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换。
数不清的伤痕溢出鲜血,粗粝的灵气长鞭落下,梵楼双目发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能同宗主双修的人,只能是自己。
梵楼的不安,源于沈玉霏的厌弃,也源于对自身的厌恶。
人人都说他配不上沈玉霏,人人都嫌弃他霸占着沈玉霏。年复一年,梵楼的心早已扭曲。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可这世上,又有谁配得上呢?
没有。
梵楼阴暗地想,绝没有……即便是有,他也要拔出暗藏于后颈的骨刀,将其粉身碎骨。
是了,梵楼悲哀地想,自己还是个妖修。
千百年来,人修为尊。
自妖修灭绝后,连御兽之术都无人问津。
但古籍中皆言,妖修生性多疑,冷血无情,人修得而诛之。
梵楼自有灵识起,就独自一人,从未寻到过同伴,也因能化为人形,没暴露过身份。
梵楼只知道一件事,若是妖修的身份曝光,自己就再也不可能同沈玉霏双修了。
故而,他压抑着自身的血脉,老老实实地以人修的功法修炼,所得灵力,自是少得可怜,也不怪合欢宗内人人都嘲讽他是废物。
梵楼只有在被宗主嫌弃的时候,才会生出以妖修的身份修炼的念头。
不过,也只是个念头罢了。
他承受不起被沈玉霏抛弃的后果。
梵楼原以为,自己会在沈玉霏的身侧当一辈子的废物,直到今日吞下灵药€€€€
妖修的血脉霸道又强悍,几乎要吞噬他辛辛苦苦修炼多年才积攒出来的灵气。
梵楼生生抠去了脖颈生出的蛇鳞,拼劲了全身的力气,终是让灵药作用在了自己的肉/身上。
他勉强算是给自己换了个副“人骨”。
即便妖力只是被暂时压制在了体内,好歹是不会暴露了。
但梵楼没想到,沈玉霏会破门而入。
他眼角刚生出细小的墨色蛇鳞,眉心还有一道猩红色的倒挂蛇纹。他只能捂着脸,垂下头,兀自懊恼着,同时调动体内紊乱的灵气,压制面上的异样。
梵楼也的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是天地间诞生的妖修,无父无母,不知美丑,不辨善恶。
他的一切是从看见沈玉霏的那一刻开始的。
沈玉霏嫌弃他,他便觉得自己不好,沈玉霏惩罚他,他便觉得自己罪恶滔天。
沈玉霏将他的脸遮了那么久,必定也是不喜欢他的脸的。
梵楼悲伤地想,自己的容貌在宗主的眼里,必然丑陋至极,令人看之作呕。
沈玉霏又哪里知道梵楼心里的纠结?
他那身玄袍落在梵楼的身上,将将能覆盖住男人的小腿,却也勾勒出了一具散发着热意的结实躯体。
沈玉霏先是眉心一蹙,不爽于同一件衣袍,自己与梵楼穿起来,差距竟如此之大。
好在,这样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
毕竟沈玉霏的性子,说的难听点,是无论遭遇了什么,骨子里流淌的自负都不会尽数消磨。
梵楼的身量比他高,又如何?
还不是要做他的狗。
沈玉霏念及此,心情大好,单手拎起衣摆,露出了一截雪白光滑的脚踝。
他晃着脚,不耐烦地催促:“腿。”
梵楼跟在沈玉霏身侧多年,早已深谙他的每一个指示,更明白什么时候能忤逆,什么时候该乖顺。
€€€€此时,就该乖乖听话,否则,沈玉霏漂亮的桃花眼会先是不易察觉地一眯,继而眼角眉梢迅速泛起冷意。
梵楼将腿分开。
沈玉霏满意地吐出一口气,沉腰坐在了梵楼的腿上。
“还捂着做什么?”他的耐心即将耗尽,欺身凑到男人的颈侧,“还是怕我看见了你的脸,就不要你了?”
梵楼的喉结猛地一滚,腰腹处的肌肉骤然紧缩,一股独属于雄性的张力轰然爆发。
“宗主。”梵楼忽而松开了捂住面颊的双手,不等沈玉霏有所反应,就伸长了双臂,手臂青筋微鼓,流畅的脊背线条起起伏伏,就这么将他勒在了怀里,也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沈玉霏:“……”
沈玉霏怒极反笑:“真当真我没法子看你的脸吗?”
灼热的喘息微微一滞,梵楼显而易见地烦躁焦虑起来。
男人放开捂住脸的手时,已经确认过眼尾没有坚硬的鳞片,可眉心的蛇纹有没有消失,尚且无法确认。
“宗主……”梵楼将沈玉霏搂得更紧了些,心一横,不管不顾地闭上了双眼。
梵楼决定承受宗主的怒火。
沈玉霏果然暴怒,冷笑声炸响在梵楼的耳畔,那只滑落到颈侧的手指更像是在扒皮剔骨前熟悉皮肉纹路的剔骨刀,慢条斯理地划到了颈窝深处。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沈玉霏语气淡淡,周身气势虽未升腾,但已在发怒的边缘。
他脾气大,也一向不懂克制为何物,能给梵楼“最后一次机会”,纯粹是看在前世的份儿上。
如若没有前世……
沈玉霏思绪回笼,见梵楼不仅没有抬起头,还绷紧了双肩,结实的臂膀隆起小山似的肌肉,一副随时承担他的怒火的模样,心底盘亘的郁气莫名顿住。
梵楼和孟鸣之,全然是两种人。
重生不过短短数日,沈玉霏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昔日,孟鸣之最爱的,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做派,总用一种温吞如白水的语调,不让沈玉霏做这个,不让沈玉霏做那个。
沈玉霏不听,也会觉得厌烦,可他念及孟鸣之叛出师门之事,就会对孟鸣之格外优容。
可那是情意吗?
沈玉霏已经清醒了,且看明白了。
那并非情意,而是傲慢€€€€在孟鸣之的眼里,他是屡教不改,冥顽不灵的合欢宗宗主,自始至终,都不配与名门正派站在一起。
但梵楼不同。
梵楼是沈玉霏活了两辈子见过的最忠心的人。
不是说合欢宗剩下的人就不忠心了。
黄莺是忠心的,四大长老也是忠心的,可她们的忠心里,也夹杂着“私心”。
人都是有私心的。
哪怕是玉清门内自诩清高的历代掌门,他们都会有私心。
因为人无法克制好恶,无法压抑本性,无法灭绝人欲。
可梵楼所有的“欲”,都是沈玉霏。
沈玉霏的天性,注定了他在看明白梵楼的感情后,放不下这段纯粹的情意。
所以沈玉霏毫不留情地拽住梵楼的发丝后,并没有直接使力。
他习惯性地将墨色的发绕在指尖,轻轻拽了拽,继而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来。
梵楼察觉到沈玉霏的无奈,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里,耳朵却机警地竖了起来。
只听沈玉霏语气绵软,似是在笑,又似是冷哼,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阿楼,你可知,若是不同你一道来秘境,进入境门时,本座或许会遇到孟鸣之?”
这就是无稽之谈了,哪怕是前世,沈玉霏与孟鸣之的初遇也不是在境门前。
但这寥寥数语,已经足够刺激梵楼浸在嫉恨中,敏感到不能再敏感的神经了。
毕竟,梵楼也听见了海中月女修的说辞。
若想在踏入境门时获得机缘,得对携手共进之人行山盟海誓之诺。
不论是“携手共进”,亦或是“山盟海誓”,梵楼都不允许。
酸涩的液体滚着恶毒的泡沫,在他的心里沸腾翻涌。
梵楼自虐地想,宗主若真的没有带自己来秘境,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状。
或许,宗主真的会被孟鸣之蒙蔽,或许,宗主真的要听孟鸣之的海誓山盟……不,即便没有孟鸣之,宗主一开始要带的,也不是他,而是黄莺。
黄莺……黄莺也不行。
梵楼想得浑身再次滚起热意,身躯上刚消退的繁杂纹路重现,隔着玄袍,疯狂地闪烁起来。
“宗主。”梵楼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汗从颈侧滑落,“不要……不要看那个……那个……孟鸣之。”
梵楼嗓音嘶哑,磨砂似的从他的耳侧滚过。
沈玉霏一瞬间仿佛听到了沙漠里的风声,继而回过神,幽幽勾起唇角:“谁?”
“孟、鸣、之。”梵楼的脸颊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的颈窝,开始一点接着一点地抬头。
男人不敢将嫉妒表现得太明显,却又压抑不住心底沸腾翻涌的情绪,说出“孟鸣之”的名字时,仿佛在念什么佶屈聱牙的辞藻,每一个音都不在调上。
痴嗔妄念。
梵楼全占了。
沈玉霏忽而又开始好奇梵楼在幻境中到底看见了什么。
不过,不等他细想,梵楼彻底抬起了头。
微光从窗纸漏进来,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晦暗不明的光斑。
沈玉霏怔怔地注视着梵楼的脸,瞳孔缓缓紧缩,某一刻,他冷不丁抬手,指尖顺着男人英挺的眉眼拂过,在触及到某一块摇曳的光斑时,又像是烫到般猝然收回了手。
梵楼一愣,继而惶恐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