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有保命之法,却不想因为一时意气,将秘境的第二层毁去。
孟鸣之也在这时,背着他跨进了庭院的大门。
嬉笑声,祝酒声不绝于耳。
不知是隔着一层喜帕,他如雾里看花,还是幻境中人影幢幢,总之,沈玉霏的眼前仿佛升起了一台戏。
他亦是戏中人。
其余修士皆在戏中。
沈玉霏看见几个眼熟的人影,僵硬地立于一堆无脸人正中,或端着酒杯,或同陌生人勾肩搭背。
他渐渐明白了。
若说,秘境第一层需要各个修士独自战胜幻境,那么秘境第二层就需要修士们齐心合力堪破幻境。
他们都成了同一个幻境中的“角色”,若是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譬如方才那个惊叫着冲出喜宴的玉清门弟子,那么天上的流星就会毫不犹豫地砸落下来,直到整个孤岛四分五裂。
真到了那一步,别说是秘境中的秘宝,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不要怕。”背着沈玉霏的孟鸣之见他久久不言,当他受了惊吓,温声细语,“我们玉清门中有古籍记载了醒骨真人的事迹……他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平生最爱之事,不过炼丹。”
“……我想,就算是他陨落后,洞府幻化成秘境,也不会真的要了我们的性命去。”
沈玉霏听了这话,暗暗冷哼。
玉清门的弟子在他眼里,向来是“假惺惺”的代表,他也没将孟鸣之的话听进心里去€€€€醒骨真人若真不要他们的性命,那方才那些从天而降的流星算什么?
或许醒骨真人陨落之前,当真是和善之辈,可他陨落以后,形成秘境的洞府就不一定了。
就算秘境真的温和,进入秘境争宝的修士也不可能温和。
机缘在前,沈玉霏不信有谁会傻到不争不抢。
……背着他的这个玉清门的弟子孟鸣之也不会不争不抢。
沈玉霏顺势想到此人在境门前,不断地牵着女修进入秘境的场面,唇角笑意愈发冷漠。
蠢货。
这是他对孟鸣之唯一的评价。
孟鸣之说了半晌,没听到背上之人的回应,也不生气,而是跟着幻境中的无脸人,一路走到了正厅中央。
大红色的喜字映在两个半人高的巨型灯笼上。
坐满了“人”的宴席,刹那间落针可闻。
无数无脸人向他们“望”过来,其中还夹杂着几个面色惨白,不敢轻举妄动的修士。
“拜堂。”孟鸣之将沈玉霏从背上放下来,迟疑道,“看来……幻境想要我们走完成亲的流程。”
不用孟鸣之提醒,沈玉霏也已经看出了幻境的端倪。
这是场凡俗的婚礼。
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被塞进花轿,成了新妇,沈玉霏不介意在幻境中讨一杯喜酒喝。
“姑娘,莫要往心里去。”孟鸣之见沈玉霏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连忙解释,“幻境中的一切都做不得数……你……我……咳咳,我是说,成亲之事你不用当真,此刻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让所有的修士能一道摆脱幻境。”
“……你若是担心名誉受损,就一直披着喜帕吧。”孟鸣之极其善解人意地提议,“放心,即便日后,我猜出了你的真实身份,也会守口如瓶,绝不多说一个字!”
换了真正的女修,而且是常年修行,未曾接触过凡俗事物的女修,此刻听了孟鸣之的话,或许会春心萌动,小鹿乱撞,同时感慨,玉清门的弟子光明磊落,为人正直。
但沈玉霏不是女修。
他不仅不会春心萌动,还觉得孟鸣之聒噪。
“很是用不着。”沈玉霏在孟鸣之低低的惊呼声中,摘下了喜帕。
布满薄怒的俊容露了出来。
“你……!”孟鸣之骤然睁大双眼,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想象中的坠星并未发生。
沈玉霏攥着喜帕,若有所思。
看来,只要在幻境中继续做“新妇”,即便做出出格的举动,也无伤大雅。
孟鸣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松下一口气的同时,严肃了神情,拱手文质彬彬地来了一出率先道歉:“抱歉,之前是孟某唐突了。”
“……不知沈宗主有什么发现?”
孟鸣之一口道出了沈玉霏的身份。
沈玉霏略有些意外地斜了孟鸣之一眼:“我有发现,为何要告诉你?”
孟鸣之和善地笑了笑:“沈宗主所言极是……孟某只是希望,沈宗主有什么想法,能提前与我商量一下。”
孟鸣之看着他手中的喜帕,苦笑道:“省得孟某为你担惊受怕。”
回忆戛然而止。
沈玉霏按了按眉心,耳畔€€€€€€€€一通奇异的声响,紧接着,记忆中的唢呐骤然炸响。
他回过神,发觉自己又坐在了花轿里。
……与前世一般无二。
这一回,沈玉霏没有踹开花轿的门。
他默不作声地坐在轿子里,等着幻境中的无脸人抬着自己绕庭院一周,方才弯腰,跃出了轿门。
红光烧透了半边天,沈玉霏果然又站在挂满红灯笼的大门前。
“……新郎官儿是个病秧子呢!”
细弱蚊蝇的絮语诡异地从无脸轿夫的方向飘过来。
沈玉霏浑身一震,惊疑地望过去。
轿夫的脸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嘴,那张嘴在苍白的面皮上孤独地开合,直叫人头皮发麻,后颈炸起无尽的寒意。
一个轿夫长出了嘴,另一个轿夫很快也长出了嘴。
很快,沈玉霏眼前的无脸人全部长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嘴。
他们异口同声:“新郎官儿是个病秧子!”
此时的沈玉霏还不明白无脸人们话里的意思,直到他看见面露尴尬,不断低咳着的孟鸣之,方才饶有兴致地勾起了唇角。
原来如此。
孟鸣之身上有伤,落在幻境中的无脸人眼里,便是个“病秧子”。
“……病秧子如何入洞房?”
“……快……快去找……”
“……他……他不行……得……得……找人替他和新妇……”
…………
无数张嘴说出无数句话。
孟鸣之黑着一张脸在沈玉霏的面前弯下腰。
他极力忽视无脸人的议论,想像前世那样,将沈玉霏背进正厅,拜堂成亲。
却不料,沈玉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待孟鸣之的手摸索着伸来时,暗暗后退了半步。
孟鸣之略有不察,捞了个空,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无脸人们见状,再次炸开了锅。
“……他……腿都软了,快去找……去找……”
“……吉时要过了……”
“……换人……换人……”
庭院内再次热闹起来。
须臾,沈玉霏似有所感,循声抬头,隔着红艳艳的喜帕,对上了一双点星似的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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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攻:谁说我不行!!!←无能狂怒
而某只修狗已经在背宗主入洞房的路上了。?
第36章 036
却说梵楼站在长剑之上, 并没有看几眼璀璨的星空,也没有注意那些摇曳的落星。
他全程偷偷地打量沈玉霏的神情,确信沈玉霏的面上没有不快的痕迹,才动了动那只搂过宗主的胳膊。
……没有生气。
梵楼的指尖微微发麻, 奇异的热流在掌心升腾, 最后蔓延到每一根手指。
梵楼仓惶低头, 生怕漆黑的蛇鳞不受控制地生长出来。
好在,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他的手背干干净净, 没有生出鳞片,也没有出现奇怪的纹路。
梵楼反而紧张起来。
没有蛇鳞, 也没有纹路, 手指为何会发麻呢?
难道是因为触碰到了宗主吗?
梵楼不受控制地再次伸出手,喉结贪婪地上下滚动, 漆黑的眼底里刮起了一阵渴望的风。
眼见修长的手指即将探到沈玉霏的衣摆, 四周的情景忽地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变化!
沈玉霏不见了, 落星的天际也不见了。
梵楼还保持着抬手伸向前的动作, 人却已经置身于一片黑暗中。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待遥遥听见人声的喧闹,方才一点一点地放下僵硬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