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仿佛无数光点,强硬地融入脑海, 又好像是丢失已久的齿轮, 以摧枯拉朽之势, 嵌入了经脉。
“唔……”沈玉霏低/吟出声。
他头痛欲裂,关于前世的回忆与认知沉重地归位。
梵楼……孟鸣之……
梵楼!
孟鸣之!
沈玉霏掩唇干呕, 胃里翻江倒海。
颠倒的爱恨在烈火灼烧灵魂的痛苦中,徐徐恢复原位。
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他的记忆, 将一张又一张属于孟鸣之的面皮撕扯下来, 露出了掩藏在其下的,梵楼的脸。
现实中的沈玉霏跌进血泊中, 模糊的视线无法聚焦。
但他却望着那道不断劈砍着肉山的人影, 虚弱地勾起了唇角。
梵楼……
梵楼似有所觉, 倏地回头。
€€€€刷!
腐肉化为的触手趁机向他袭来。
梵楼头也不回地将长刀横在身后, 仿佛连脑后都生出了眼睛,精准地砍断了触手。
孟鸣之偷袭不成,又是一声惨叫。
梵楼却顾不上孟鸣之。
妖修飞身回到沈玉霏的身侧,颤颤巍巍地伸手将人从血泊中捞出来:“宗主……宗主?!”
沈玉霏双眸紧闭。
梵楼几欲发狂, 用手不断地擦拭着他身上染上的血迹。
可越擦,沈玉霏身上的血迹越浓。
“啊€€€€!”巨大的悲痛顷刻间在梵楼的胸腔内迸发。
他收紧双臂, 恨不能将怀中软绵绵的人勒紧骨血。
“宗主……等我……”梵楼不断地用鼻尖蹭着沈玉霏的耳根, 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哭都哭不出来的干涩, “我去……杀了他……”
梵楼说着, 单手将沈玉霏托在背后, 另一手则攥住了长刀的刀柄。
杀意宛若实质,从梵楼生出重瞳的眼睛里溢出来。
身上没几块好肉的孟鸣之,惨叫声一顿,转动着满是死皮的脖子,惊恐地望过来:“你€€€€还要€€€€做什么?!”
孟鸣之的触手无法对梵楼造成伤害,献祭了整个白家才炼制而成的法阵,也奈何不了梵楼,此刻黔驴技穷,四肢除了一条胳膊,全被剃成了白骨。
孟鸣之缩回了所有腐肉组成的触手,唯一剩下的那条胳膊拼命地抓向地上的腐肉,试图遮住自己裸露在外的森森白骨。
梵楼却没有给孟鸣之这个机会。
缭绕着紫气的长刀舞成了一条银龙。
银龙张着利爪,在血肉中肆意搅动。
“啊€€€€”孟鸣之的痛呼声伴随着成堆腐肉的消失,逐渐衰弱。
梵楼赤红着一双眼,手中刀不停。
他连孟鸣之的肉身都没有放过,生生用长刀将对方胸前的肉都割得半点不剩,再绕到身后,继续劈砍。
“妖修……”梵楼啐出一口血,疯疯癫癫地笑起来,“你要找妖修?!”
他说话间,丢开骨刀。
银芒一闪。
削铁如泥的长刀无声地没入被鲜血浸透的地面,直接将血红色的法阵割断了。
梵楼松开刀的手凶狠地抠破眼角,指尖如刀,撬下了一片糊着血的蛇鳞。
“那你就去做妖修吧!”
梵楼阴恻恻地勾起唇角,手指一动,黑色的蛇鳞化为暗芒,没入了那堆黏着碎肉的白骨之中。
孟鸣之痛得涕泗横流,眼冒金星,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妖修不妖修的事?
他错位的意识终是在身上的肉都被削去后,姗姗归位了。
……白家的大少爷……
他怎么又成了白家的大少爷?!
孟鸣之在绵绵不绝的疼痛中,抱住了脑袋。
但他很快就惊慌失措地松开了手。
“我的手……我的手呢?!”孟鸣之颤颤巍巍地将只剩白骨的双手摊开在眼前,紧接着,视线下移,他看见了一副更可怕的景象€€€€
双腿……胸腔……脊椎……
他身上竟连半点肉都不剩了!
孟鸣之呆呆地望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胸膛,看着心脏连着血管脏器缓缓跳动,忍不住悲鸣一声,瘫软在地。
可下一瞬,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飞溅起的血泥穿过胸膛,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面上。
孟鸣之慌忙抬手,指骨胡乱地在脸上摩挲。
他的面皮被尖锐的骨刺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红色的痕迹,但他非但不觉得痛,还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脸还在。
孟鸣之庆幸不已。
换上长袍,遮住身躯,说不定能掩饰过去。
可前世,明明不是这样的!
孟鸣之心头涌起一股屈辱与不甘,费力地扭动着脖子,吱嘎吱嘎地转头去看梵楼€€€€
背着沈玉霏的梵楼已经回到了长刀旁。
他身上的紫气消散殆尽,身上的黑袍不住地往下滴着粘稠的血迹。
利用妖修的力量以命换命,梵楼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眼尾的蛇鳞全部消退,眉心的蛇纹也早已沉入皮肉。
梵楼又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修。
“宗主……”梵楼将长刀插/回后颈,踉跄着放下沈玉霏,继而转身,将头埋进了宗主的颈窝,哽咽道,“宗主……”
梵楼想到某个可能,浑身都开始发抖。
不能死……
宗主怎么会死呢?
可若是宗主真的死了,怎么办?
……不,不可能!
梵楼牙齿打颤,双手茫然地在沈玉霏的后背上摸索。
最后,他试探地将手指探向了沈玉霏的颈侧,终是感受到了微弱的脉搏。
梵楼紧绷的双肩一瞬间垮塌下来,崩溃地将头再次埋进沈玉霏的颈窝。
“宗主……”梵楼如释重负。
在以为宗主死了的刹那,他的思绪可怖地清晰。
他想到了幻境中的孟鸣之认知错乱化身腐肉后,拼了命地寻找妖修,甚至不惜付出整个白家为代价,都要得到妖骨。
妖骨可以做什么?
梵楼不知道。
但若是妖骨连满身腐肉的“孟鸣之”都能救,也定然能救宗主。
只要能让宗主睁开眼睛,梵楼会毫不犹豫地将满身的妖骨都抠出来。
然而,梵楼放松了警惕,一身白骨的孟鸣之却缓缓地握住了君子剑。
孟鸣之愤恨地盯着梵楼的背影,一颗心脏在胸骨下剧烈地跳动。
咕噜,咕噜。
阴森的白骨下,血液在血管里涌动。
除了怨恨与不甘,孟鸣之重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浓浓的无力感。
明明他才是那个得了大机缘的人,明明他才是经历过一切的人。
为何再来一遭,事情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哪怕是前世,他被幻境改变了认知,当自己是白家的大少爷,最后也不过是被沈玉霏削去了四肢的皮肉罢了。
孟鸣之可以忍受自己走重生前的老路,却不能接受,多了一个梵楼,一切都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孟鸣之成了一个顶着头颅的白骨架子,每走一步,骨骼都在咯吱咯吱地响。
梵楼……
梵楼!
都是因为梵楼!
“我能杀你一回……就能杀你两回!”孟鸣之看出,梵楼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那把让他极为忌惮的骨刀也没了踪影,阴翳彻底笼罩了眉宇。
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沈玉霏手中的君子剑发出了嗡嗡的剑鸣,随着主人的心意,一闪一闪地散发出浓郁的血光。
一步,两步。
孟鸣之眼中得色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