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眉望着手臂上的伤口,喃喃自语:“太浅了。”
无形的灵力没入皮肉。
梵楼亲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宗主……”他眼里闪过微光,等衣袍被鲜血浸染,方才脚步轻快地回到临月阁前。
梵楼试探地推了推临月阁的门。
门应声而开。
沈玉霏背对着他站在博古架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动着手中的古籍。
“宗主。”梵楼唤了一声。
沈玉霏并未搭理他,显然还没有消气。
梵楼便将藏在身后的胳膊暗搓搓地往前递:“宗主,法塔……”
话音未落,沈玉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博古架前。
“废物!”
下一瞬,沈玉霏出现在梵楼的面前。
他沈玉霏对梵楼,还是“动辄打骂”。
只是,沈玉霏骂归骂,手中的灵力已经温和地包裹住了梵楼的小臂。
鲜血凝成了冰晶,熟悉的斥责声,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梵楼的耳朵,梵楼却情不自禁地勾住了唇角。
……眼来是真的。
宗主在担心他。
低着头的沈玉霏不知梵楼又学会了新的“手段”,一边用灵力封住滴血的伤口,一边烦躁地想,若是梵楼抓个法塔中的罪人,都会受伤,留在合欢宗内看管蛟龙角€€€€
不,梵楼现在的修为,放眼整个合欢宗,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
即便同合欢宗的几位长老比起来,也绰绰有余。
没有人比梵楼,更适合在他前往海中月的时候,留在忘忧谷内了。
沈玉霏呼吸间,将心中新生的迟疑又压了回去。
他的手指拂过梵楼被灵力封住的小臂:“怎么这么不小心?”
梵楼低着头,任打任骂。
“罢了,你还是待在本座的身边吧€€€€”
喜意尚且没有涌上梵楼的脸,沈玉霏又道,“直到本座离开合欢宗。”
梵楼的神情复又阴郁下来。
没用。
宗主就算担心他,也不打算带他走。
梵楼在沈玉霏的身上碰了壁,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他还有别的法子。
蛇妖可以将神识撕裂,藏在蛇鳞中。
梵楼毫不犹豫地拔下了身上的最金贵的鳞片,将撕裂的神识藏于其间。
他偷偷将蛇鳞藏在掌心里,等沈玉霏夜间修炼,毫不设防之际,先用紫色的烟气让宗主陷入沉睡,再将蛇鳞小心翼翼地隐藏在沈玉霏的身上。
……就算他不能跟着宗主走,他的神识也能跟着宗主一起走。
妖修分裂神识的法门与人修不同。
靠着那三枚蛇鳞,梵楼能短暂地与神识感同身受。
此法,其实有些像明心所修习的,操纵灵兽之法。
明心能将神识与灵蜂相融,皆时,灵蜂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他能看见灵蜂所看见的一切。
而当梵楼与撕裂的神识感同身受时,他也能借助这丝残存的神识,回到宗主的身边。
“宗主……”可是光靠三枚蛇鳞,梵楼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他怕宗主忘了他。
更怕宗主的目光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紫色的烟气在沈玉霏的眼前缭绕。
无比真实的梦境中,沈玉霏回到了踏入合欢宗之初。
他跟随师父玉娇娇外出历练,在外露宿。
沈玉霏站在寒潭前,身边有一簇即将熄灭的篝火。
玉娇娇自然不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却看见了那条熟悉的黑蛇。
黑蛇纤细的身子勾在一截被篝火烤得温热的木条上。
它用尾巴卷着一颗小小的蛇莓,一口一口,吃得鳞片上都溅上了芳香的果汁。
“又是你。”这次的梦境与前几次不同。
沈玉霏不再置身灵泉,衣袍也都完好地穿在身上。
他知道自己置身梦境,又知道床榻前,有梵楼守着,心里很是安定,干脆撩起衣袍,随意坐在了潭水边,将那条一口一口地咬着蛇莓的黑蛇捞到了手里。
“你呀……”沈玉霏如玉的指腹从蛇身上划过。
他的眼里划过一道疑虑。
黑蛇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沈玉霏的梦境里,且对他颇为亲近。
不知为何,沈玉霏总觉得,这条黑蛇与梵楼甚是相似。
可若梵楼就是黑蛇……岂不就成了妖修?
沈玉霏的心里刚划过这个念头,就笑了起来。
“不会,妖修的修炼功法与人修不同。若是梵楼真是妖修,天赋怎会如此之差?”沈玉霏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即便他再亲近梵楼,也不得不承认,没吃改变根骨的丹药前,梵楼在修炼一事上,堪称废物。
沈玉霏念及此,低下了头。
黑蛇已经盘踞在他的掌心里,将蛇莓咬得只剩一个可怜的尖儿了。
黑蛇察觉到沈玉霏的视线,停下嘴,细长的蛇信舔着嘴边的蛇鳞:“嘶嘶€€€€”
他拱着身子,用脑袋顶着蛇莓尖儿,递到了沈玉霏的唇边。
“嘶嘶€€€€”
梦中的沈玉霏轻笑着张开了嘴。
酸甜的果子落入口中,他的牙关微微动了几下。
以人修的眼光来看,蛇莓并不好吃。
又酸又涩,还带着苦味。
但黑蛇喜欢。
他吃完一颗,立刻顺着沈玉霏的手腕蜿蜒而下,在草丛中好一顿翻找,然后费力地推出了小山般堆叠而起的果子。
黑蛇将蛇莓全推到了沈玉霏的面前。
他用蛇尾欢快地挑选,最后选中了一颗又大又新鲜的蛇莓,殷勤地递到了沈玉霏的嘴边。
沈玉霏在黑蛇热切的目光里,矜持地咬下蛇莓的尖儿。
“嘶嘶€€€€嘶嘶!”黑蛇果然兴高采烈,卷着细长的身子,在地上盘踞了一圈又一圈。
他张大嘴,一口将沈玉霏咬过的那颗蛇莓吞进了腹中。
如此往复,沈玉霏咬了几颗蛇莓,黑蛇就吞下了几颗蛇莓。
“你既然亲近本座,不如……本座给你取个名字吧?”沈玉霏饶有兴致地托腮,将手指按在黑蛇的七寸处,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恶劣,“阿楼。”
咬着蛇莓的黑蛇,蛇身一僵,差点被蛇莓呛住。
它身子抻长,在沈玉霏若有所思的目光里,灰溜溜地钻进了蛇莓堆。
不一会儿,黑蛇叼着新的蛇莓钻出来,金色的眼睛里清澈一片,仿佛听不懂沈玉霏的话,用蛇尾卷着莓子,轻轻地磨蹭他的唇,像是在催促他张口。
……难道不是?
沈玉霏没法确定,眼前的黑蛇究竟是不是和梵楼有关,心中倒是生出几丝和逗弄梵楼时,同样的顽劣之心。
“过来。”沈玉霏接过了蛇莓,也将黑蛇捧在了掌心里,“不喜欢阿楼这个名字?”
黑蛇心虚地甩了甩尾巴。
“那本座叫你什么好呢?”沈玉霏移开了视线。
他凝望着沉寂的湖面,半张脸庞被篝火映亮。
他的眼底有炽热的火苗在跳跃,他的鼻梁上月光与火光交融。
盘踞在沈玉霏掌心里的黑蛇,仰着头,渐渐看痴了。
多年前,梵楼只能偷偷跟随在沈玉霏的身后,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影,窥视沈玉霏的身影。
现在不同了。
黑蛇一拱一拱地攀上沈玉霏的手腕,然后顺着柔软的衣料,€€€€€€€€地来到了他的肩头。
“嘶嘶€€€€”
“怎么?”沈玉霏回过神,摸索着用手指勾住了黑蛇柔软的身子。
他将黑蛇拎到了眼前。
“嘶嘶€€€€”黑蛇讨好地吐出信子,冰凉的蛇信沿着沈玉霏的脸颊,轻柔地划过。
“本座想叫你什么,就叫你什么。”沈玉霏抿唇轻笑,“你不喜欢阿楼这个名字,就罢了,本座也不欲身边再多一个阿楼……本座以后说不定连见你的机会都没有,何必再给你取一个名字?”
黑蛇闻言,焦急地扭动着身体,拧巴拧巴地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