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他真是憋疯了,整个人被恨意浸泡,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怨气,恨不得将所有人都烧成灰烬!
秦春泉在人地盘上,自然不好说严知府的坏话,只压低声音,“胡叔放心,那边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很快你就能出去了。”
“呵呵,我要那小子……”
“胡叔慎言!”秦春泉连忙捂住他的嘴,心里也有些唏嘘。
眼前这个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甚至生出了不少白发的囚犯还是当初那个横行京城的胡耀为吗?
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即便贺家出马,但贺家不过本地稍大一点的氏族,那姓姜的更是毫无势力可言。
怎么严知府会做到这个地步?
将胡大夫打一顿关起来也就算了,此番景象,怕是在狱牢里也受了不少苦楚!
“我还要等多久?”胡耀为几近绝望地抓着他,“我快受不住了,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之前还跟严知府吃过好几次饭的自己,明明严知府对自己还算客气,家人也来找自己看过病,严知府的脾性他也差不多摸清,最后却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秦春泉没法给他确切时间,这还要看宫中那位贵人什么时候发病,届时胡大夫的师父“病倒”,胡大夫即便在边疆打仗,也得被传召回去!
探监的时间并不多,秦春泉只匆匆交代了几句便要离开。
“救我……”不远处的姜越明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虽然只字没有听见,却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救我!我能帮你们,我能帮你们!救救我……”
清水村,此刻异常的祥和平静。
济春医药坊里,几十个帮工忙得热火朝天,入了秋,草药大量成熟,被荣华富贵四人采摘了,一批又一批地送过来,前脚刚将一部分炮制得差不多,端出去晾晒,后脚又拉来了满满一大车。
不怪乎善医堂的人都在惦记着大衡山,荣华富贵原本还觉得遍地药材全都是钱,现在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而作坊旁边,一望无际的场地上,一个个木架子上,筛子上,晾晒着无数的草药,一眼看去,硕果累累,药香浓郁。
这些木架子都是姜大柱做出来的,随手就是一个,手艺越发熟稔,这段时间,他光是折叠躺椅就卖出去不少,五两银子一把,赚了约摸有几十两银子。
还被路过宣河府的行商瞧见了,觉得有赚头,想从他这里订购一批,然后倒卖到别地去。
价钱也不算低,四两一把,倘若有更好的木材,卖给更权贵之人,那价钱自然再议。
姜白野看过觉得可以,便让他爹接下了这一单生意,如今他一边熟练地做着躺椅,一边试图熟悉着新的家具,姜白野偶尔也会亲自去挑选些名贵木材,砍回去让他做。
这会儿,姜白野带着陆黎之来参观作坊,主要看看大家在忙活些什么,顺便将前阵子赚到的一千两交给他,“你帮我收着,我花钱没个数。”
私底下却是留了些私房钱,准备买个定情信物,毕竟黎之都给了自己一方传家玉佩,等他考完试,自己就能把这件礼物送上。
届时再温存一番……姜白野想想就已经血液沸腾了。
现在没了书,他就靠着那晚在客栈里的销魂回忆,比看书还要有用百倍。
陆黎之没再推辞,这人花钱确实过分了些,上次给他买的衣裳就是,偏偏这人一有机会就央着他让他穿新衣服,生怕自己压箱底了一样。
这钱,倘若不帮他拿着,他也会变着法子花在自己身上,等回头攒在一起再还给他便是。
只是他刚面色平静地将银票叠好收起来,不远处的荣华富贵四人就挤眉弄眼了起来。
“伤好了吗?”姜白野关照一眼,几人顿时正色起来,进大衡山受伤现在都快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好在只是些皮外伤,他们也皮糙肉厚,如今打得过熊,跑得过狼,算是练出来了。
“没啥事,都是小伤,谢坊主关心!”几人颇为爽朗豪放地表示。
“下个月每人再加十两月银吧。”实在是这些人太能薅了,他的大衡山都快被他们薅秃了,如此兢兢业业,又是拿命换的钱,不加点钱,他良心都过不去。
“不,不用,我们现在已经加到了不少月钱……”
从一开始的三十两到了现在的三十五两,放在之前,他们想都不敢想,要是运气好没什么危险,进山采草药还是很轻松的活计。
但现在他们比那些老师傅都要高出许多倍,拿着都不甚心安,只得多做些活。
如此,姜白野就没再提加钱的事,而是直接给了他们各十两赏钱。
安华有些心情复杂,焦灼地挠了挠后脑勺,总觉得自己做的事像被发现了一样,尤其拿着这烫手的赏钱,心就好似被蚂蚁蛰来蛰去。
最终他一咬牙,回到他们休息的屋子里,翻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起来的东西……
姜白野带着陆黎之走进作坊内部,有人在焯水,有人在炒制,不同的屋子通过一条宽阔的走廊连接,内部也有一道道小门相连。
丁跃等师傅在一旁监督着流程,大多时候自己也会上手,尤其对待一些不好处理或者名贵的药材。
姜白野细心介绍着,陆黎之看得新奇,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一些东西,也是身边之人一点一点努力出来的成果。
如今逐一展示在自己面前,跟他分享,陆黎之捏了捏手指,想牵手……
“嘿,你看,陆童生!”一个妇人推了推旁边的小姐妹,“你不觉得这俩小子怪怪的吗?”
“哪里怪了,长得忒好看了!一个红衣,一个白衣,健朗又挺拔,也不知道谁家姑娘有福呢!”
“虽然这么说有点古怪,我觉得他俩就挺配的,那眼神,啧啧,你看你看,又对上了……”如果这位婶娘知道一个词叫“拉丝”的话,一定会准确地形容出来。
“坊主,这是今日做好的药材,按照您说的随机采样,您瞧瞧。”新雇佣的葛管事拿着一个小簸箕走过来,里面装了些切片和根茎。
姜白野认真看了一会,没问题,便让他们接着做。
陆黎之却察觉到他轻松外表下的一点紧绷之意。
姜白野还安慰他,“没事,做药就是这样,要是让病人吃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
陆黎之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字。
“善”。
是了,善医堂,那个二东家一直在这边,估计是想把胡大夫解救出去,如果再顺手给他们使个什么绊子,自己努力到现在的心血就会功亏一篑。
姜白野不得不谨慎,发配到作坊,让黎之安心读书是一回事,他也得时刻盯着,就怕他们搞出什么幺蛾子。
陆黎之握住他的手,给予他安心,自己还是太慢了,得尽快强大起来,才能护着他啊!
不过看着作坊蒸蒸向上的样子,药材源头供应不断,收药的人见着他们家药做得好,一家接着一家主动找上门,什么都要,两人心情都很不错。
这会,刚送走一人,安华就走过来,吭哧瘪肚地道:“坊、坊主,这是我发现的人参,那里有好多,我就……我就想留一根……”
姜白野瞥了一眼,“你去把安荣他们叫过来。”
安华顿时慌了,出去叫人的腿脚都有些发软,完了,他要被辞退了,如果被贺老爷他们知道……
等四人过来的时候,安华已经满身冷汗,其他三人更是战战兢兢。
“你说这是人参?你弄这人参做什么?”姜白野拿起安华交上来的这根胖乎乎的玩意儿,很好奇最不可能藏东西的他怎么藏了东西。
安华瞬间扑跪在地上,“对不起!坊主,我辜负了您的信任……是,是我的二妹子,她要生孩子了,稳婆说她这胎不好生,如果能有人参吊着,才有可能母子平安!”
“我拿出了所有积蓄,却根本买不起人参,前两日采药……挖出一大片,我就,就偷偷留了一根……”
姜白野大概知道他的那一大片“人参”在哪了。
如此,看到那么多“人参”,他只是偷拿一根,已经算是良心未泯了?
其他三人却要恨死他了!
这大衡山遍地都是生财的机会,好几次他们也险些把持不住,想要偷摸点猎物打打牙祭或者弄出去卖,最后都克制住了。
结果他却已经偷上了,还是价值千金的深山野参,瞧那个头大的,估计值不少钱,他怎么敢的,怕是坊主也要怀疑他们了!
姜白野却笑了,啼笑皆非的,“你该庆幸自己及时醒悟,将这东西交了上来,而不是直接拿给你妹子服用。”
在几人不明其意时,姜白野淡淡道:“否则一尸两命都不是没可能!”
“啊!”安华吓得跌坐在地上,“为、为什么?”
“这根本就不是人参,而是泻下力极强的商陆,孕妇忌用,就是人参都不能在分娩时轻易使用,否则容易出血……”
姜白野顿了下,“连人参和土人参都分不清,竟敢私自留下东西,我看你不是不想要这份活,而是不想活了!”
安华骇得脸色惨白,他好险,好险就害死了自家妹子和未出生的小外甥,因为他的愚蠢、贪婪!
姜白野看出他表情不似作假,猜他可能是真遇到事了,不过该有的惩罚也不能少,姜白野将刚给他们的赏钱又要了回来。
“念在你初犯,且主动认错的份上,这次就不赶你走,但绝对没有下次!”
安华连忙磕头道谢。
“有事去你们前主家回春堂看看,没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用人参吊着就是个偏方,姜白野言尽于此。
转头看向旁边的陆黎之,沉冷的面容一下子温柔起来,“走吧,饿了吗?我们回去吃饭。”
他本想带黎之过来最后放松一下的,没想到却遇到了破事,刚出作坊,又碰着了来这里跪着求饶的轩子的母亲。
面相凄苦消瘦的妇人趴在地上给他不停地磕头。
“姜坊主,您行行好!不要赶走我们轩子,我们轩子以后加倍给您当牛做马,您随便怎么磋磨他都行,他不能没这份活啊!”
现在村子里明眼的人都能看出来,在这作坊里干活的,才不到两月,就一个个发了笔小财,时不时还称些肉回来吃。
要是没了这份活计,自己去了以后,轩子可该怎么办啊!
姜白野看着她不良于行、自己根本不可能来这里的样子,瞪向旁边的方力,“还不把婶子送回去。”
这个轩子,他原本只以为他是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几分恶毒在身上,连自己瘫痪的老母亲都能利用,他只会将这样的人踢得更远好吗。
两人回去用完晚饭后,陆黎之便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明早出发去府城了。
院试可以说是真正科举考试的第一关,童生都算不得正经功名,唯有从秀才开始,方可见官不跪,才算被广大读书人认可,从而得到足够的尊敬。
容不得一丝马虎。
只是这晚,王里正匆匆从镇上赶回来,却给大家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跨越几个州府的泄洪渠的徭役征召,真的要开始了。
之前大家都以为是谣传,是没有确定下来的消息,还不知猴年马月,都抱着侥幸的心理。
但这一次,是实打实的要来带人走了。
第57章 院试前夕,暗算
“这事,我是得了个准信,但具体要等各府忙完院试,才会正式开始,大家先想想家里要让哪个去吧。”
“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能凑到银钱尽量凑到银钱,以银代役,挖水渠可是个不小的工程,还是个引洪水的沟渠,怕是凶险难测,没个一年半载都回不来。”
众人听得人心惶惶,能回得来就算好的了,怕就怕有去无回!
但凑钱一事,也不简单。
本朝徭役本就苛杂繁重,除去这种修城墙、修沟渠、修宫殿的力役,还有各种在官府里做的杂役,脚夫、更夫、门卒、皂隶等数种名目数不胜数,这些全都是没有工钱,还得自负伙食的。
每年都得应役,若想不去,每户就要交个一石粮食,差不多有一两银,对寻常一年只能赚个七八两的老百姓而言,已经算是不小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