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激动,只是如果真是这样,我也很痛心、不甘!”李婆婆咬牙半晌,终于在陆黎之焦急的眼神催促下,道出了一切。
“江宜陆家,你应该听说过的,高门望族,正是你爷爷之前的家族,而你爷爷和现任族长是同胞兄弟,你爷爷还是家中排行老大。”
短短的几句话,就透露出无数重要的信息€€€€
能当族长的人定然是直系,而他爷爷当年是长兄……
“不过你爷爷是自己跟他们理念不合而离家的,兴许是有什么矛盾,我也不怎么清楚,江宜陆家以文传家,你爷爷却是个不爱读书的。”
不是不爱读书,而是更想从其他方面做出实际贡献,越早越好,如清水村的由来,又如姜白野这般。
陆黎之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为那个所有读书人口中的圣地竟和自己有这般关联。
曾几何时,他也是幻想过如果自己能去陆家的书院念书就好了……
“你爹,可能是犯了谁的忌讳,或者挡了谁的道,总之,他是个极有天赋的人,你爷爷当初考虑良久,才让他走上科举一道,心里是顾虑重重的。”
“我不想你步入后尘,不光是因为你的身体,还有这方面的原因,如果阴谋成立……”
那么江宜陆家可以轻易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小蚂蚁一般!
但陆黎之觉得真相未必如此,里面也可能有什么误会,他爹天赋绝伦,但据他所知,那个陆家可是代代出神童,一点也不比他们这一脉逊色。
掌握着最好的资源,生在那样的环境之下,耳濡目染,养尊处优,倘若再念不好书,那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陆家人脑子可没问题,看陆黎之和他爹就知道了,一个赛一个的会念书。
如此,陆黎之更想弄清楚这背后的真相了!
“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对他们警惕起来,如果遇到了他们家的人,不能尽信!”李婆婆就怕他遭遇多年前相似的事,想要保留住心上人的最后一点血脉。
陆黎之感激地看向她,原本因为那层关系,他对李婆婆多少有些距离,现在他忽然想跟姜白野打个商量……
“你说让李婆婆搬来跟我们一起住?行啊,正好她和我爹娘一起也有个伴,我娘可喜欢李婆婆了,她也教了我娘很多,听了这个,肯定很高兴!”
陆黎之却不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也不想让姜白野替他承担一起,便主动去跟何氏两人沟通,李婆婆的一切花销,也由自己来承担。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你要是能把李婆婆那倔性子劝过来,我还得感谢你呢!”何氏兴奋道,那老婆子可对她胃口了,比跟姜大柱在一块还有意思!
姜大柱鼻子痒痒的,瞬间打了个喷嚏。
事实也正如何氏所料,李婆婆虽然是个孤身老婆子,却高傲要强,也一心想要守着这里,并不愿意同他们去府城。
“对我而言,这才是我的根。”
陆黎之忽然觉得他爷爷当年是不是负了这么好的人,但若是德行有亏,恐怕李婆婆也不会念他那么多年。
这么说来,他爷爷到底有多值得人魂牵梦绕?害得一个优秀的姑娘家终身未嫁。
陆黎之心下越发愧疚,他不放心让李婆婆一个人,尤其在这个难熬的冬季,也只能在临走前,给她的小屋里布置得极为暖和,又拜托了隔壁的一个婶子,给了些银钱请她代为看顾。
这个婶子正为家里最近都快揭不开锅了烦恼,猛地见到一小锭银子,忙不迭应下,也不怕李婆婆那黑着脸的样子了。
每日清晨,中午,临睡前都会去看一次李婆婆,还会帮她做些家务,就连她儿子也被派去给李婆婆砍柴挑水。
李婆婆面无表情,有些不自在外人的热情和帮忙,但想到是那个孩子的孝敬,又不想让他太担心。
只得天天拉着个脸,试图吓跑他们。
而陆黎之也在姜白野炮制好药材、庞大夫给他进行第一次治疗前,就率先来到了府城的学堂。
之前跟他交好的丁力辉四人都已经听从他的建议,从明礼学堂转到了这里,秋日便入了学,还跟他透露了个消息。
余志杰竟然找了关系,也转来了府学。
除此之外,之前院试成绩不错的宋浩成、费鸿玉也在好奇他为何一直没来进学,甚至阴谋论,怀疑他被人占了名额,比如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余志杰。
好奇的人不在少数,毕竟,一府的案首,还是个哑巴,处处都是让人议论的地方……
第76章 小考,分寝舍
“哎,你们听说了吗,据说那个人还喜欢男人呢,你们该庆幸他没来,要不然,嘿嘿……”这名学子露出猥琐的表情,顿时遭来嫌恶无数。
“你能不能别恶心人!”
“喜欢男人怎么了,喜欢谁不是喜欢,有什么恶心的?”费鸿玉正好走到几人附近,忍不住怼道,“我朝律法允许两名男子通婚,你们不会是个法盲吧?”
“哼,看你这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喜欢男人呢!”
“那你这么介意,岂不是得小心点,要是被我喜欢上,你不是得恶心坏了?”费鸿玉龇牙咧嘴,立马叫这名神色倨傲的学子变了脸色。
好像真的怕被他喜欢上一样。
费鸿玉“噗”地一笑,捂着肚子前仰后合,“浩成兄,我从未见过如此自恋之人,人家喜欢男人,也不会随便喜欢个歪瓜裂枣啊,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明明没有触犯到他们,也不知他们在嫌弃个什么,自作多情!
两人走后,几人瞬间拉下了脸,“志杰,这两人实在太下作了,满口胡言,一点圣人之德都没有,你也别跟他们走一块了!”
这可不行。
余志杰特地从师资、条件更好的明礼学堂转来,可是带着任务的。
自然是要让陆黎之不好过,这是自己的想法,也是陆清宏无形中透露出来的意思。
否则他也不会帮自己找到关系进入府学,更不会对自己愈发亲近友好,甚至在他说出手头有些紧的时候,毫不犹豫拿出十几二十两的银子给他花。
因而就算不为了出那口恶气,为了这些好处,余志杰也要给陆黎之找麻烦!
而关键点,就在这两人身上。
自入学以来,他们这批新入府学的生员,已经举行过两次小考,宋浩成和费鸿玉皆名列前茅,宋浩成更是稳定的头名,夫子对他数次交口称赞。
余志杰就想,自己对付不来陆黎之,是不是可以借用别人的力量?
另一边,丁力辉几人还是稳定的小团体,只不过他们也没想到都转来府学了,竟然还能碰到余志杰这个讨厌鬼。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走到哪,身边都不是善辈!”其中之一的董元九碎碎念。
“虽然他在这边安分了很多,但我们还是得小心点,免得又被算计了。”
“我总觉得他在憋什么大招……”三人忧心忡忡,“力辉,你说黎之会不会来了?很多秀才在家自学也不一定会来进学,他要是不来,我们就少了一大乐趣啊!”
丁力辉目光急忙从前边桌案前的一人身上收回,“来,肯定会来,黎之当初答应过我的!”
类似这样的对话,他们已经上演过无数次,几乎每天都要经历一遍,因而心不在焉的丁力辉没听请他们说什么,都能回答得上来。
就在他们都想着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之时,门外,一个身着白蓝色院服的学子跑进来,红着脸激动道:“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大家不以为然,绝大部分的人即便在课间,也都还在埋头看书。
“陆黎之!”
这一下,刷刷刷地全都抬起头来。
教舍外,小雪纷扬,不少建筑物上都落了一层积雪。
陆黎之并未撑伞,虽然他手上拿着一把姜白野离别时依依不舍塞给他的竹骨油纸伞。
但身边的夫子都未撑伞,从门房那儿急匆匆地把他接来。
陆黎之又怎好打伞。
“我姓易,虽不知是何缘故,家父多次提起你,赞不绝口,但你旷课两月有余,该有的惩罚必不可少。”人到中年的易夫子板着脸道。
陆黎之眨了眨眼睛,抖落得长睫上的雪花簌簌落下,易?
他似乎知道是谁了。
这时,教舍外的走廊里已经围满了人,好奇地探头探脑朝他看来。
“休得喧哗,还不回去看书!”易夫子呵斥一声,众学子立马乖乖回去,心想着急什么,人待会不就进来了吗。
只是这陆案首似乎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他们幻想中的,要么衣衫破旧清简,要么枯瘦干瘪,总之就是怎么清贫怎么来,怎么孤僻怎么来。
但刚才惊鸿一瞥,他们险些以为认错了人,当成哪家来这边玩耍的富贵少爷,就连那一向以君子风范著称的陆清宏都没有这样的气度吧?
更者,陆黎之的神色也没有他们所想的半点忐忑不安,亦或者对陌生环境的排斥警惕,跟很多见过他以及没见过但听闻过他不少事迹的人的印象相差甚远。
“哎,所以要考案首啊,陆黎之一定从那些乡绅富豪手里得了不少好处,所以才穿得如此体面。”
“可能是装出来的也不一定,据说他家里只剩他一人了,哪来那么多的银钱。”虽然考上廪生有不少补贴资助,但那只是最基本的,保证生活足矣,但想凭此读书?
笔墨纸砚和书籍各个都不便宜,能让许多普通人家砸锅卖铁才能勉强维持。
从乡下来的,更是要集全家、全族乃至全村之力,才能供出个像样的读书人来!
而说这些话的,不少人都深有所感,念书太耗钱了,尤其他们不是廪生的这些生员,很多家里才刚经历过一场重大赋税徭役的剥削,亲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在府学念书,也得想着生计的问题。
说了半天,教铃敲响,不仅陆黎之没过来,就连易夫子也让他的助理,其中的一个训导过来带他们读书。
“咦,人呢,怎么还没过来?”
“领学子服、分寝舍也不需要这么久吧?”
有人幸灾乐祸,“怕是在挨训!”
然而陆黎之被易夫子领到府学最大的长官,相当于院长的黄教授跟前时,老人却只是对他笑盈盈道:“听说你这段时日,参与泄洪渠的修建去了?”
此话一出,陆黎之就知道他应该和严知府“串通”过了,也就是说,他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大概是知道自己是严知府的学生了。
“甚好,甚好!”
易夫子,确切地说,是易教谕不解地皱眉,“哪里好了,这是不务正业,那等子事关个读书人什么事?”
“怎么没关系了!读书人也得多开眼界,亲眼见过民间疾苦、见过生民万象才能更加深刻地作出文章来,而不是浮于表面,只知道堆砌辞藻、引经据典的空洞文章!”
易教谕还是不解,心道您不是最喜欢辞藻华丽的文章吗,而且论空洞,没人比您更空洞了。
只要文章做得漂亮,就喜欢得不得了,管它里面是什么深意和思想……
黄教授却把陆黎之夸得天花乱坠。
三言两语,陆黎之就摸出他和易夫子两人的脾性,还以为会被刁难训斥,没想到轻松过关。
“是这样的,我们这里的生员,根据入学年限,分为外舍、内舍和上舍,越是到后面,功课越好,成绩越优,你想进哪个班?”
易夫子又皱起了眉,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了,“按照规矩,须得参加了岁考之后才会进行分班。”
岁考,相当于期末考一样,黄教授给陆黎之大开方便之门,让易夫子有些不满。
陆黎之自然也没有顺杆子往上爬,虽然进了快班对他更有利些,但想到还在新生慢班等着自己的丁力辉几人,他还是选择留在了外舍。
“啊,以你的才学有些可惜了。”这,他该怎么向严知府交代?