玉霏骄矜地抬起下巴,狭长卷曲的睫毛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模糊了眸子里的光,“我要看着你治好自己的手。”
言罢,抬腿踹了个蒲团过去:“但凡有半点差池,我就震碎你的灵台,让你彻彻底底地成为废人!”
沈玉霏的威胁阴毒刻薄,可落在梵楼耳朵里,堪比天籁。
身形高大的男修捧着蒲团,选了个离沈玉霏的床榻最远的位置,悄无声息地盘腿坐下。
沈玉霏冷眼瞧了半晌,心想,就梵楼这样的天资,再怎么修炼,也是无用,可到底没再出言讥讽。
……因着,他想到了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