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楼用自己的身体,阻隔了黄莺本就落不到实处的视线。
“宗主。”女修毕恭毕敬地将蛇莓放在榻前。
“下去吧。”沈玉霏踩着蛇身上坚硬的鳞片,将探向自己的蛇首推开到一旁,却躲不过那条湿漉漉的蛇信。
他的颈窝里一片湿意。
“梵楼€€€€”
梵楼却在沈玉霏发火之前,身形迅速缩小。
他将自己变得和蛇莓差不多大,甩着细细长长的尾巴,故技重施,叼着蛇莓给沈玉霏吃蛇莓的尖尖。
沈玉霏的面色阴晴不定,待小蛇讨好地用冰凉的蛇首蹭他的嘴唇,终是别扭地扭开头:“都怪本座一时心软,若是……若是昨日将你斩于榻前,由不得你现在在这儿……”
沈玉霏话未说完,就被蛇莓噎得嗓子一涩。
“嘶嘶?”小蛇似有所感,困惑地扬起了头。
沈玉霏:“……”
沈玉霏恨恨地吐出一口气:“罢了。”
他与梵楼置气有什么用?
这个蛇妖,什么都不懂。
而沈玉霏心里什么都不懂的小蛇,正偷偷用信子舔舐他唇角对蛇而言,极具吸引力的蛇莓果汁。
“嘶嘶€€€€”
蛇莓独特的气息弥漫开来,小蛇舒服得连蛇身都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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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覆灭,临北海而建的幽都城,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无数灵蛇盘踞在街道上。
五颜六色的蛇身拧成麻绳,游动间,又如北海的浪潮,一浪又一浪地拍打在街道两侧的房屋上。
“蛇啊€€€€”
“救命!”
昔日与灵蛇共存的修士,或是被灵蛇反噬,惨死当场,或是未被反噬,却不得不与不受控制的灵蛇缠斗在一起,很快就落于下风。
但凡时间再久一点,即便他们自身的灵蛇尚未失去控制,也会一并葬身于疯狂的灵蛇的蛇腹。
曾经翼州城中,视灵蛇为伙伴的修士,以前有多期盼自己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灵蛇,如今就有多恨这些伺机而动,让自己家破人亡的牲畜。
“还好……还好!”
昏暗的巷子里,贺老二背着行囊,双目失神地喃喃,“不孵化,最好!”
他正兀自庆幸自己收着的那枚蛇蛋,一直没有破壳的迹象,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啸。
只见一条男子小臂粗的花蛇倒挂在枯枝上,不知蛰伏在暗处,看了他多久。
贺老二的后背顷刻间被冷汗打湿,双腿抖如筛糠,竟是连动都动不了一下€€€€翼州城中的老人都说,蛇是冷血灵兽。
被他们盯上的猎物,断无逃脱的可能。
那时,贺老二只记住了灵蛇的强悍,一心想要拥有自己的灵蛇,却没有想过,这样的蛇,有朝一日,也会将他视为猎物。
“老子刚赚到的银子……”生死之间,贺老二悔不当初,“得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我为何不离开翼州城?”
“……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好啊!”
不久前,不知哪路神仙显灵,贺老二载着几位修为深不可测的仙人,去了一趟海中月的仙岛。
虽然,航行途中遇到了蛇潮,他还因为惊吓,直接晕厥了过去,可后来,仙人将他带回了翼州城,还给了他好大一笔钱。
“我就该拿着银子,拜入宗门!”
贺老二仿佛闻到了蛇类特有的腥气,耳畔也传来了无数“嘶嘶”的吐气之声。
吾命休矣!
就在贺老二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利剑出鞘的嗡鸣冷冷地划过了耳畔。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
他茫然地睁开双眼,看见的不再是那条将他视为猎物的花蛇,而是碎成无数段的蛇身。
“咳咳……”
一道看似虚弱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贺老二的面前。
他手拎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看似弱不禁风,但地上断成几节的蛇,足以让贺老二认识到他的不凡。
“多……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贺老二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
短暂的惊骇过后,他的心里只剩下狂喜。
贺老二知道,自己的生机来了。
无论恩公出手相助,是无意还是有意,起码,他跟着恩公,就有一线生机!
“恩公……恩公,你没事吧?”贺老二磕头磕得头晕眼花,却见拎着长剑的恩公,自始至终没有低头看自己一眼,不由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恩公€€€€”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贺老二的眼前一黑,几乎吓得立时就晕了过去。
“咳咳……咳咳,废物!”
斩杀了花蛇的男子缓缓抬起了头。
若是没骨花见到他,必定会认出,他就是那个因为同梵楼长得神似,而被带进临月阁的凡人。
只不过,那张英俊的面庞上,横七竖八地盘亘着几道贯穿了整张脸的伤疤。
像是丑陋的蜈蚣,又像是蹩脚的针脚。
……任谁看见,都会生出,这张脸是被缝起来的错觉。
其实,也不算是错觉。
只不过,不仅仅是他的脸是缝起来的。
整个脑袋,乃至身体,都是男人亲手缝合而成。
“梵、楼!”阴毒到极点的呢喃从男人干涩的唇溢出来,竟与肉身毁去的孟鸣之一般无二!
却说那日,孟鸣之的肉身被老祖的神识撑破,生死一线。
沈玉霏也好,梵楼也罢,在生死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没能通过体内的封印,限制住老祖的孟鸣之,很快清醒过来。
同归于尽?
不值得。
他要活下去,他不能死!
故而,孟鸣之的神识在□□崩溃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化为流光,拼命逃窜。
他的运气也算是好。
沈玉霏与梵楼为了对付老祖,无暇分心,老祖也因为二人的牵制,彻底将他抛在了脑后。
孟鸣之一阵狂喜,神识即将逃出生天的刹那,重重地撞上了结界。
……有老祖布下的,也有沈玉霏布下的。
孟鸣之脆弱的神识剧烈地颤抖起来,差点消弭于世间。
也正是在他毫无防备之际,梵楼显出真身,将老祖的神识一口吞下。
妖力震荡,地动山摇。
孟鸣之在不断蔓延开来的灵力震荡中,痛不欲生地翻滚。
恨意也在他的心中,不断地堆叠。
想他玉清门首徒,即便前世无法压制住身体里的老祖,何尝受过此番折磨?
身败名裂,肉身崩溃。
孟鸣之在乎的东西尽数毁在了沈玉霏与梵楼的手中。
但只剩神识的他,哪怕恨得即将魂飞魄散,也没有能力“报仇雪恨”。
孟鸣之的神识在极致痛苦的折磨中,逐渐溃散。
情绪、意识……一切的一切,都离他远去。
孟鸣之发狂般凝聚着自己的神识,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即便后来,老祖被蛇妖梵楼一口吞下,他也无法再在世间久存了。
孟鸣之在自己即将消散的惊恐与不甘中,熬到了没骨花的出现。
没骨花奉沈玉霏之命,寻来了不少年轻俊俏的男子。
孟鸣之已如残烛燃起的一豆灯火,再过一息,就会彻底消散。
他需要一具肉/体。
哪怕不是人……也好!
孟鸣之抱着最后的希望,不管不顾地向着没骨花带来的修士冲去。
€€€€怦!
€€€€怦怦!
微弱的神识甚至无法引起修士的注意,就被他们周身涌动的灵力重重地震开。
孟鸣之好不容易生起希望的心,直坠而下,直到€€€€
“嗯……”
队伍最后的凡人捂住了头,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
没骨花循声回头,见发出声音的,是自己煞费苦心寻来的,与梵楼长相相似的凡人,脸上的不耐烦稍稍散去一些:“给老娘消停点!若是被宗主选中,有你高兴的时候!”
骤然得到新身躯的孟鸣之来不及欣喜,就惊恐地发现,这具身体的灵台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