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今年大部分人才刚交过,如今又突来这项重大的劳役,而他们手头上,除去各项花销,家里能余个十两银的都算殷实。
这还是一部分人在姜白野的作坊里赚到了点钱。
可惜还没来得及焐热,就要交出去,众人都痛心不已。
能够纳银代役,对姜白野现在这个发了笔小财的人自然不是问题,问题是马上就要秋收了,倘若清水村的壮劳力再被征走,怕是他的作坊就得停工了。
停工也不算大事,大不了就少做一些,给善药坊抢去一些生意。
问题是这些人一走,是真的回不来几个了。
到时候对全清水村的家家户户又是一份不小的打击。
尤其这些人中,还有些壮劳力正在自己作坊里干活。
如果可以,他自然想要避免这份不幸,好在,小三子和刘工这两日已经从外地回来了。
而他前期做的一点准备,也会在这个时候派得上用场……
在何氏和姜大柱都有些“徭役综合征”,之前姜大柱服过兵役历经九死一生才回来,普通老百姓根本没办法不担心之时,姜白野面上淡定如斯,继续帮陆黎之收拾着东西。
第二日,两人提前一天抵达府城考场附近的客栈,这家客栈外表破破烂烂的,但胜在离考场近,且环境清幽,还是托贺麟提前订下来的,选了一间最好的房。
此时,两人一走进客栈,就见不少穿着儒袍作书生装扮的应试学子坐在大堂里议论着院试一事,肉眼可见的紧张,频频喝水,脸冒虚汗。
这是心里素质不怎么好的。
心里素质好的也在议论着什么,但没有在考前再说和考试相关的内容,免得徒增紧张,而是提起了“清远君”,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等我考完试,一定要去那翰墨阁听《夜惊天》的评书,听说和自己看的不一样,我倒要去瞧瞧。”
“翰墨阁?你怕是去不起了,我爹提前半个月预订都没能订上,据说已经快要排到十月了,那易老先生,啧啧,如今可成了位响当当的人物!别府的人都奔着他来,堂下听众座无虚席,饭都不吃了!”
“我听说有的人还连赶几场,听完一场还要再听一场,有个富家子弟还要把易老先生带回府里听,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肯定被暴打一顿,我要在场,也想揍这人!”
没错,那个纨绔子被当场教训做人,还被直接拎出去再也不准进入,实在是现在走进翰墨阁听评书的人,下到平头老百姓,上到低调的大人物应有尽有。
谁知道坐在你旁边的是不是个哪里的首富、什么官员。
也不是没有别人想过偏招,独占易老先生,但为了不得罪其他人,翰墨阁就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矩,久而久之,大家也都默默遵守了。
谁不想好好地听那些评书呢,不识字的,看不出更多深意的,听那评书一讲解,一分析,再带上几分演绎性质,他们就好像身临其境地走进了那一幕幕画面当中,简直流连忘返!
这还仅是《夜惊天》,易老先生光是背词、分析、将那些内容转化成评书就花费了不少时间。
后面的短短时日,就凭着清远君自身的名气和易老先生过硬的本领,让翰墨阁如今迅速开始筹备,打算另开一家茶楼,专门来做评书生意了。
姜白野听得津津有味,这段时间他偶尔来府城,也听贺麟说了这些消息,偏生某人冷淡得很,连赚的银子都不来收。
这会他一回头,人直接不见了,没有半点好奇之意。
姜白野没再跟过去,他和黎之在一起的事,除了他爹娘、李婆婆和作坊的几个师傅,别的人都不怎么知情,不过可能他不怎么能藏得住,作坊里一些爱八卦的婶子就发现了端倪。
其他人,他还是得尽量避免一下,以防耽误黎之什么。
饶是如此,在他离开之后,立马有一桌青松书院的学子交头接耳了起来。
“你们瞧见了吗,陆黎之,又换了新的姘头!”
“呵呵,不知这人又是什么来头,没准又要给他弄出个案首来,你们瞧着吧。”
童试不像乡试开始的那几场大型科考,对很多有权有势的人来讲,里面并不是没有操作的空间。
“真是太不公平了,有的卖屁……”
“嘘!没得让这样肮脏的人秽了我们的眼,就算他再考上又怎么样,小三元又怎么样,到了乡试就暴露原形了……再说,这次的学道大人可不是个善茬,他会怎么样还未可知呢!”
不远处,也住在这家客栈的余志杰听得眼睛一闪,立马招来自己的书童,耳语了几句。
当晚,本省的提学官学道邰嵩邰大人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的信,可疑的是,信里的内容之前他也见到过类似的。
举报的是个叫“陆黎之”的童生,身患哑疾,好龙阳,私人作风淫、乱,倘若一经录取,以后没准会影响儒林之清风,倘若再让他踏上为官之路,影响的可就是整个江山社稷。
字里行间,这个小小的童生,县试、府试的案首竟成了祸国妖姬似的。
邰嵩觉得可笑,这样的小把戏,他从事考官多年,不知见过多少次,各种丑陋的、恶劣的不当竞争,这些措辞还算是轻的,虽然里面的事件也着实恶心到了他。
想也是,这些人想要打倒这个叫陆黎之的,肯定要针对考官的忌讳来。
而邰嵩生平,最是厌恶这龙阳之好。
这个陆黎之有没有龙阳之好,邰嵩并不关心,也不在意,区区一个童生,后面能不能考上还不知道,他一个曾经的三元及第的状元还不会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搭理这些恶意竞争。
但他总觉得,一个人能把自己变得众叛亲离、所有人都厌恶的地步,这个人,肯定有什么问题。
大概率,作风和为人真的不怎么样,否则别人怎么都只针对他呢。
因而此刻,这个叫“陆黎之”的考生,已经在邰嵩心里画了个大大的“×”。
须知,考官就是评审官,届时一个念头之间,就能在录用和废落间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陆黎之并不知道这背后发生的诸多事情,考前一晚,他早早睡下,心境异常平和。
姜白野同他说了,要提前来适应一下这里的水土和作息,以免考试的时候,突发腹泻或者哪里不舒服,都会影响到考试的状态。
这让陆黎之想到自己的前两场考试,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为他操办,李婆婆当时还生着病,他全程自己一个人进入考场,出来也没有一个人欢迎。
县试和府试都有好几场,他咬着牙坚持考完,出来便大病一场。
如今到了院试,不说李婆婆,姜白野一家,就是其他认识姜白野,知道他俩关系好的人,全都送来祝福。
陆黎之觉得此场,自己没道理发挥得不好。
翌日一大清早,他按照院试的钟头,早早起来准备,这个时候,丁力辉带着他的三个同窗也过来跟他碰面了,免得明日出了什么差错,陆黎之找的那个廪生之前也确认过没有问题。
吃完早饭,这位廪生便过来了,陆黎之安排他住在自己隔壁的房间,万事俱备,只欠明日的东风。
丁力辉四人都格外激动,还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你们说,我们会不会全都考中?”
“那必然的!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好好看看,不是只有溜须拍马才有出息!”
途径几人身边的余志杰发出“嗤”的一声,“但愿你们不会被某些人牵连……”
语气同情,目光还扫过陆黎之和丁力辉两人。
陆黎之蹙眉,见他这副气定神闲又别有深意的模样,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兵来将挡,他并不畏惧。
捏了捏姜白野昨日临时交还给自己的传家玉佩,他的亲人也会保佑他。
接下来的一整天,陆陆续续地,更多的学子从各个县赶过来,住进这家客栈里。
有刚来就不怎么适应的,明明平日都没什么问题,午饭过后便狂泻不止,说到底还是太过紧张,引发的一系列反应。
而这反应也直接影响了他们的状态。
也有异常暴躁的,临时抱起了书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陆黎之跟着丁力辉几人聚了一阵,也回去拿起了笔墨,却不是写什么科考的内容,而是《问风流》的第四部 ,他又来了点灵感。
倘若别人知道他们敬佩憧憬的清远君在此种情况下,又洋洋洒洒地写完了一篇,绝对会大吃一惊。
到了院试这天,天还漆黑着,姜白野和他爹娘,罗大叔,连同王里正便赶了过来,替陆黎之送考。
院试分为正试和复试,在府城各大学院举行,由朝廷派来的钦差提学官学道监考,大致流程和县试、府试差不多,但难易程度绝对不是一个量级。
因而考场内外的肃正和严格气氛,几乎感染了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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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邰嵩,你会真香的。
第58章 送考风波,清远君谁人
这会才五更天,天还蒙蒙亮,考场外就聚满了人,送考的人,参考的人,人流攒动。
何氏不放心,“黎之,东西都带齐了吗,我这里有两张现摊的鸡蛋饼,你再装着,省的晌午在里面吃不饱。”
陆黎之在来之前,就检查了好几遍考篮,除了三支毛笔,两方砚台,干粮,几个煮鸡蛋,还吸取上次的经验,带了点防止身体不舒服的药和祛臭的香、塞耳朵的棉花。
最重要的,里面的水不干净,喝了经常有人闹肚子,他还用竹筒带了些清水。
好在院试不像后面的几场考试,要一次性连考好几天,院试正试考一天,结束后,大概录取最终秀才人数的一倍人选,三日后,这些人再参加复试,按定额选出排名靠前的人,并决出案首。
届时,成为生员便有了正式的功名,进入士大夫阶层,有一系列特权,倘若考得第一等,成为廪生,甚至还能得到公家每月发的廪粮,这和自己种地或者买的粮食完全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陆黎之想到他爹,当初没有考到小三元,还很遗憾,还有姜白野,他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自己,自己也该成为他的庇佑。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次的案首,他都必须争它一争!
陆黎之随着移动的人群往前面走去,何氏和姜大柱又喜又忧,“没想到我们也能参加这样的场合,虽然长岁没做到,好在黎之让我们圆梦了。”
这是多少父母求之不得的一幕,即便结果还没定,但他们一向有种盲目的自信,对姜白野,对陆黎之。
王里正叹了口气,希望功夫不负有心人,黎之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昼夜难舍地用功,又担负着陆家人的诸多心愿……如果考不到最好,他都不敢想象以黎之的性子,会偏执到哪去。
好在他身边出了个随性不羁的姜白野。
“嗯?白野呢?”王里正反应过来,到现在都没看到他人,何氏和姜大柱也忙找去,“不会被挤到哪去了吧。”
“怎么会,他这么大个子,挤别人还差不多!”
最终,三人在路边找到蹲在一旁正在啃饼子的姜白野,知道的清楚他现在是个一坊之主,每日都能赚个百八十两银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打哪来的乞丐呢,姿态颇为随便,大口大口吃着东西,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别人紧张的样子。
何氏都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他们都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了,这家伙还乐颠颠的!
姜白野在开心自己终于不用考试了,而是看着别人考,在现代,他人都考麻了,从小学一路升到大学,无数次大考小考期中考期末考月考模考没完没了,到了大学还被逼着考研究生。
姜白野也算不得什么很有天赋的人,大多时候还要靠自己努力去学习各种知识,因而每一场考试,都能要了他一条小命。
这古代科举只会有过之而不及,在现代考不好还有别的出路,还能翻身做人,但科举却是唯一的一条康庄大道,即便是从军杀出一条血路,当了官也会被人嘲笑草莽出身没文化大老粗。
士农工商,他这种商人的地位更不用说了。
“放心吧,黎之肯定能考个好成绩!”姜白野笃定地站起来,感染了几人,与其他揪心得等在一边的送考人相比,几人不知放松了多少倍。
而陆黎之这边,和丁力辉几人成功碰面之后,就见到了左边的青松书院一帮童生,以及明礼学堂的童生若干,可谓前有狼后有虎,各个瞧他眼神不善。
陆黎之扫了一眼人群的中心,那里簇拥的学子越发得多了,即便在这种场合之下也不减半点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