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弟子在修真界,好比过街老鼠。他们不仅宗门的名声臭,宗主沈玉霏的名声更臭,故而门内弟子行走在外,哪怕不以宗门为耻,也多着隐藏身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正因也瞧见了梵楼以血饲剑的一幕,面露鄙夷:“邪门歪道!”
……的确是邪门歪道。
沈玉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恨不能当场出手,拎着梵楼的衣领,将其拽回客栈。
以血饲剑,如同舍身喂虎。
据传,古籍有载,以自身血液为引,能喂出剑灵€€€€可剑乃凶器,天性嗜血,即便是剑修大能,也不曾见有谁用血喂出过剑灵。
说白了,如今修士以鲜血浇灌剑身,不过是图一时修为大涨,兵行险着罢了。事后,即便取胜,剑也被血喂出了“邪性”,日子久了,出鞘后若不饮鲜血,甚至会反噬主人,是以,此举被名门正派视为“邪术”。
邪术不邪术的,沈玉霏懒得置喙。
但他看梵楼手中长剑饮血后,剑身上皲裂的纹路转瞬闪出的血光,便知,梵楼以血饲剑,时日已久。
“蠢货!”沈玉霏冷哼出声。
正因的剑尖也终是与梵楼的剑撞在了一起。
砰!
空气中接二连三地传来兵戈相撞的闷响,灵气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玉清门浮空宝器被震得左摇右晃,站在宝器上的弟子被逼无奈,纷纷执剑跃至半空,隐隐成包围之势,将客栈围了起来。
客栈前跪拜的凡人早已做鸟兽散。
即便他们听沈玉霏之言,已经明白,一块灵石远不足以换取客栈,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谁叫人家是修行的仙人呢?
站在窗户的沈玉霏凉凉地瞥了玉清门的弟子一眼,没有放在心上。
短短瞬息,梵楼与正因过了数招。
他手中的剑,剑身血光大盛,每一次还击,都饮下了指尖流出来的血。
乍一看,二人似乎斗了个平分秋色。
但正因剑术超然,气息绵长,再战百回,亦不会倦怠,可梵楼能与正因拼个不分上下,纯粹是因为以血饲剑,外加一股不要命的气势在的缘故。
可他又有多少血可流?
沈玉霏此刻才多少有些想明白,前世梵楼为自己报仇时,为何会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今生,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储物袋,梵楼就以血饲剑,与玉清门的弟子相争,那么,前世他死后,梵楼必定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傻子。
当真是个傻子!
沈玉霏在心里暗骂几句的功夫,正因又使出了一串行云流水的剑法。
梵楼略有不敌,肩侧多出了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后退,而是匆匆往身后瞥了一眼。果不其然,沈玉霏眉心紧蹙,一脸不快,连那朵刚贴在额前的淡粉色的杏花,都恹恹地收拢了花瓣。
梵楼兀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瞳孔中不甘地旋出两点金芒。
……是他惹得宗主不快了。
梵楼咬牙扭头,再次迎上凌厉的剑光,无数道罡风直扑而来,他面上只有沈玉霏能看见的白纱猛地浮现出赤色符文,悄无声息地化解了剑势。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正因看得出来梵楼修为不高,剑术也不精,原以为自己百招之内就能将此人踩在脚底,却不料,两百招过后,梵楼身上只多了道伤痕,不仅没被他打倒,还压抑着喘息,不知死活地挡在客栈前面。
正因咽不下这口气,眼珠子一转,忽而脚尖在虚空狠点,整个人倒飞而出,收剑归鞘,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柄白玉如意。
围拢在客栈周围的玉清门弟子见状,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不矜长老的法器吗?”
“竟给了正因师兄!”
“哈,这贼人必死无疑!”
…………
“速速受死!”手执白玉如意的正因面露得色,显然也觉得自己法器在手,梵楼再无生路可言,甚至“好心”地劝道,“道友若不想死无葬身之地,还是拿出法器保命吧!”
梵楼沉默不语,漆黑瞳孔中一片死寂,再次将饮血的长剑横在了身前。
“找死!”
正因当梵楼是不屑拿出法器,却不知,法器这玩意儿,也不是人人都能拿得出来的。
反正梵楼拿不出来。
……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法器。
梵楼在合欢宗内身份尴尬,不得沈玉霏喜爱,别说没机会去秘境中寻天材地宝,即便是有机会,好东西也半点轮不上他。
从梵楼拿着的剑就能看出来,他在合欢宗内的处境。
入宗多年,梵楼用的最顺手的武器,也不过是沈玉霏不要的破剑罢了。
在场看出梵楼身陷窘境的,唯有沈玉霏。
沈玉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垂在身侧的五指直接爆出了几丝控制不住的灵气,生生在窗框上抓出五道指印。
合欢宗不堪的,是名声,从不是底蕴。
历代宗主搜罗的稀罕物件儿,多到沈玉霏居住的临月阁放不下。他随手赏出去的玩意,都是外面修士会抢得头破血流的宝贝。
梵楼与沈玉霏双修多年,竟是连个傍身的法器都没有……
任谁听了,都要笑骂一声,梵楼是个傻子。
“傻子。”沈玉霏贝齿轻扣薄唇,纤纤玉指缓缓抬起,灵气自指尖骤然爆发,低吼着向正因扑去。
两厢争斗,最忌插手。
玉清门乃名门正派,即便狂妄如正因,也没有料到,自己与人缠斗时,沈玉霏会突然出手。
偏生,沈玉霏还没有收敛的意思,一出手便是山呼海啸之势,寒意彻骨的灵气漫过梵楼的身躯,带了点责难的意味,故意冻住了那只握剑的手,继而凶残地向目瞪口呆的梵楼扑去。
“师兄!”
“正因师兄!”
“偷袭……无耻!”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玉清门弟子目眦欲裂,纷纷向正因靠近,可他们速度再快,也比不上轰然而至的灵气。
正因手忙脚乱地举起白玉如意。
那如意并非护身之物,用途实则类似“棒槌”,共可砸三下,每击都有雷霆万钧之势,且玉身藏有玉清门不矜长老的神识,若三击皆被挡下,不矜长老的神识就会现身。
只不过,神识现身后,白玉如意就算是废了。
正因拿着这法器,从未有过败绩,即便是再厉害的修士,三击之下,不是跪地求饶,便是身死道消。
所以他在察觉到不妙时,立时毫不犹豫地将白玉如玉举过头顶,面红耳赤地砸了两下。
砰!
砰砰!
泛着乳白色暗芒的灵气自如意中柔柔铺洒开来,仿佛在天空上铺上一张柔韧的蛛网,以包围之势,拢住了沈玉霏狂暴的灵气波浪。
正因见状,擦去额角的冷汗,刚要长舒一口气,就见被拢住的灵气戏谑地盘旋而上,一瞬似乎化为了高傲凤鸟,扇动着赤金色的羽翼,撕破灵网,直上九霄。
正因口吐鲜血,忙又砸下一击,可悍然灵气已于天际直落而下。
他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心头尽是绝望。
这灵气给他的压迫感,竟胜过渡劫时的天雷,无端让人想起大师兄渡劫时,玉清门上空九九不散的雷云。
……会死。
真的会死!
正因满目猩红,额角青筋暴起,拼尽最后的力气,释放出了白玉如意中,师父的神识。
可他连师父的面容都未看清,那道神识就炸成点点星芒。
死亡的压迫感宛若实质。
正因在最后一刻,怔怔回眸。
站在窗前的沈玉霏,一双桃花眼中杀机四溢,稠丽的眉宇压不住阴毒与狠厉。
“她”……要他死。
早被蛊惑的正因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哀莫大于心死。
眼见已是必死的局面,变故突生!
叮!
又一柄长剑自玉清门弟子手中腾空而起,堪堪挡住从天而降的灵气,继而当场嗡鸣着碎成了几段。
这柄剑虽未完全化解沈玉霏的攻势,却也勉强保住了正因的性命。
只见正因脸朝下,“轰”得一声砸落在地面,直震出了一个深坑。
破碎的长剑也跌进坑底,半晌,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自坑底传来。
“……且慢。”那声音不过是附在长剑上的一缕神识,剑身被震碎后,连身形都凝聚不出来,便无奈地用飘忽不定的声音,自报家门,“我乃玉清门弟子,孟鸣之。”
“……我这师弟不知如何得罪了道友,竟要遭此毒手?”
梵楼并未回答,而是转身望向了沈玉霏。
他本不在意正因的生死,甚至为宗主的出手,暗暗欢喜。
……这还是沈玉霏第一次替他出手。
梵楼不知如何是好,被面纱覆盖的脸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明明是在笑,可不等唇角按下,眉间就因忐忑,浮现出了浓浓的悲切。
梵楼不知,沈玉霏出手,是不想要他死,还是怕他落败,丢了合欢宗的颜面。
万般繁杂情绪汇于心间,他仗着面上有白纱覆盖,尽数展现在了脸上。
也好在是有面纱遮挡,否则再英俊的面容也遭不住这样的表情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