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断绝父子关系也不是什么成熟的做法。
但祝杨觉得,这样总比像上辈子那样,二十几年互相折磨,谁也不能好过要好得多。
或许上辈子祝杨还对祝敬廉有点期望。
这一次,从重生的那一刻起,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可以放下了。
祝杨同意了和祝敬廉见面。
他们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毕竟没有那么大的仇恨,祝杨只是想互相放过。
“要去?”陆映川看见他的回复。
祝杨放下手机起床,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淡然说:“听听他说什么,顺便把钱还给他。”
这段时间祝敬廉打给他的钱,祝杨都转进了一张卡里。
“我陪你去。”陆映川推开被子下床,进浴室冲澡。
“你在家里等我。”祝杨打开衣柜换衣服,说:“就在楼下聊,把卡给他我就上来了。”
陆映川还是不太放心,微微拧眉说:“我去楼下超市买东西,结束给我发信息。”
没挑远地方,祝杨和祝敬廉约在家楼下的甜品店见面,陆映川买东西的超市就在街对面。
祝杨先到,点了杯果茶,无聊地坐在落地窗边的小沙发上,撑着下巴看着外面。
这几天小幅度升温,外面下起了雨夹雪,雪片伴着泛白的雨水,像冰一样密密砸下
来,不一会儿就把道路淋得一片湿润。
路上的行人打着各色的雨伞,拎着大大小小的红色礼盒,大年初一走亲访友。
望着这样的街景,祝杨的瞳孔轻轻恍惚了一瞬,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
画面是相似的天气,相似的情景。
祝杨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上辈子,他好像,也和祝敬廉这样的天气里约谈过。
但记不起说了什么内容。
看见停在甜品店门外停车位的黑车,祝杨眨了眨眼睛,从那些转瞬即逝的画面中抽离。
祝敬廉打着伞进来,转头看见他,收起雨伞放到伞架,坐到对面的沙发。
“喝什么?”祝杨问。
祝敬廉不常来这种地方,摇摇头,看着他:“不用了,咱们说说话。”
祝杨往后靠着沙发,点头:“说吧。”
“决定去哪个学校?”祝敬廉问。
祝杨说了个学校名字,祝敬廉微微颔首:“是好学校。”
祝敬廉沉默片刻,问:“他也一起去?”
祝杨:“嗯。”
祝杨把一张卡从桌面推过去:“钱还给您,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现在不需要了,留给祝羽飞吧。”
祝敬廉没看那张卡。
他静静看了祝杨几秒,眼神复杂,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祝杨任他看。
他发现,这段时间祝敬廉老了很多,鬓角有几缕发丝变白,不再像过去那样容光焕发。
祝敬廉把卡推回祝杨面前,开口:“收下吧,我目前还是你的法定监护人。”
“不用了。”祝杨说:“有些事情不是钱就能补偿的,其实你也不欠我什么。”
祝杨微笑了下:“你是欠我妈。”
“不。”祝敬廉淡然说:“我谁也不欠。”
祝杨神情淡淡看向窗外,跟这人无话可说。他拿出手机给陆映川发信息,准备要走。
对面的人再次开口:“杨杨,有些你认为的真相,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敲字的手指停顿,祝杨抬眸:“比如?”
祝敬廉打量着他的脸,忽然出神地说了句:“你和你妈妈太像了。”
祝杨收起手机:“祝先生,你想说什么?”
闭眼沉默几秒,祝敬廉睁眼,平静地问:“你确定要听?”
听见后面内容的一瞬间。
铺天盖地的前世画面,像冰冻的锋利雪片,呼啸着涌进了祝杨重生以来就断片的记忆,把一切连贯起来。
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前世他们相约的那间咖啡厅,外面的阴天雨雪纷飞。
祝敬廉也是这样坐在他的对面。
“杨杨。”他说:“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
前世的那一天,也是祝杨的生日。
那天陆映川提前定好了餐厅,说好晚上要给祝杨过生日。
出发前,祝杨被祝敬廉约出来,他让陆映川提前去餐厅等着,他随后就到,然后去了和祝敬廉约好的咖啡厅。
听见那句话时,祝杨定在沙发上,脑子像被雨雪冻住,完全无法思考。
这么狗血的事情,他以为祝敬廉在跟他开玩笑。
但祝敬廉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你妈妈跟我是再婚。”
“我们曾经是高中同学,她和你一样任性,大学时她为了和你爸结婚跟家里闹翻了,那时她就已经怀了你。”
“你的亲生父亲没有父母,他出事故去世后,你妈妈没人照顾,一个人根本无法独自生活。”
祝敬廉望着窗外的雪天,回忆着说:“我抓住这个机会,承诺会尽我所能照顾她一辈
子。我向她保证,一定会把她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为了你,她同意和我结婚。”
“本以为成为她表面上的丈夫,我就满足了。”祝敬廉闭了闭眼:“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是漫长的折磨。”
“那段时间我想不开,精神很痛苦。”祝敬廉皱眉说:“应酬喝醉后,我被当时的助理趁虚而入。那女人前后几次威胁,说要把我出轨的证据发给你妈妈,讹了我一大笔钱。”
“我那时候很怕,怕你妈妈会生气闹离婚。我回家向她坦白,给她下跪道歉。”祝敬廉自嘲地笑了声,摇了摇头:“她竟然原谅了我。”
“她走前,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必须遵守约定。”祝敬廉转过头看着祝杨:“所以我要证明给她看,我做到了我的承诺。”
“我已经立了遗嘱,以后我的遗产都留给你,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父亲,我都会给你这些。”
祝敬廉走后,祝杨自己在咖啡厅里坐了很久,手机在兜里时不时震动,他都听不见了。
好像打开了游戏的隐藏结局,一直以来让他在意的某种东西,突然失去了意义。
直到电话响了几次,祝杨迟钝地拿出手机,接通陆映川打来的电话。
陆映川已经在餐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问:“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祝杨哑声说:“我现在开车过去。”
就在开车去餐厅的路上,祝杨一时恍惚,不小心把车开上高架桥,意外遇见了一起严重的连环追尾事故,因为雪天路滑造成。
有辆起火的大巴车,里面的乘客们受伤严重,几乎全部失去了意识。
消防车赶到之前,情况已经很危急。路上的车主们纷纷第一时间冒险进去救人,祝杨也立刻下车帮忙。
火势迅速变大,很快就进不去人了,车主们遗憾放弃,只能等待消防员赶到救出其他被困乘客。
祝杨被一位车主拉着离开熊熊燃烧的大巴车,忽然,他隐约听见身后车里传出小朋友的哭声。
大巴车随时会爆炸,没人敢再冒险进去。
头上披着外套,祝杨又转身进去了一趟,在最后一排找到了被一个女人护在身下的小女孩。
他把小朋友用衣服裹在怀里,快速往外撤退。
就在离开车门的前一秒,大巴车发生了爆炸。
意识迅速消失。
祝杨只能偶尔听见一些零碎的声音。
最后的画面,周围一片混乱。
他艰难地睁开一点点眼睛,上方是阴天,雨夹雪变成了冰冷的大雨。眼皮很沉,抬不起视线,只能看见那件他很熟悉的蓝色衬衫,被淋得湿透贴身。
男人的声音随着脆弱的意识忽远忽近,细细颤抖,反复叫着他的名字。
陆映川。
祝杨想回应,发不出声音,感觉到脸上不断有温热的雨滴落下来。
这人不会是在哭吧?
祝杨很想把眼睛睁开看看。
他用最后的力气把眼睛睁开,模模糊糊看见一只手,在他眼前展开手指,苍白湿透的掌心放着一枚戒指。
祝杨突然想起来,他见过这个东西。
一直就藏在书房的抽屉里。
他一直在等。
等着那个呆子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拿出来。
等得太久,都等忘了。
雨势变大。
耳边的声音却渐渐消失。
淋着专属于他的局部小雨。
最后闭眼时,祝杨终于看见了那张布满泪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