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维喝了一碗丸子汤,出了一脑门儿汗,迷迷糊糊睡了。余答应母女三人对视一眼,长长的舒了口气,面上总算见着了喜色。
郭云双手合十道:“可算是好了!”
郭月也跟着朝空中拜了拜:“回头宫中做道场,我得亲自去烧几炷香。”
三人都以为事情这便过去了,一切都能恢复正轨,她们可以继续关起门来过他们的安稳日子。
可第二日,道维睡到了日上三竿,中午爬起来用了午饭就去皇子所廊下发了一下午的呆。
小孩子病刚好,身体虚弱,这很正常。
第三日道维又睡到日上三竿,用了午饭第一件事,便将书房内所有书本课业都叫人给远远地扔了。
这,这也正常吧,小孩子都有脾气,这孩子往日乖巧,许是压抑着了,叫他发泄一下也是好的,免得憋在心里,给憋坏了。
第四日,道维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前来诊脉的太医正式宣告,二十一皇子病情完好,身体已无大碍,可以恢复正常的读书日程。
道维叫人送走了太医,让人将上书房先生特意叫人誊抄给他,让他抽空完成的功课直接一把火烧了。
听完宫人汇报的余答应母女三人面面面相觑,郭云试探性开口:
“娘,这,这不太正常吧?”
确实不正常,但她们一时也说不好哪里不正常。
第五日一大早,道维早早起来,身边随侍以为他要去上书房,苦着脸想到时候该怎么跟夫子们解释小主子这几日的异状,结果就见小主子脚一转,去了梁嬷嬷荣养的小道场。
梁嬷嬷可不是什么能随便招惹的人物,这位伺候了先太后一辈子,先太后去世后,梁嬷嬷拒绝了陛下的封赏,在先太后寝宫不远处择了这地方静修,为先太后祈福。
随侍吓的腿肚子都软了,想拉小主子离开。
道维冷冷的看了那随侍一眼,随侍也不知怎的,便莫名放开了手,眼睁睁瞧着小皇子进了眼前地方。
道维见着梁嬷嬷的时候,对方对他出现在此不慎感兴趣,招呼他吃了一盘点心,便叫人送他回去。
道维跳下椅子,问对方:“能借我两本道经瞧吗?”
梁嬷嬷挑眉,声音苍老,古井无波:“年纪轻轻,不适合瞧这些。”
道维也不辩驳,又说:“那我能瞧瞧宫内都是怎样出家的吗?”
梁嬷嬷说:“随殿下的意。”
道维真就在梁嬷嬷的道场内转了一圈,也不知他都瞧了什么,出来后认真跟对方道谢:
“今日多谢您招待。”
梁嬷嬷说:“你瞧这些个做什么?”
道维拿了侍女递过来的几本道经,认真解释:
“我也要出家了,我想先瞧瞧宫内要如何才能出家。”
作者有话说:
第184章 全家出家
道维这话不是假的, 他在各种地方出过家,唯独没在皇宫以皇子的身份出过,眼下情况特殊, 还是先摸清楚该走什么流程再行事比较好。
等回了皇子所,道维便嘱咐身边的侍从:
“往后吃食要素淡些的, 衣裳也叫€€衣局做成素雅款式,上书房的课业不用帮我往皇子所拿了, 不用半夜便喊我起床去上书房,没事儿别叫人打扰我, 暂时就这些,你先下去安排一下。”
侍从都要吓死了好嘛。
侍从自个儿是个没本事还胆子小的, 跟了个存在感极低的主子,主仆两一起没少被人欺负, 眼看着小主子一场风寒后, 跟清心寡欲看透凡俗,什么都不放进眼里似的,他能不担心吗?
以前还能指望小主子长大后出宫开府, 自己当家做主, 日子就自由了, 谁成想眼瞅着他连这点念想都要没了,侍从感觉天都要塌了。
感觉天要塌了的不止侍从一个, 还有钟秀宫偏殿的母女三人。
余答应听人禀报了关于儿子近几日的动向后, 和两个女儿凑在一起, 十分担忧儿子是不是被刺激着了。
郭云忧心道:“父皇旁的都不在乎,唯独不允许皇子们在读书一事上偷懒, 若要叫他晓得小维此番动作, 不管有多少理由, 他都讨不得好。”
郭月道:“也就仗着咱们不受待见,才没人将此事拿去父皇跟前烦他老人家,可若时日一久,上书房的夫子们在父皇跟前说些什么,小维有的是苦头吃。”
余答应越向越忧心:
“这孩子也不知咋想的,良妃娘娘生的小皇子那般受宠,赖着不去上书房读书,也让陛下叫人给拖下去打板子。他即便不喜欢读书,也得装出个拼命想学却学不进去的无奈样子啊!”
一咬牙,余答应起身道:
“我去求一求钟娘娘,咱们去皇子所瞧瞧小维去!”
结果这一瞧,差点儿叫娘三当场一个趔趄,倒在原地。
只见道维屋内原本一些色彩鲜艳的装饰,包括窗帘床帐,以及桌布屏风挂画花瓶等等,全部不见了踪影,剩下能用素色替代的便换成了素色,找不着替代品的便空落落摆着,总体而言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这里遭了贼。
定睛仔细看去,床帐中央正盘腿打坐,嘴里念念有词的人,不是郭维还有谁?
余答应一声惊呼硬生生被自个儿给捂进嗓子眼儿里,飞快关上房门,惊慌道:
“小维,你到底是怎的了?有事你与娘说,你还有娘和姐姐,千万别一个人闷着啊!”
道维下地活动活动手脚,让惊慌的母女三人落座,亲自动手给她们倒了茶水,淡定的与三人解释:
“就是你们看见的这样,从今往后我出家了。”
不待几人再次惊呼,道维握住余答应的手,细细与她分说:
“您常与我说,能一直过眼下的小日子便很幸运,可您扪心自问,这种日子能叫您一直过下去吗?大姐十三了,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婚事更是无人问津。辰飞娘娘生的公主,不满周岁便有了尊贵无比的封号,十岁上父皇便为她定下顶级勋贵人家的嫡子做夫婿,只等年纪一到便能十里红妆的出嫁。
二姐今年十一,按理说也该是相看亲事的年纪了吧?您在皇后娘娘跟前提了几次,哪回不是以一句‘本宫记在心上了’给敷衍过去?
这明显对她们的婚事另有算计呢,都这样了,您觉得两位姐姐将来能嫁到什么好人家?不是和亲就是嫁到那些年纪足够当她们爷爷的权臣家里为父皇和皇兄们笼络大臣。”
三人被他说的心酸,这些她们难道不知道吗?她们是太知道了,可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加没有办法。上头一句话,就把几人压得死死地,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听天由命啊!
以前以为道维还小不懂这些,便从没在他耳边提过,眼下瞧着,他不是不知道,是知道的太多了,才会如此深切的难过。
道维接着道:
“父皇有很多儿子,年纪大的他倚重,年纪小的他疼爱。只比我大一岁的二十哥,常在他怀里撒娇。大夏天父皇去行宫避暑,还会念着二十哥年纪小身体弱,经受不住宫里的酷热,特意将人一道儿带去。
那我呢?都是父皇的儿子,宫人夜间玩忽职守,害我一场高热糟了多少罪,谁为我做主?上书房里满屋子的兄长和奴才还有先生,真没人看出我身体不适吗?他们可是最会看人眼色行事的一群人,只不过不想为我这不相干之人和先生起冲突,费心思罢了,才眼睁睁瞧着我病中被罚站,最后晕过去了事。
大病一场,号称最兄友弟恭的兄长们一个个没见过踪影,最疼爱幼子的父皇连个声儿都没有。有什么情况还能比眼下更糟糕呢,母亲,姐姐,你们说有什么情况能比眼下更糟糕?
我不想按着他们的心意去讨好一个个永远都讨好不了的人。我看开了,这地方啊,烂透了,除了你们,没什么人值得我付出真心!”
道维一席话叫母女三人震惊不已,屋里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好半晌,郭云开口打破了沉默,她道:
“阿弟,姐姐觉得你说得对!姐姐这些日子听钟娘娘身边的宫人说,南部使臣可能下半年要进京面圣了。朝堂上的事姐姐不懂,可南部每回进京,朝廷便要送公主去和亲是事实。
若此次也要公主和亲的话,阖宫上下,身份年龄合适也就那么些人,有谁愿意将女儿嫁去南部那野蛮之地?或许,这个人选就落在姐姐头上了。”
这话叫余答应与郭月白了脸色,她们的消息一向落后,若不是郭云无意从钟贵人身边的宫人嘴里听说,至今都不晓得这个消息。
郭月也顾不得弟弟看破红尘想出家之事了,着急的握住姐姐手道:
“我听人说,南部那地方父亲死了,妻妾便和仆人私产一样,要被儿子继承的,他们吃生肉,喝羊血,大冬天穿一身带膻味儿的羊皮袄子去打猎,冻掉耳朵的还要被称为勇士,姐姐,你不能去……”
就这,还只是南部存在的客观条件,她们还不晓得南部首领是圆是扁,是个能当郭云爷爷的老大爷,有虐待癖,前头已经一连死了五任妻子,全都是被他活生生折磨死的。
要是知道了,不定得怎么害怕呢!
余答应也慌了手脚,她是个老实人,很少打听外面的事,生怕惹了麻烦叫孩子们面上难堪。进宫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做,活的跟个小透明似的,但也心头安宁,顺利养大了三个孩子。猛然听到这个消息,至今没回过神来。
道维将他从梁嬷嬷那里得来的经书拿出来摆在三人面前,提议道:
“不若你们与我一道儿出家好了,代发修行的居士比比皆是,紫禁城多咱们一家不多,少咱们一家不少。
至少没人会逼一个居士去和亲,去下嫁权臣,笼络臣子。”
就是迈出这步需要莫大的勇气。
首先,这可能会得罪皇帝,惹得对方龙颜大怒。其次,哪个少女没幻想过日后成婚生子与良人携手的幸福?为了还未发生的推测便带发出家,主动断送往后幸福,值得吗?
余答应一咬牙,拍桌道:
“出!与其将你嫁去南部那种地方,娘宁可叫你绞了头发直接出家当姑子,大不了出家先避几年,等成老姑娘了,慢慢挑个老实人过日子也就是了!和性命相比,被人指指点点几句算什么?
到时候情况再糟,陛下再厌恶,能比眼下差到哪里去?”
余答应环视一周,打量儿子这好似遭贼一般的寝舍,心酸的想流泪。旁的皇子想换一换屋内装饰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内务府上赶着不说,皇子公主们这位送个床帐,那位送个屏风摆件,一圈儿下来基本上全活儿。
到她儿子这里,干床板上躺了两三日,旁人愣是跟没看见似的。
就不信皇帝还能因为这种事把他们母子四人全部赶去冷宫!
道维挑眉,没想到他娘的思想挺开放,还懂的曲线救国呢。
郭云和郭月对视一眼,紧握彼此的手,眼神坚定道:
“我们出!”
没想过这条路时还不觉得,下定决心后,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
也不磨蹭,母女三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回钟秀宫后直接将屋内摆设能收的都收起来,蒲团摆上,平日为皇后,为陛下,为太后,为各路娘娘,抄写佛经的那套摆设全部拿出来,什么焚香沐浴,木鱼珠串,可比道维那儿专业多了。
到了傍晚,钟秀宫偏殿和皇子所同时传来阵阵木鱼诵经之声。
钟贵人正在用晚膳,听见动静叫身边宫人去打听情况。
宫人转了一圈儿回来,面色诡异,回禀道:
“余答应与两位公主在为陛下和娘娘祈福,说是前几日二十一皇子那场风寒,多亏陛下娘娘保佑,才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因而打算先为他们茹素三年,念经千日,以作感念。
两位公主还说,为表诚心,其实她们是想直接出家当个居士,潜心祈福的,可惜眼下情况不允许,只能待来日有机会见了陛下与娘娘,再细细商议此事。”
钟贵人:“……”
钟贵人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有心想说这是什么新的争宠手段吗?想了想又觉不合适。
就余答应那性子,生的三个孩子,还是因为陛下来她这里,她不爱搭理,把人赶去侧殿叫余答应作陪才生出来的。那三孩子被余答应教的跟她一样胆小懦弱,丝毫没有皇家子弟的气势,别说陛下不喜,就是她见了也很难相信那样的孩子会是三皇子的兄弟。
这也难怪陛下好些年不愿见余答应。
她要是个男人,她也得腻歪。
想了下,钟贵人道:“既然她诚心,便叫人从私库取些香烛去用,免得捉襟见肘,叫人看了笑话。”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