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幻觉啊。
梵楼平静地想,原来自己在进入第二层秘境的时候, 就陷入了新的幻境。
也是。
若不是幻境,宗主怎么会允许他近身呢?
梵楼自嘲地勾起唇角。
若不是在幻境里, 他干了如此逾越之事, 胳膊应该已经被宗主砍断了吧?
梵楼念及此,冷不丁摸黑攥住了储物囊。
他用五指急切地勒紧那片皱皱巴巴的布料, 然后在破烂的袋子里疯狂摸索, 最后寻到了什么, 终是长舒了一口气€€€€他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一片粉色的布料。
梵楼将粉色的布条用灵气系在了手腕上。
那是沈玉霏被他洗坏的粉袍的“残骸”。
原先那根粉色的布料在灵药的作用下,早已碎成了粉末。
但是不要紧。
梵楼将那一盆碎布片都好生地收进了储物囊中。
系上布片,梵楼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下来,鼻翼间似乎都萦绕起了熟悉的冷香。
远处的喧闹声逐渐清晰起来。
梵楼回过神,借助着眼前唯一一点微光,缓步向声源靠近。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间柴房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半掩的窗户。
梵楼试着用手推了推窗户。
纹丝不动。
他不以为意,手中灵气汇聚,准备将整间柴房都轰开的时候,柴房外忽然冒出一道幽幽的威胁:“你要是不怕死,就轰吧。”
梵楼手中的灵气一滞。
裴惊秋皱着脸出现在柴房的窗外。
女修起初还没看出来,窗后的男人是谁。她试着用手推了推柴房的窗户,发现推不动,也就收了手,改为伸长脖子往窗户里望:“往天上看。”
“……那些流星,看见了吗?你要是试图改变幻境,它们就会掉下来。”
裴惊秋冷笑着比划了个手势:“砰€€€€咱们都得玩儿完。”
梵楼闻言,眉心一跳,继而心脏也隐隐加速跳动起来。
他记得流星。
他和宗主在长剑上并肩看过那些拖着火尾落下的星星。
这么说,方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梵楼被巨大的惊喜击中,差点站不稳。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裴惊秋以为自己提醒过后,屋内的人就会收敛灵气,谁曾想,她话音刚落,窗户内就探出五根惨白的手指。
那五根手指“砰”得一声抠住窗框,生生地将窗框抠出了五个深坑。
裴惊秋吓了一跳,同时暴跳如雷:“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你要是妄图改变幻境,天上的流星就会砸下来……你想死,自己去死,别拉着我€€€€是你?!”
裴惊秋话说一半,无意中偏见了窗后闪过的黑金色面具。
“你要找你的主人?”女修恍然大悟,“没用的。”
她生怕梵楼真的发疯将天上的流星引下来,连忙道:“即便同时进入幻境,也会被迫分开。现在的我们都是这个幻境中的角色,你……你被关在柴房里,必定有原因!”
梵楼闻言,终是不情不愿地将手指收了回去:“什么原因?”
“很难说。”裴惊秋摇头,“我也是才来到这个幻境……我只知道,我现在在幻境中的身份,是这个院子里专门负责打扫的婆子。”
她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扫帚。
“你被关在柴房里,自然有被关在柴房里的理由。”裴惊秋试图安慰梵楼,“至于你的主人……必定也在幻境中。到时候,等幻境中的一切结束,你们就能见面了。”
女修的安慰聊胜于无,梵楼根本不愿意在看不见宗主的柴房里枯等。
他再次将手伸到了窗框边。
裴惊秋的心猛地悬起:“喂,你不会真不怕死吧?你的主人也在这个幻境里,你是疯了吗?!”
“主人……”窗户的缝隙闪过梵楼漆黑的眸子。
他笃定道:“即便……幻境碎裂,宗主也不会有事。”
裴惊秋差点被梵楼的话气死,她举起手里的扫帚,气势汹汹地向着窗户招呼过去:“你倒是对你的主人信心十足,我……我怕死啊!”
“……你是没看见流星掉下来的样子!”
裴惊秋的扫帚还没落地,一颗赤红色的星就从天际直坠而下。
轰!
剧烈的撞击引起了一阵地动山摇。
裴惊秋即便没有看见流星最终的坠落地点,却已经惨白了面色,恨不能按着梵楼的肩膀,疯狂地摇晃:“你看……你看!肯定有人破坏了幻境。”
“……刚刚那个流星要是直接落在你的头上,别说是你的主人了,你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见!”
流星砸落的震动,梵楼也感受到了。
他皱眉收回了扣在窗户上的手指,因为无法出柴房,开始神经质地抠起手腕上系着的粉色布条。
宗主……
梵楼死死咬住了唇,急得眼眶都泛起了一层血意。
裴惊秋先前已经看出了“沈姑娘”身边的抱剑之人的心思,此刻不由悬起了心,生怕看不到主人的梵楼不管不顾地发疯:“喂,你们这种……这种人,做什么,不应该都听主人的话吗?你的主人现在下落不明,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等着!”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下落不明”,柴房里的梵楼几乎要原地暴起。
“你冷静点啊!”裴惊秋见状,立时将扫帚横在身前,像是做好了梵楼一破窗而出,她就将人拍回去的打算。
正是两厢僵持不下之际,裴惊秋身后忽然冒出了一堆无脸人。
她早前已经见识过了幻境中的人,并没有被一张张空白的面孔吓住,反而精神一震,兴冲冲地对梵楼喊:“看见了吧?他们来了……幻境中的角色都必须按照剧情安排行事。他们若是来找你,你就可以从柴房里出来了!”
无脸人一如裴惊秋所言,冲到了柴房前。
就在裴惊秋激动地等着他们将柴房的门打开时,他们却忽然都僵在了原地。
“嗯?”裴惊秋握着扫帚,不敢轻举妄动。
下一瞬,两片蠕动的唇撕破了无脸人的面皮,突兀地出现。
裴惊秋:“……”???
裴惊秋的瞳孔微微一缩,向柴房的方向靠近的同时,丢开了扫帚,十指结印,一副就算天上的流星砸落下来,也要对无脸人出手的模样。
好在,无脸人只是生出了一张嘴,便没有更多的举动了。
无数张嘴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两片□□顶开惨白的面皮,稳稳地扎根在了无脸人的面上。
等到所有的无脸人都生出嘴以后,他们的脑袋僵硬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那是庭院的大门的方向。
“……新郎官儿是个病秧子!”
数不清的嘴皮子同时蠕动起来,嗡嗡的话语声如万峰同时震动翅膀。
裴惊秋惊疑不定:“他们在说什么?”
不等梵楼回答,无脸人又齐刷刷地将脑袋转向了柴房。
他们像是追逐着太阳的太阳花,木讷又呆板地盯着柴房的大门。
“他不行,他不行€€€€”
“他不行!得找人顶替€€€€”
嗡嗡声停止一瞬,继而再次响起。
这次,无脸人没有重复同一句话,他们动着一模一样的嘴唇,吵得人脑壳疼。
但好歹,能从他们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件并不完整的事情来。
“喜宴……”裴惊秋恍然大悟,“他们在举办喜宴。但是新郎官儿是个病秧子,没法和新妇入洞房。”
她说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入不了洞房,同关在柴房里的你有什么关系?”
梵楼没法回答女修的问题。
他也懒得搭理女修,因为无脸人已经打开了柴房的门,鱼贯而入。
无数只生了嘴的面庞对着梵楼。
他们的面皮上虽然没有眼睛,却无端让人生出被盯着的诡异之感。
“入洞房……入洞房……”
进入柴房的无脸人统一了口径,对着梵楼,念经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入洞房?”裴惊秋渐渐地听出味儿了,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你在幻境中,定和个和新妇有关系的角色,说不定还是姘头呢!”
裴惊秋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你想啊,你要是没犯事儿,他们何必把你关在柴房里?”
“……现在新郎官儿成了个没办法入洞房的病秧子,他们没法了,只能再来寻你。”
海中月的女修将幻境中的事情捋顺,哭笑不得:“醒骨真人没有陨落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啊?”
但抱怨归抱怨,裴惊秋还是站在柴房外提醒梵楼:“他们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说不定那个新妇也是修士假扮的呢?”她万分没有底气道,“我想,秘境也不会逼着你同一个无脸人入洞房的。”
裴惊秋的话并没有说服梵楼,但梵楼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若是宗主成了“新妇”呢?
他看着逐渐向自己靠拢的无脸人,向柴房外踏出了一步。
说实话,梵楼不在乎其他的修士会如何。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
但想到宗主有可能成了新妇,还被逼着同一个病秧子入洞房,梵楼五内俱焚。
无论如何,他都得确认,幻境中的“新妇”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