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梵楼看清沈玉霏的神情,那点微不足道的欢喜尽数消散。
他如同被人从头到脚地泼了一盆凉水,嫉恨不甘重回心底€€€€
从梵楼的角度,能看见沈玉霏卷曲浓密的睫毛在浅浅的眼窝里投下一片柔软的阴影。
他的宗主正专注地盯着那道声音的来源。
“孟鸣之……吗?”
梵楼猛地震碎了手背上覆着的寒冰,死死地攥住了手里的剑。
剑身饮血,道道红芒仿若无数只恨意滋生的血红瞳孔,在剑身上急切地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
沈玉霏:我要……
梵楼:好的,放血开大!!!
沈玉霏:。
沈玉霏:其实,不要也行。?
第11章 011
将神识藏于剑身的,的确是孟鸣之。
此事要从几天前说起€€€€
孟鸣之借助师弟明心的灵蜂,探查出了沈玉霏要带着“炉鼎”前往秘境一事。
他因重生而产生的喜悦生生熄灭,内心深处涌动着无法为外人道的恐慌与疑惑。
孟鸣之永远也不会忘记,沈玉霏的“炉鼎”,那个未来会杀上玉清门,满脸缠着白纱的疯子。
叫什么来着?
孟鸣之蹙眉细思片刻,低低地道了声:“梵楼。”
是了,梵楼。
沈玉霏身边最忠心的狗。
他在沈玉霏死后,疯疯癫癫地冲上玉清门,手刃无数玉清门弟子,最后来到孟鸣之面前时,浑身浴血,像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的鬼。
孟鸣之此前,从未将梵楼放在眼里。
诚然,他为目的接近沈玉霏,可他也动过心,自然察觉到沈玉霏的身侧,时不时有阴暗嫉恨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
有那样目光的,正是沈玉霏最不待见的“男宠”,梵楼。
孟鸣之自始至终都没将梵楼放在眼里。
……一个低贱的男宠,也配他去注意?
他们一个是天之骄子,玉清门的新任掌门,一个是阴沟里爬出来的臭虫,合欢宗的余孽,两厢碰面,真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然而,孟鸣之对梵楼的不屑,在交手后,消散殆尽。
梵楼的修为不算高,梵楼的招数不算精妙。
梵楼处处差强人意,可梵楼不要命。
哪怕孟鸣之以剑敲碎他的腿骨,他依旧以剑撑地,一声不吭地直起脊梁。
梵楼漆黑的眼睛里,尽是凛冽的恨意。
他说:“你负了宗主。”
孟鸣之本能反驳:“你说什么?!”
“你负了宗主。”梵楼恍若未闻。他拄着残剑,拖着已经废了的腿,身形扭曲地向孟鸣之靠近,“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闭嘴!”心志坚定如孟鸣之,亦被梵楼麻木的指摘重复得失去理智,抬手轰去几道紊乱的灵气。
梵楼于修行一事上,不及世间大多数修士,生命力却顽强得可怖。
骨头碎了不要紧,他只要抱着剑,就能拖着残躯向前。
血吐了一口又一口也不要紧,他只要还能呼吸,就能以手抠地,扭曲地挪动。
他要报仇。
他要替宗主报仇。
他不怕死,他只恨自己不能拖着害了宗主的人一道死。
孟鸣之杀过无数人,却没有一个人,像梵楼这样让他崩溃。
最后的最后,孟鸣之握着长剑,歇斯底里一通乱砍,将梵楼的脊椎寸寸敲碎,方才成功将人推入杀阵。
阴风呼啸,犹如厉鬼哭嚎。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我……无愧于心。”孟鸣之抱着头,缓缓挺直腰杆,赤红色的双眸中满是压不下的恐惧,“我无愧于心!”
“大师兄!”
孟鸣之陡然从回忆中惊醒。
他循声抬头,很快就从记忆中翻找出了一个名字:“盈水?”
名为盈水的玉清门弟子,面露羞涩,肉团子似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有心事”三个大字。
孟鸣之凝了凝神,温声道:“何事?”
盈水与一心扑在灵蜂上的明心不同,乃是玉清门内颇有天赋的弟子之一。他人缘极好,孟鸣之也乐得多同他说上几句话。
盈水托着下巴,幽幽叹息:“大师兄,此番去秘境,不矜长老要正因师兄领队呢。”
正因……
孟鸣之想起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师弟,眉毛一挑:“他啊。”
盈水颔首:“正因师兄修为高,又是不矜长老的徒弟,本也当得领队的职位,可我想着,此番前往秘境,必是要碰上不同宗门的修士的,正因师兄脾气急躁,恐……恐……”
再多的话,盈水就说不出口了。
论起辈分,他算是正因的师弟,而身为师弟,妄议师兄是大过。
盈水羞愤难当,垂着头站在孟鸣之的面前,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说得不错。”孟鸣之亦是想到了正因的脾气,修长的手指点向眉心,一缕神识很快被抽取出来。
盈水似有所感,震惊地抬眸:“大师兄……”
孟鸣之将神识寄于盈水的佩剑,温和道:“此番秘境,我也会去,只是掌门有命,我需得先去一趟忘忧谷……以防万一,你且带着我的神识陪正因一道去吧。”
盈水感恩戴德,欢欢喜喜地捧着长剑离去了。
孟鸣之待盈水走后,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之事。
他与沈玉霏,并非相识于境门。
那便没有急着去凡间的必要了。
孟鸣之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确认€€€€他得搞清楚,沈玉霏为何会带梵楼去秘境。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沈玉霏更恨梵楼才对。
想到那个被自己敲碎了脊椎骨,还不肯就死的男人,孟鸣之的脚心无端窜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孟鸣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忘忧谷,却没想到,寄于师弟盈水剑中的神识无端碎裂。
他不得不凝神感应,可惜,盈水的剑碎得彻底,连神识都无法幻化而出。孟鸣之只能传过去一道声音,尝试着沟通。
“……我这师弟不知如何得罪了道友,竟要遭此毒手?”
失了长剑的盈水满眼含泪,不顾四周弟子的阻拦,纵身跃下深坑,将昏死过去的正因抱了上来。
“师兄。”他哀哀地呼唤,后觉出触碰到正因的手,满是黏腻,尽是鲜血,又哭着喊道,“大师兄!”
€€€€咔嚓!
恸哭声骤歇。
正因砸出来的深坑又往下深陷了足足十丈,孟鸣之残留的神识与长剑一道,炸成了粉末。
沈玉霏这一手,实在是毫无预兆,连梵楼都没回过神来。
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灵气化鞭,卷住梵楼的腰,直将人扯到了面前。
“废物!”沈玉霏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梵楼受伤的胳膊上,毫不留情地呵斥,“再把自己弄伤€€€€就给我滚回忘忧谷!”
言罢,拂袖而去。
梵楼抿了抿唇,追上了沈玉霏离去的步伐。
但梵楼离去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看的不是抱着正因跪地大哭的盈水,而是那道已经碎成粉末的神识。
……孟鸣之。
梵楼甚少行走于世间,但对孟鸣之的名号,亦不陌生。
孟鸣之是长灯真人最喜爱的徒弟,玉清门百年一见的天才,修真界人人称赞的正派修士。
没骨花曾不止一次当众感慨:“那群臭道士,各个儿都无趣得很,尤其是孟鸣之……要不是那张脸,老娘早杀他个十回八回了!”
没骨花的话,不能尽信,起码“杀他个十回八回”,听着就是吹牛。
但她单单提了孟鸣之的脸,还是在见惯了宗主姿容的情况下,依旧将此人的相貌拿出来说嘴。
梵楼心里的嫉妒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知道,宗主在听到孟鸣之的名字时,失态了。
愤怒也好,嫉恨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